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 永遠的見習騎士(五)

作者: Trionychidae (鱉尾)   2014-07-14 11:09:27
永遠的見習騎士(五);霧中幻夢
「妳曾經作過『迷霧之夢』嗎?在夢裡頭,妳拚了命揮開白濛濛的霧氣,一再確
認腳踩地面的真實感。蹲下、觸摸冷冰冰的地面,溼氣頗重,妳不認得霧靄籠
罩下這棟建築物的輪廓,自己似乎不知不覺來到陌生的小城鎮,房子未透露燈
光,門窗見黑,妳想開口叫喚城鎮的居民,但是某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腥味若又
似無地飄過身邊,萬一有非人怪物循人聲來找上妳──」
「就揍它!穿上鋼鐵手套揍它!」
「克拉拉,輕易使用暴力是不對的喔!萬一對方原本沒有敵意,結果被妳的拳頭
激怒了,該怎麼辦?」
「先逃跑拉開距離,觀察敵方的動作,預估其可能弱點及力量強度、體型大小。
若是語言能溝通的對象,自己有絕對勝算時可嘗試談判;打不過對方的話,且
戰且逃,削弱敵人的體力、鬥志,我方絕不貪戰,保住性命為優先。除非有不
惜代價決戰的理由,不過還是先想辦法逃跑吧。」
補充這段話的人,不是床上這名擁抱小熊布偶、等著聽床邊故事的五歲半女童,
也不是手拿{驚人!好恐怖探秘故事集!}的尷尬表情已愣住的男人,任由入門那位把
持著絕對權威的「第三者」從發慌僵硬的手上抽走故事書,翻了翻幾頁,說:
「這不適合講給小孩子聽;那邊不是有內容更溫和的書嗎?」
「但是克拉拉──」
「被女兒牽著鼻子走,萬一她以後學壞,你要怎麼把她拉回正途?」
「妳想得也太遠了吧,況且我小時候也在看這一類的冒險故事,不然長大後哪會
在荒郊野外的亂葬崗遇見妳焚燒殭屍?」
「母、母親大人,克拉拉......想睡覺了。」
「你回去房間。」
「那妳呢?」
「換我講故事,今天我陪克拉忒睡覺,你去給我抱枕頭好好反省。」
「我看我也留下來好了。」
「不行。出去!出去!還有,我已經勸退了那個迷戀著你的小妹妹。你,我不准
你跟別的女人有任何可疑糾纏,不要再作出讓人誤會的行為,你這個誘惑發情
魔物。」
「太過分了,竟然批評自己的丈夫是魔物?」
「出──去──」
於是,克拉拉的母親大人自行占據女兒左手邊半張床,伸手關掉小燈,在黑暗中,
就著女兒的耳邊述說那一段有著劍與魔法擔綱配角的親身經歷。
(略)
****
(很可惜的是,聽到一半就睡著了。)克拉拉在黑暗中睜開雙眼,其實並非全然的
黑暗,有一名年輕男子正在操作魔術寶石燈,被契約禁錮於寶石中心的光種精靈接受
使用者的魔力作為食糧,但是這傢伙的魔術技巧並不可靠,忽明忽滅,惹得旁邊的白
髮女騎士和穿戴華麗法袍的聖職者看不下去,同時出手想搶燈,眼看要惡化成拉鋸戰。
「我來!自命為神聖騎士的走狗,放手喔!」
「哼,為追求力量而收集闇騎士裝備的下等無主騎士,一身邪氣,應該發不出光
吧?從 妳那張臉到腳趾甲縫全被黑暗污穢浸爛了啦!」
「爛掉的是妳的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噁心!」
「明明就是妳!」
「妳們吵夠了沒?旁邊有手持戰斧的昏迷少女誒!成年人要有成年人的樣子!聖
騎士來點燈,闇騎士去照顧戰斧少女。」
「為什麼是你命令我們啊?我想到了,你就是那個每次都考不進騎士團的落榜見
習騎士!已經在騎士團考生裡出名的『永遠的見習騎士』!半調子的自稱騎
士!」
「你也沒資格使喚我,陰險的刺客。」
「一個哭鬧叫喊『父王帶我去看馬戲團!』、『父王買玩具給我!』、『父王不要
死!』,另一個是要求奶媽不要在濃湯裡放蔬菜的挑食大小姐,再吵下去,我就
把妳們的夢話寫成書,朗讀給鄉民們聽!」
「你敢!」
「偷聽女孩子的私密夢話來威脅當事人,你是不是男子漢?」
「我說到做到。現在,分工合作!我快拉在褲子上了!現場交給妳們。」
「不要靠近我!骯髒!」「滾!」
