仁愛路的新家是和R的同事們合租的家庭式公寓。
舊式的公寓有明亮的樓梯間和寬敞的格局,傢俱和裝潢散發著舊日式的氛圍,鋪木地板、廚房磁磚、客廳的落地窗和木門上氣窗的毛玻璃都讓我非常喜歡,喜歡到未來要六點起床上班都願意。
我要入住的房間沒有配備傢俱,只有嵌入牆上的三個衣櫃、一個壁櫥,還有一盞吊扇。
入住第一週,我睡在大學住宿生活睡的那種可折疊床墊。房間就放著那張床墊,背包躺在地上,旁邊散著本是裝在包裡的東西。或許是旅行經驗的關係,讓我發現人需要的東西就這麼少,搬家過程也是如此。
然而過於空曠的房間讓我住得有些飄忽。
R下班後提著他的小電扇來支援沒有冷氣的我,她進門後直奔到我的房間,然後站在房門口一時找不到感言。
那天她住下來,我鋪瑜珈墊給她睡,給她從坎培拉帶回來的被套當被子,明明是我留她過夜,卻不好意思了起來。
睡前她說:「妳這樣很像把空屋佔為己有的流浪漢。」
我才知道我這週的飄忽從何而來。
在這個房間躺下時,天花板和牆壁離我好遠,從兩扇窗戶和電扇吹來涼爽的風,感覺好像翻個身就身處異處。
六月在烏魯魯露宿兩晚,沒有帳篷,躺進睡袋後看到的是滿眼星斗。營區外是看了整日的荒漠,卻一點也不覺得荒涼,會感到荒涼的是有人的地方,像是我的房間。
房間裡看不見星星,卻能感受宇宙正在遠離。
S最近離開寧波西街,搬了新家。
寧波西街的家一個樓層隔出五房一衛,外面有張擺著家電的桌子做為簡易的廚房。然而居住在這樣陰暗而簡陋的地方,房價不算便宜。剛畢業的我們經濟條件很差,急需住所的我於是硬搬去跟S攤房租。在喧鬧擁擠的臺北有個容身之地,讓人分不清楚都市生活到底寂寞不寂寞。
和S住在寧波西街時我也睡床墊。她的房間有兩個衣櫃兩個書桌,但是只有一張單人床。隱約感到她對我睡地上有些不好意思,可是我那半年睡很好,有睡眠障礙以來睡得最好的一段日子。到現在還不知道原因。
我的床墊放下去之後,房間裡就沒有公共區域可言了。睡前我們各自窩在被子裡滑手機或聊天,我常有種去親友家玩耍過夜的心情,睡前會有點興奮。S說她無法理解。
S要六點起床去實習,她早上都得避免在意識朦朧之餘踩到我。我偶爾會跟著醒來,想起小時候清晨醒來看著媽媽化妝準備上班的情景。
從小時候開始,一路到住寧波西街,我都沒有自己的房間過。醒來後房間只剩下自己的心情讓人難以承擔到不能好好起床,常沒有辦法再睡著所以床上乾躺著,離開床還要醞釀勇氣。
不過在寧波西街可以心滿意足地起床。或許是就算張開眼睛後只有自己,也不覺得S會不見。在朋友之中S就是這樣穩定的存在吧。
去到坎培拉有了自己的房間,床旁邊有扇大窗戶,偶爾午後會躺在床上看著窗外藍藍的天空,好安靜,安靜得像世界只剩下自己。如果房間本來就只有自己,就不會有被留下的感覺,可是有時候睜眼還是會有點希望自己是在寧波西街醒來,感受城市的震動。
回臺灣搬到了仁愛路,周遭都是民宅,於是環境非常安靜,我有點慶幸在坎培拉那段安靜的時光讓我能在這個空曠的房間裡好好獨自睡去也能好好獨自醒來。
在長輩對健康的關心下,床終究還是搬來了。
我起先有點抗拒,因為我不太會安排格局,也想保留簡約。當床放下去那一刻,空間馬上被佔去三分之一,可是它終於,終於像個能久住的地方,終於像個家。
塵埃落定。
把從南半球帶回來的被套裝上後,莫名覺得這裡會是自己漂流的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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