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看見一片瘦葉萎落，就會遠遠地聯想到擺隨金風蹁躚的美態。故事從高空的狀枝開
始，以自身的莖條為裝訂，並納入初春為主題，節錄絢夏之光旭，直到心意轉成涼秋，漸
漸泛出枯黃的扉頁，記憶片段如紙張蹂躪而殘破不堪，輕輕一翻，就任憑利風撕毀，而所
有未完的情節瞬間褪色成換季的春泥，成全下一季，另一個人的美麗。
四季的時間或許不長，但一懷念便是永恆。猶記過往是一顆發青帶黃的澀果，倏然枝
頭一抖擲落掌心，那雙等待的空手微微感受到秎穫的重量，我為了牢牢記取重新擁有的觸
感而用力揪緊，彷彿只要輕易撒手，果實脫離的那一刻，連同已逝的情感都會逕行消失，
好像被搬空的舊宅，裡頭空蕩蕩的，連個死字都沒有。我不知從何開始變得患得患失，又
何時能夠躊躇之中得以找到釋懷的出口，要從潦亂的手稿逐行回顧往往容易被迫遊走記憶
邊緣，因為我對記憶極為透徹卻對當時的自己一概不知，有如主觀意識過深的旁觀者，根
本無法理智地辨別前後的心境，好像今夜的冽風甫從去年的秋寒時節吹來，冷亦是冷無從
反駁，只是當下會恍惚以為那陣冷意已經跟隨一輩子。
無論再怎麼設想，我所能緬懷的光陰終將被一頁輕薄的夜黑覆蓋，宛如曲終謝幕，燈
火熄滅，一本正進入精彩段落的小說卻在翻頁後找不到結局，只好含怨地闔上封底。或許
正因為親手體驗失去的事實，才讓失去的過程成為我的一部分，能夠準時向昨天的背影訣
離並坦然轉身領取明日的陽光。即便眼前仍舊景物蕩然，必須獨自探索荒蕪的城市，走入
沒有姓名的空巷，望向他人的擁有只能表現讚美的虛詞，面對自己的優點卻無法在心裡演
繹一句激勵的臺詞，不過，這並不能代表消逝抑或散去，換句話說，如果早就看不見事情
美好的一面，那麼擁有將比失去更像層層剝奪。
雖然我們各自成為故事的主角，卻不能帶領對方見證結局，或著是預料以內的結果早
已浮現，但我們不曾口頭承認以去善終，刻意讓彼此保留一個轉捩的逗號，繼續鋪陳再遇
的伏筆，暗藏無人可解的線索。我並沒有如此進行篇幅修改，我只是將故事妥善置放，時
間把曝露大雨的情感風乾，讓糾結的文字看起來不再顯得狼狽。儘管現在的我重新瀏覽已
非當初，不過我無法轉換心情，有時平平靜靜無動於衷，有時不免在炊煙迷霧勾勒記憶，
兩者來回穿梭，就像第一次和第千百次的回顧。
我想，每片落葉不見得可以無怨地歸根，所以才會在渴望的天空遊蕩，試圖依附一棵
盎然的鮮樹，延續生命的可能，不斷擺動躊躇的動線，向前不是，退後則無可能。不過，
墜地不是為了結束，是一種追求。倘若如此，我想她留下的美麗絕非用於哀悼，而是希望
能以嶄新的風姿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於是，關乎妳我的故事無論接續如何結尾，我不會
放任妳的美麗成為流淚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