年輕男子小跑步進入黑暗,然後是響亮的放屁聲伴隨熱臭──類似某種很熟悉的
家常菜餚,努力不去回想,因為往後可能還吃得到。群青色的寶石燈光發揮全效,躍
動的光種精靈很喜歡聖騎士的魔力,臣服於其掌握,環繞著她的身邊大開舞會,散布
光彩照亮縫隙,當然也加深遠處的陰影,晃動、晃動。
「妳醒了嗎?」
「我......我在哪裡?」
「我們位置應該是在湯普東.艾福奧門宅邸的地底下,但是位置大概偏離了很多,
總之應該沒超出第四聖城的地界;我們發現妳時,妳躺在隧道中,妳的戰斧上
沾有疑似魔物的彩色體液,發生過戰鬥嗎?」
「我不記得......對了,我跟朋友出門後,城裡突然起霧,霧來得很快,我剛看
見街的另一頭霧濛濛的,馬上湧了過來,然後就不記得了。」
『噗──此』「叫她問問那一把戰斧,那是有自主意識的武器,應該記得什麼。」
「邊放屁邊講話,你找死啊!沒教養的傢伙。」
「自主意識?這把戰斧的外型很普通啊,在哪裡買的?」
「這是朋友家開雜貨店擺在角落的二手貨,感覺很順手。」
「呀──出來了。要用心啊,用心靈去感受武器的意識,如果妳辦不到,這把劍
送妳,搞不好它比較喜歡女人當主人,會幫妳翻譯武器的思緒;勇者也真是的,
把這麼難搞的傢伙託付我,每次拋棄它,都會不可思議地移動回來。拿去當舖,
不識貨的當舖老闆聲稱有詛咒,強硬拒收。平常使用又有潔癖,惹惱它,突然
出鞘等著割我見血,已經小心眼到可怕的地步。」
臭味四溢的黑暗裏,閃光拋擲飛來,寶石燈發放的青色被半空長長劍身反射成萬
道光華,闇騎士的甲冑稍微退縮,穩穩當當地,劍柄落置少女不自覺伸握的手勢中,
即時散現收斂得不刺眼的七彩光輝,霓虹花芒流轉於少女周身之地,光種精靈在少女
的頭頂旋轉伴舞,幻似裝飾了各色頂級透亮寶石的冠冕,鐵灰色的頭髮恰如良好的襯
托背景,加冕完成。
「散彩之聖劍?最後勇者之劍?永遠的見習騎士,你這種每回考不上正式騎士的
三流小無賴,怎麼可能有聖劍啊?一定是偷來的。」
「不是用偷的,勇者在戰後親手交給刺客;我聽男巫說的。」
「原來如此,跟不擇手段的闇騎士聯手暗算勇者,一丘之貉。」
「你們聖騎士才是不擇手段的一丘之貉!要是沒有你們扯後腿的話,被奴役的人
們根本不用流離失所,還被魔王軍的散兵追殺!」
「騎士團是好人!沒有做錯事!妳要為羞辱騎士團的名譽,付出慘痛的代價!快
道歉!墮落邪道的闇騎士!脫掉盔甲,懺悔說妳知錯了!願意改邪歸正!」
「該懺悔的人是妳,不知是非善惡的貴族大小姐!我來教教妳,何謂強者方為正
義!踩在妳的臉上,踐踏聖騎士的法袍,我好期待妳苦苦求饒時的呻吟啊。」
「來啊!我讓妳三劍!」
「讓我三劍......少瞧不起人!」
「打啊!打啊!脫掉盔甲!扒開法袍!我晚一點再穿褲子!要打快點打!」
年輕男子的煽動話語雖在半封閉空間內引發回聲,卻對激情決鬥起了反效果!決
鬥者們的殺氣略減七分,一致轉移仇視的對象,兩雙大眼死瞪黑暗裏那個早就穿好褲
子的惡劣觀眾。但不管向誰動手,必然心生一股「自己實在很幼稚」的念頭,憤而各
自占據一邊角落,不再對話,即使年輕男子不發一語走近,沒有人願意率先出聲。
尷尬氣氛下的沉默時間讓手持聖劍的少女找其他事情做,將心靈自然而然融入聖
劍的中樞,一時之間被聖劍記憶裡的「衝鋒母親大人」嚇呆了,聖劍之聲連連呼喚好
幾次,少女的意識才回歸現實,進展太容易、太快了,連聖劍的「性別」是男是女也
不曉得。
(那種事情很重要嗎?孩子?)
(人類非常執著於事物的擬人化,『我』的形象應該屬於粗獷的成年好漢。)
(不要隨便插嘴,即將報廢的次級品;老化的東西就回爐重鑄吧,真是受不了。)
(寶劍是很了不起喔!信不信『我』砍斷『妳』!)
(為什麼『我』是女性啊?只配砍爛柴的鈍斧頭!)
(看『妳』沒沾過鮮血的樣子,還算是武器嗎?嘟嘟嘟嘟!自以為附魔步驟多,很
高級喔?省省吧!廢物!『我』可憐『妳』,成為『我』的配件,附屬於『我』!
然後殺、殺、殺、殺,成功奪取這個人類女孩的意識,殺很多人、殺很多動物!
殺他們片甲不留!殺牠們!殺它們!殺神殺鬼!有朝一日,無垠血海成就吾身
實體!吾舉世無敵!
吾──)
少女折斷斧頭把柄的聲響打破沉默,身罩一襲彩光披風的她,一腳踏碎戰斧的意
識中心,全力再踩,不理會血腥味纏繞詛咒襲來、惡意的碎片刺痛肉體,嗜血的低語
一遍再一遍企圖干擾少女的心,她哭泣,楚楚可憐的淚眼使人們擱下恩怨,過來發表
最起碼的同情心。
「怎麼啦?」年輕男子迅及出手、奪過聖劍,然而劍之光彩依然守護著少女。
三個人等待回應,也加入了踐踏戰斧殘渣的小活動,越是往死裏猛踏,污濁的血
穢越噴濺成髒,惡臭恐怕會糾纏一陣子,滿地碎塊、半凝乾的血漬,別的不說,戰斧
本身能吸收如此多容量的敗血這種怪事夠嚇人了,為鄉野傳說再添一章。
「吸血武器誒,被虐狂古董收藏家的最愛。」
「你有病啊,管好你的嘴巴;雖然男巫也常常口無遮攔,至少他在這種場合不會
亂講話。好了,不要緊了,安心,沒事了。」
「受詛咒的吸血武器!所以斧頭上沾的血──」
「我殺了人?我殺了人!克拉拉是好孩子?克拉拉沒有殺人!克拉拉有沒有殺
人?克拉拉......把小孩子的頭,當甜瓜砍爆了,嘻嘻,嘻嘻......」
「不對,那是武器的意識產生的幻覺,妳還沒殺人。」
「克拉拉不接受無佐證的言論。」
「有證據,通常吸血武器的宿主被附身後,會抓狂亂砍殺活物,弄得全身是人血,
作案後懂得清潔身體並銷毀物證的傢伙很稀少,因為武器本身並沒有『單一主
人』的忠誠觀念,全死光光最好,有人活著拿到手就可以。可是妳的外表很乾
淨啊,有的宿主殺人後還生食屍體。我們腳下這種程度的斧頭,應該會叫唆妳
去吸小孩子的腦漿,聞體味馬上知道;如果妳裝死想埋伏我們的話,我那時候
也會毫不猶豫送妳一程。幸好妳剛才掙脫詛咒了,不簡單、不簡單,我還在想
殺掉妳後,該怎麼逃出這兩個人的追捕,又萬一我失手了,一對三實在很不利。」
「你不要在小孩子面前胡說八道!嚇壞她了!」
「永遠的見習騎士,憑你剛才的發言,我絕不讓你加入任何騎士團;你不適合。」
「我是好意誒。」
「離我們遠一點,刺客。」
「現在是怎麼回事?突然變成同一陣線排擠妳們的救命恩人,這樣對嗎?」
「把聖劍還給這孩子。」
「拿去。反正對我沒用。大家放輕鬆,一起重返地面,好不好?」
「你走在最前面,免得你偷襲背後。」
「好,沒辦法,一對三吃虧的是我,我們出發。」
戒慎恐懼地防備年輕男子的背影,雙騎士護衛著聖劍少女的左右,她們全程提防
潛在敵人的言語,哪怕一字一句,稍不留神,對方趁隙反攻是很危險的事。
「不准回頭!」
「我在看妳們的後面。」
「看什麼?後面我在注意,你更危險!」
****
後面?總覺得背後的洞壁傳來人聲,似乎可分辨三女一男共四個人的口音,腳步
聲也有四種步調;不過管不了這麼多了!紫色的魔法師決定先著眼於當前的難關!
又是「八鬥士傭兵團」!「第四組」八鬥士傭兵團!
「怎麼沒完沒了的啊?」魔法師保持體能,盡量維持最小限度的魔力消耗,底牌
不掀,仔細觀察敵方的運作模式。
(第一點,每個人死後都有屍體,應該是用某種量產化培養肉塊塑造成的傀儡,並
且可在一定範圍內隔空操控;操控者卻不一定是人類。)
(第二點,合計有白肉戰士、四肢格鬥家、演奏者、射手、長矛使、劍客、龜甲人
鎖鏈舞男等八種基本角色,敵方似乎執著於這種固定模式。)
「固定模式......簡單來說,如果是用傀儡管理傀儡,就說得通了,不能下達太
富變化的繁瑣指令,會出錯。難怪無法對話,似乎超出定調的對話只會回應已
擬好的劇本口白,答非所問是正常的。」
「你們好。」「邪惡的魔女,去死!」
「晚餐吃烤魚配魚湯,好嗎?」「邪惡的魔女,去死!」
「人家今天漂亮嗎?想聽實話。」「邪惡的魔女,去死!」
「今天的天氣很適合散步,陪我吧。」「邪惡的魔女,去死!」
不用再試了──
「第三點,只要是入侵者即排除。」
(為什麼限定同時用這八種角色?特別的涵義?)魔法師操縱著以自身形象一比一
打造的仿真傀儡,閃避敵人的圍攻,不時在小冊子上記錄重點,畫線、畫圈圈。
「最危險的是學習能力,這一組跟前幾組有明顯的差別,白肉仔的皮膚多了抗火
刺青,燃燒魔術未造成傷害,敵人掌握了速成刺青技術。格鬥家換穿一雙戰刀
靴,是誰供應傀儡們新武器呢?彈奏弦樂的人似乎是監視者,不參與戰鬥,防
禦很高,頭上插了咒毒飛刀仍無法殺倒。」
  「新的箭矢能穿透第二層魔力護甲,好厲害。」
  
  「長矛使的誘惑魔眼對傀儡無效,乾脆戴上眼罩,盡可能提高防禦?」
  
  「麻子臉劍客的新劍又多了一項新功能──長出觸手,那是什麼怪劍?」
  
「龜甲人新增三對翔空之翼,話說回來,那種裝飾在狹窄的隧道中根本無用武之
地。」
  
「鎖鏈舞男更有創意了,金色緊身衣與縛魔金鎖鏈,可惜特化鎖鏈的材質不堅韌,
一扯就斷;由此可知,敵方雇用的附魔匠是工資過低的業餘者,如果是專家,
附魔的材質範圍不限於金、銀、燒瓶中的人造金、月光銀、隕星石等貴重素材,
用強韌的秘方鋼鐵再強化、多重附魔,效能比純金更好。」
「基本上,了解這些傀儡的構想出處,或許能回推幕後敵人的想法──這裡保持
存疑,手頭上的情報太少了。」
「{八鬥士傭兵團}是異世界的罪犯冒險故事。」不請自來的訪客出聲。
「誰?」
外貌被一般大眾公認「毫無威脅性」的小男孩揭開帳篷的門簾,小皮鞋、格子紋
短褲、小紳士帥氣外套、紅色小蝴蝶領結、當代最流行的微分邊蓬鬆金髮,莫辨性別
的娃娃臉、性徵不明顯的孩童體態,說真的,很容易勾起母性保護欲,以及戀童癖罪
犯的原始衝動。
魔法師對訪客的偽裝嗤之以鼻,訪客則自行抓來大人的座椅,一屁股坐上,兩條
腿踩不著地面,同時以純真的、好奇滿滿的大眼睛觀察帳篷內部的擺設;大多數是隱
含力量的書本堆,其中躲藏魔法師的警戒獸、武裝守護者,沒有床,破舊的睡袋到處
亂扔,位居帳篷中央書桌的魔法師戴上防邪眼專用眼鏡,闔上小冊子。
「我是來尋求合作的友善人士,好嗎?叫妳的隱形士兵退下,我懶得理它們。」
幼童的稚嫩口音表現著成年人狡詐的油腔滑調,讓人聽覺直叫不舒服;國際兒童
守護團體也很想理解男孩的成長背景,把他的監護人拖出來,好好用私刑伺候。
(拖行大把砍刀的高大人影經過帳篷外,忽略帳篷,刮地一陣刺耳的摩擦聲。)
「[不死之主]的至高神官要和不足掛齒的探索人合作,受寵若驚啊;有沒有明天
要下金幣雨的消息?不知神官大人有何貴幹?需要洗腳水潤潤喉嗎?」
「為了開發新的信仰族群,吾主的殿所將由改革派遷至外國新建,這一次,我受
命前來封閉舊殿所,一旦切斷力量來源,擅用吾主之力的守舊派也不得不低頭。
但事有分歧,守舊派不甘心被拔權,似乎與其他勢力勾結,把舊殿所的進出權
限出賣給有心人士,嚴重影響使吾主日後復甦興盛的新傳教計劃。」
「什麼?死人骨頭的新傳教計劃?」
「時代在演進,信奉吾主之人日漸減少,必須改革,全盤整頓教團組織,並將主
要信仰族群放眼在對吾主較不反感的新生世代。過去的殺人獻祭、活體放血、
雜交聚會、發放秘藥等古老儀式,老實講,成效不彰,很容易嚇跑非狂熱的信
徒,吾主的『永生不死』理念也常常被反對者曲解,必須扭轉舊有的恐怖形象。」
「呃......我沒聽錯吧?邪神之邪神,[不死之主]誒!」
「作為已歸化人世的神祇,吾主思考已久,如果信仰再衰弱下去,將會面臨被遺
忘的下場,遭到反對者驅逐出境。今後的重點方針,已延請少數幾位具備音樂
專才的信徒加緊訓練新生世代的傳教者,透過音樂的力量,宣揚吾主理念。另
外呢,教團特設一支慈善醫療軍,個個精通延續生命的術法,搭配音樂傳教,
大有助益。至於為人們所唾棄的不死者,吾主接受榮譽顧問的說服,不再大量
製造不死的便宜眷屬,改走精緻偶像路線,推出不死的完美偶像,吸引信眾加
入,而只有萬中選一,甚至千萬中選一的優秀信徒,才能夠授予吾主的恩惠,
轉生為真正的不死眷屬。
常保吸引力的信仰,正是存活永續的信仰。」
「天啊,我到底有沒有聽錯?醒醒吧!你們這群邪神教徒!」
「吾主歡迎非信徒的指點和批評,謝謝指教。其他的改進策略仍在討論中,最近
應該會推出限量版的附魔紀念品,比如說吾主加持過的護身符,除了保證不受
吾主眷屬的攻擊外,還附贈可震懾各屬性魔物的效力;參加集會或捐獻金錢者,
享有多種特別服務,累積次數越高,越有機會獲得珍貴的痊癒魔藥。」
「當初應該徹底消滅這種發狂的邪教......請問出這種餿主意的人是誰?」
「是一位曾經贊助教團開發生髮水新產品的可敬先生;在教團覆滅之際,一番建
言帶來了新希望,但可惜他頭禿的地方依然長不出頭髮。」
「原來如此,果然又是那個四處討好的鄉愿敗類,私下跟殭屍橫行作亂的源頭接
觸,背叛者──」
「我想,妳和大多數人都誤會了,吾主的權能並非所謂『殭屍』的源頭,僅僅是
出於憐憫之心的收容者,幫迷途的亡者們安置形式上的靈魂,頂多提供暫時的
休息處存放遺體,等待他們在悠久的睡眠裡自然腐化而消散。如有戰鬥場合,
作為臨時的士兵也很好用,不怕被弄壞。」
「講的跟真的一樣。」
「我曾追查過殭屍的源頭,那是一座被炎魔焚毀的大城鎮,殘餘的火苗仍在啃食
焦木殘柱。根據存在地面下的秘密研究室文獻,當地人十分熱衷於鍊金術,試
圖仿造吾主權能的[長生不老藥]、[青春之泉]之類的藥劑確有類似功效,可惜
多數人服用後會當場暴斃;手記上另記載,撐過第一場死難的人連病數日,不
良於行,命終之餘轉變為奇異的存在──力大無比,心臟停止跳動仍可追逐活
物,嗜食新鮮血肉。」
「你在捏造什麼謠言?難道殭屍是人為產物?不是邪神帶來的災禍?」
「在研究室的書架上,皮面賬簿詳細記載從外國流入的資金,大大小小貴族無不
期待永生靈藥早日寄送家裏,旁邊還擺放一些更有意思的書籍──異世界的知
識、已滅亡帝國的娛樂故事、古代皇家史官撰寫的禁忌文本;講到這個地方,
妳有聽過[穿越者]吧?據說是來自其他世界的訪客,吾主也算是其中之一。」
「不好意思,那種東西純粹是幻想故事;如果跨越世界與世界之間那麼容易,人
世的架構已經崩潰了,你、我,不可能在這裡談話,一切回歸虛無。」
「那妳如何解釋那八個一組的守衛者?它們絕非人世的造物,服從於別的法則;
換言之,只要滿足某些條件,前所未見的法則被允許在人世裡實現。世人對[自
然]的舊有認知是錯誤的,到處都是可供操作的漏洞,魔力消散、神蹟敗亡,妳
所認知的世界是真實的嗎?是嚴謹不鬆散的嗎?
現在加入[不死之主]的教義俱樂部,有助於尋找心中的答案喔。」
「說了半天,傳教的話術完全無效啦,我不相信任何一尊神明。」
「妳虧大了,成年女性會員有免費的美容化妝品一年份贈送;繼續被叫『阿姨』
吧,紫色的『阿姨』。」
「我無所謂啊。你說{八鬥士傭兵團}是冒險故事,跟那些騷擾人的八個變態有什
麼關係?它們脫掉衣服,防禦逐漸提高了,也是異世界的法則?」
「{八鬥士傭兵團},原作十分不可思議,讓讀者扮演書中的角色,享受盡情作壞
事的樂趣,極盡官能淫慾,死後必復活變強,超越常人,但終歸是幻夢妄想。
我無法進入那樣的情境,大概是吾主的加護使然。那種書異常危險,蘊藏著正
體不明的影響力,若我的意志略有動搖,意識肯定被拉入書裏夢境,至於肉體
是否成為書靈的奴隸就難講了,我早已喪失了既定的肉體,如今這副小孩子的
樣子一旦失卻控制,立刻化為易燃的塵埃。」
「好......算我服了,我答應你們邪教,暫時聯手。關於你所講的話,我持懷疑
的態度,絕不全部接受,我可不是聽見小男孩的嗓音就興奮的那種人。」
「非常感謝──」
關鍵下一刻,三叉戟貫穿了魔法師後面的椅背,上出咽喉、中出心胸、下出腹腸,
正面可見染血的三之叉尖芒爍如星,持三叉戟者力大挑起尚未斷氣的魔法師,一下、
再一下、又一下,多次揮下在地,甩斷她手腳,頭擊堅地,凶狠的叉刑歷歷在目,濺
血噴濕書堆,發動了隱藏魔法陣,回頭搜索那位改持三叉戟的俊美長矛使,重法封印
襲心篡腦,縛外者術強行奪取長矛使的控制權,先拿下一人。
於帳篷之外,白肉戰士茫然瞪著地上的小道具[花夢矩鏡],雙耳被低階惡魔[五線
紋大頭蛇]灌輸輕快活潑的誘惑魔音,脫力氣衰時脫下褲子,下半身磨蹭地面。
絕對防禦龜甲人慘遭五花大綁,手腳交叉捆縛,持續摸不清方向翻滾撞牆,說著:
「恭喜啊恭喜。」之類意味不明的用語,不易判讀其真意。鎖鏈舞男面向洞壁上的魔
法陣[慾念漩渦],一個人跳著花樣繁多的異國熱舞,被黃金鎖鏈絆倒仍不改其志,不
停扭腰、旋轉、聳肩。
體型又高又壯的麻子臉劍客走來走去,猶豫不定,不曉得該選擇地上一整排寶劍
中的哪一把?基本上都是砍不死人的鈍劍鐵棍子,在幻覺中看來,把把鋒利無比,附
魔天下無敵,令人愛不釋手又想全掛在身上,最後倒地打滾,優柔寡斷到了極點。
射手蹲下來,手抓新型的機關連射強弩,裝上軟蟲子箭,裝了就爬走、裝了就爬
走,重複進行裝箭程序,樂此不疲。剩下戰力最強的武術格鬥家不被邪惡的魔力迷惑,
爽快地脫掉戰鬥褲,撲上白肉戰士的背後,沒想到場外的奏樂高手緊急跟進,拋開樂
器,可悲之輕弦一碰地即斷,宣告了[八鬥士傭兵團]偷襲帳篷行動的成功!
望著三個大男人疊疊趴住蠕動,小男孩不理解何謂「成功」?
「很簡單,它們中了陷阱,成為我的奴隸;奴隸的成功,自然是我的成功。」
「假死是一種破壞信任感的不當行為。」小男孩不禁鄙視隱形的魔法師。
隱形士兵拿開[鬼隱詭黑糊幕],暗紫色甲冑覆蓋全身達百分之百防護,站到黑暗
裡跟隱形效果差不多,照理說一般的守舊派魔術使用者極端排斥戰士的武裝什麼的─

「破壞你的信任感?干我屁事。」
紫色的魔法師──全紫色魔裝甲「偽戰士」,單手收攏帳篷,接著要前往下一名探
路傀儡的所在地,至少有機會能重組成[六十四鬥士傭兵團]了,沒算錯的話。
****
(現在在哪裡?有點冷。)
在白茫茫的霧氣瀰漫環境中,伸手不見五指指尖,遠方的燈火模糊為微弱的光團,
觸摸牆壁而行,往頭上看,招牌上頭畫了兩把單邊斧頭交叉的圖案,看來應該是路口
的自稱公道價武器舖,曾將未附魔寶劍的修理費抬高到八十一枚琥珀金幣。順帶一提,
至今為止在第四聖城內流通的貨幣種類相當繁雜,最基礎的零頭貨幣是小銅幣(俗
稱),接著面額由小至大,依序分組為:小銀幣(又稱雜種銀幣),銅幣、大銅幣(黃金
含量遠低於銅而得名的自稱金幣),小金幣(其實含銅)、純銀銀幣、真金金幣(既輕且
薄),琥珀金幣、豐收金幣、榮耀金幣,蛋糕版金磚,適合附魔的冷月銀幣、各種限定
貴族持有的皇家發行紀念金幣、聖印銀盤或金盤,難得一見的黃金寶箱裝載著特別寶
物,最高等級貨幣是代表領地所有權的契約紋章鑰匙。
想當然爾,比率不一的進位制讓每個用錢的人都感到心煩,金色的偽幣混充真金
金幣時,更害慘了未聘請鑑定師的商會。
「喵嗚──」
聽著不遠處的貓叫聲,至少確定附近仍有動物存活;摸摸口袋中的錢幣也有助於
穩定慌亂的心,感覺踏實多了。想起[異族愛情協會]痛斥人們太重視金錢的觀點,手
又離開口袋,希望別讓人發覺摸錢的舉動,爭取刺激而有趣的跨種族戀情是十足浪漫
的美夢。
「確實是夢......」碁霓.塔維都重新握緊她在故鄉附近挖得的古銀幣,共計三
枚,分別鑄有圖案相異的紋章,當年興高采烈地拿給朋友看,大家都說是發黑生污的
破金屬片,才不是銀幣呢。
(攤開掌心。)
左手掌面,三輪盈滿的銀月驅退了若有似無的霧中暗影,低頭看清身上的怪衣服,
不知何時被換成半透明薄紗睡袍,手繡花樣繁雜,卻不避寒,難怪冷意漸增;這樣的
睡袍一點也不保暖,真是差勁啊,因為它的主人必然待在溫暖的室內,有蓬鬆輕軟的
厚被子可蓋,待在床上睡太久還嫌悶熱、會流汗。
「我不可能穿著貴族的睡袍,所以這是夢。」
「夢境。」
夢中的月光照白整片幻霧──
****
日光取代月光──
比結粉塊的濃湯稀一點的霧色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草地上的黑貓,雙目呈現
節慶涼果凍般碧綠色的黑貓蜷縮成一團,抬頭盯著幽靈似的小女孩;哪有人僅穿近乎
衣不蔽體的睡袍,在光天化日、眾人群聚草地禮堂的結婚宴席上公開露面?好在沒有
人看過來,否則驚慌失措的她真不曉得該躲下哪個洞呢!
「那個優等乳牛是發蠢嗎?才剛爬上地面,一下子被魔霧灌得喪失意識,資優生
當假的喔?真令人看不下去。
喂,妳怎麼沒外衣穿?雖然是夢境的角色,還是可憐妳吧。」
陌生人脫下血紅色的大件斗篷,隨手蓋到路邊的可憐女孩頭上,逆著陽光,看不
清楚陌生人的長相,暫且接受好意,可是袖子太長了、斗篷的下襬會絆到腳又拖地,
費了一番工夫,紅斗篷小女孩奔跑,追逐陌生人的去向;看對方走入宴席的餐桌之間,
追了上去。
赤足跑過油油涼涼的青草地,大多數賓客坐在禮堂內,風鈴之聲突顯異樣的寂靜。
(戶外餐桌上的菜餚不怕被偷吃嗎?)
超大奶油蛋糕、金脆烤全豬、烤肥雞、醬燒野鴨、香草清燉兔肉、酒醃風味牛肉
切片、鵝肝油塊佐酒煮乳鴿、嫩煎魚排、清爽的生菜配料盆、蜂蜜糖漿漬莓乾、調味
甜酒、油仁堅果小蛋白酥餅堆、開胃酸乳酪片、鄉村玉米粉烘麵包、辣味豆子碎肉醬、
熱米漿湯,開放天地之間,卻不見貓、狗、飛鳥潛近,鼠類失蹤,最喜歡甜味、肉腥
味的蟲子該登場卻不登場,總覺得色香誘人的油汁亮肉很可疑啊,想偷吃的興致銳減,
手從奶油蛋糕側邊的苦檸檬薄乾那邊縮回來,開胃小夾餡麵包彷彿浸泡過毒醬汁後再
裹粉油炸,碰都不敢碰。
陌生人卻不疑有他,抓起豬腿大嚼特嚼,不怕滿手油膩而徒手抓扒雞肉,胡椒香
味使雞皮油脂有更高層次的美味,吃渴了再喝一碗糖水,吃相宛如食屍鬼發現萬人亂
塚時的貪吃形象,八成餓了很久,為兼顧營養,開始進攻生菜沙拉。
「太好吃了,雖然是夢境的食物──吃多了肚子還是空的。」
每道菜淺嚐即止,如果陌生人越吃越多,把每盤菜、每一大盆麵食掃入喉嚨,吞
到賬大肚皮的話,鐵定會消化不良吧?必然會引發病症吧?為什麼他沒有演變成失控
的大胃王呢?然後成千上萬條觸手終於突破他的肛門口,在陽光底下張牙舞爪,生有
利牙小嘴和爪棘的觸手扯裂了外地來客,掛腸子在樹梢,引來大量蒼蠅飛來產卵,肥
大的蛆蟲在禮堂門前蠕舞不休,蠅群的吵雜振翅聲為它們的「廚師」獻上讚歌,墮落
的死污世界──
「貴族家的小鬼,妳丟掉銀幣幹嘛?還一次丟三枚!縱使妳是虛構的人物,我就
是看不慣妳這樣靠家裡有錢就浪費錢財的虛榮惡行!妳不要錢,穿著睡衣亂
晃,可以送錢給我啊!銀子誒!白閃閃的銀誒!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鬼!不知世
事,難怪那麼多有錢的大小姐老是被男寵兒騙錢騙身,生下私生子,還被拐去
出賣肉體。」
嚇醒──銀幣的觸感傳達了陌生人的體溫,對方的鼻子好近,鼻頭有廉價火腿肉
餅的味道,口氣裡聞不出宴席菜混雜一通時的臭餿味?再看一回右邊、左邊,第一眼
的餐桌景象似乎文風不動直到臉頰不小心擦過陌生人的髮鬢,略癢,觸手的殘像很快
地退回禮堂大門之縫,鋪天蓋地的慘紅場面瞬間復原,落在草叢上的骷髏頭翻滾去不
可明視的陰影裏,某種類似用指甲刮摳骨頭的怪聲存在禮堂之內。當陌生人踹開大門
的一剎那,紅斗篷小女孩眼中的現實不知第幾次被血跡斑斑的噩夢侵占,門後竄來數
十條觸手捕獲陌生人,榨得的血汁染紅草地,血色動起來了,漫延至小女孩的腳邊,
破土而出的肉莖纏住小女孩的腳踝──
(但是這一次她沒有放開銀幣,不如說,她主動握緊了它們。)
(看一眼就好。)
小女孩不用紅斗篷的袖子遮蔽視野,勉強自己去正視禮堂的內部,有如入睡前檢
查門後、窗外、衣櫃裡、床下有沒有怪物的恐怖直覺,牆角也要特別注意,卡了鬼影
子會害人徹夜無法安心入睡,被逼到精神衰弱。
禮堂牆角那個人的胸口破開大洞,觸手集束寄生胸腔,循著觸手回溯根源,穿透
一排又一排座椅上的賓客,「祝服婚禮順利美滿」的紅色布條持續滴血,讓人聯想起烤
肉師傅朝火爐架上的肉串塗抹暗紅色肉骨髓醬的畫面。觸手翻弄垂死的人體,禮堂的
拱頂盤據黑暗,配色鮮豔的花飾玻璃鑲嵌窗竟隔絕了陽光的神聖性,地板凹陷蓄為血
窪,演說用舞台上的女人一絲不掛,婚禮服遭到扯爛後的破碎布料隨處分散,沾黏布
幕、垂簾。
(新郎不知去向。)
上百條觸手拘束裸女,緊箍關節,可動的觸手輕搔各處外露部位,例如腳掌底、
大腿內側、肚臍、腋下、耳後,時而放鬆下放、時而抬高迅速收緊,它們輪流往裸女
的口中灌輸黑色的液體,感覺有毒,整個場所瀰漫著「加入我們吧」的氣氛,濁黑流
動來大門這邊了。
「喂!醒過來!別再作噩夢了!乳牛!妳平時偷看會讓妳自己作噩夢的恐怖故事
幹嘛?妳的腦子有病嗎?我現在要走去妳那邊了喔!這樣的場景實在太醜陋
了,老艾福奧門有一個親信官員怪怪的,在私底下收購類似的油畫,得偷偷調
查那個官員。」
(不要過來。)
防衛性觸手發揮陷阱功能,一下子倒吊反應動作絕不敏捷的陌生人,勝負立判,
什麼「使展傳說中的滅魔劍技」、「一發定生死魔法」、「偉大的愛情力量」、「名為正
義之槍的偷襲」、「召喚大軍來圍毆敵人至死」的戰法,統統沒出現,打破了冒險故事的
黃金定律。
逃跑不成,與「觸手」進行談判在理論上無法辦到,到頭來剩下「等死」一條路。
(臣服於恐懼。)
(夢醒的人才能離開這場噩夢。)
(人全都死掉了。)
(別想逃。)
小女孩揪緊了布料太薄了的紅斗篷,不敢離開夢境陽光照耀處,與裸女的視線對
上眼;那不是人類的眼睛,其瞳孔變形為稜角分明的多面體,邊線與邊線禁錮著對方
的心靈,誘引、拖進禮堂深處,就算虛假的夢晝給人溫暖的感覺、手中的銀幣發出護
身符的極限之光,自由之身維持不了多久了,精神支撐已失,意志力降落虛脫,尿失
禁是遲早的事。
(左肩膀被強而有力的手臂架住,藥草味很濃。)
(右肩膀碰觸堅硬的金屬硬物,好像是穿戴護甲之手,撐起小女孩背後。)
三隻咒字小蝶面向禮堂的大門口振翅,其飛行動態完全違背常理,但畢竟是虛構
物,不論在現實中或夢中,很少有人提出疑點追究;使喚幻蝶的術者不作解釋,聲稱
是「看錯了」,企圖合法化低等使魔的存在。
紅斗篷輕輕地脫落;隨手打一個結而已,很快就鬆開了。
(進來──)
「小碁昏倒了!」
「要打倒裡頭的怪物,我們才可以走?」
「看起來......裡面的其他人也在作夢。」
「沒什麼把握誒,假如是在我自己的夢,對手是魔王也打得倒。」
「礵礵!需要支援!那個......敵人看起來超強大的,很多觸手。妳說什麼?沒
辦法支援?就算有夢裏武器可用,噩夢的主宰者會設下限制──那我們無計可
施了。」
「路依那!路依那!」
「怎麼了?」
「看那裡!大蜘蛛怪物!」
「不是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欲知詳細後續,請等待下回分解。」
「艾洛恩,這個不合氣氛的老話梗該換了。」
「明明這個梗還蠻時髦的說......」
黑毛大蜘蛛的背上穩坐著一隻黑貓。
黑貓叼著一張發黑的鼠皮,爪子下壓制著扭曲變形的小惡魔,一點、一點啃啖嚼
食,當作遊行中的小點心;就位階看來,體型巨大得多的蜘蛛竟會服從小貓咪,簡直
不可思議。
結果這隻貓還會講人話誒!
「信仰喵神教,換取喵神的庇佑,百利而喵一害!順從於偉大的喵神!跪下!向
喵神請安!喵喵喵跟抱抱,僅此一次!」
「真的是......好弱。」
「明明自稱貓神,跟蜘蛛哪有關係?」
「喵神是全宇宙最為喵大的神喵!不允許喵辱!」
「奶奶家已經有很多隻貓,就算了吧。」
「比起小貓咪,我更喜歡大型狗,那種外觀很神氣的獵犬是我的最愛。」
「妳喵......妳們喵後悔!」
「奇怪,貓咪如果講人話,應該要摻雜『喵嗚』、『尼凹』、『凹嗚』之類的語助聲
,這應該是假冒的。」
「為了配合人類,才──」
「我懂,因為不想被認為在裝可愛;我有遠親表妹也常喵前喵後地講話,快煩死
人了,但男人們偏偏愛好這種語調,我覺得他們是戀童癖。」
「艾洛恩,說得太過火了啦。」
「怕什麼?打敗我的人才有資格要求我收回話;如果他們為了名譽而戰,我反而
更欽佩他們的鬥志。」
「總而言之,什麼什麼貓神大人,請移駕吧,倘若您被噩夢的主宰吞噬掉,我們
的敵人會變得更強大,更難收拾。」
「那妳喵有能力嗎?妳喵的能力夠強大喵?自以喵是的喵人!」
「我能力不足。」
「我也是。」
「結果只有拖時間的份。」
「對啊,我們能做的,除了拖延時間,站在這裡是我們唯一能做好的事。路依那,
要開始了!」
「開頭第一句是──什麼?」
「蝴蝶啦!」
「喔,對、對,蝴蝶......」
「蝴蝶飛行霧中,路通人心幻惑之夢。
一邊乃極端失控的偽造作界,另一邊顯示不完美的現實人世。
感謝大地母親的恩惠,前行道途遙遠,世界的真相為表象覆蓋,我們站在界限
之上,質疑其基礎,對為所欲為的主宰高頌戰歌,回聲響撼密林深處,震驚幽
冥。
熔鐵的大門依然緊閉,有印記的無無慾獸不可發洩。
操縱天候眾神祇的微笑,飄浮於星辰底下最底,未受任何命名拘束,懇求一時
許可,飛行哪!起風哪!掃蕩彼方黏膩的污穢!
不堪往昔的種種厄變,最古老的龍群已然離去,死寂的旅程穿梭虛空,餘遺親
族歸化浩瀚水域,水流周而復始循環,蒸升雲汽、寒凝霜雪,看透髒霧對眼界
見識的蒙蔽,攀越寸草不生的堅冰冷山,朝上請求淨化自然之力以洗盡混濁,
返還未知的初始。
有限的咒言抗斥一切扭曲,執著原話本意,願誠摯的傾訴語傳聲抵達醜陋的內
裏,力揭表面死皮膜,疼得滲血呼叫,藉機痛醒後,回來啊!快回來啊!至死
不得解開必然的責任負擔,抓好名為人情的垂索!拉上來!人拉人拉人!早日
歸鄉,繼續作不切實際的平凡白日夢!無邊無際的無懼白日夢!
讓噩夢的誘因迷失在白日夢的邊境外頭!驅逐有惡意的造夢者!美夢偶爾成
真!
『醒來』!」
  
  
  「醒過來!沒有反應誒,要不要再唸一遍啊?感覺好像變冷了。」
「兩個喵天賦的人類不管詠唱再多遍,一樣喵效!」
路依那沒好氣地瞪了一眼那隻看好戲的廢話黑貓,牠座下的大蜘蛛與禮堂內觸手
魔物帶給人差不多的噁心感。蜘蛛垂首,八大顆目珠來回掃視夢境,大肚子一顫一顫,
修長而能輕易突刺房屋的長腳應該爬得很快,在人前嘴流消化液,露出了不多不少兩
顆毒牙。
(注意:夢中的「日蝕」帶來黑暗。)
並非太陽快速下山、沒入地平線的錯視法,觸手亂舞的陰影纏上虛假的太陽,吞
沒最後一絲光芒,突如其來的全黑世界令人不知所措,三個人離禮堂的門口太近了,
勢頭凶猛的噴汁觸手一眨眼間包圍封死,小小的希望於焉消失,比反映油彩的泡泡更
快破滅。
(小黑貓冷眼旁觀,反正觸手攻不過來,數十次甩打仍攻不破大蜘蛛的防壁。)
「喵......」在蜘蛛的背上原地打滾,磨蹭再磨蹭,也許等毛肚子裡的惡魔殘渣
消化完畢再返回現實,不急著搶先下一步行動,慵懶而高雅。
「也正是因為如此,人們不再信任以自我為中心的貓神,該信仰在衰微短短三十
年後,幾近滅絕,殘存的信徒養養貓,純然發自慈愛的心,與貓神完全無關。」
「閉嘴!」
大蜘蛛朝有人聲的森林口吐酸毒,足以腐蝕夢境一景一物,當場溶化了夢境的一
部分,上百棵背景樹從地表上削平、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膨脹的觸手分支自以為是樹
幹。
來自外界的寒氣凍住無數根新生的觸手,那是能夠使觸手的活動機能衰退的冷
意,結冰由裏到外,破壞了觸手的肉質,冰晶刺扯肉纖,輕輕敲打,栩栩如生的觸手
冰雕一座接著一座粉碎消灰,凜冽氣息停止觸手勢力的擴張,步步逼近禮堂,使得禮
堂──本體發出怒吼!
整座大禮堂拔根而起,終於透露它的真面目!一頭類似海生頭足類的妖魔!寄居
大禮堂形狀外鞘,多達幾百億根或粗或細的觸手支配著眾人的夢境!
[噩夢的主宰]先發制人,閃電似的突刺令人防不勝防!
可惜它的對手也不是人(類)啊!
「吵死了,旁白惡魔。」
擺動下半身,蜒長蛇尾之軀布滿透光冰晶質感的玉青色鱗片,尾端套有鋼製護錐,
行經地面遍散微涼,以過腰大雪白外套外圍之寬腰帶為分界,上半身是胸懷豐滿的女
性,金環及銀環相扣接連的項鏈屬於古代遺跡才挖得到的款式,一塊紋章護身符穩定
於乳溝中央──不動分寸,與鱗片同色的眼瞳窺探黑暗的盡頭,表情未現驚懼,頂多
舉手撥開側臉的搔髮;頭髮偏向軟化的銀色,高戴黃金打造的[翼展之冠冕],呈色較
髮色黯淡的雙角一左一右托住冠冕。不顯露尖牙與分岔的舌頭恐嚇敵方,不屑於叫陣
嘶吼之類的小招數,半人半蛇,或被人類俗稱「半人蛟」、「龍之親族」、「巨龍子民
」之類的外號,她直直前進「觸手大禮堂」的接地根部,模擬人類的右手揮退觸手,隱
藏之爪切碎「觸手大禮堂」的一角,造成對方重創,浮現鱗片的左手抓中其中一條觸
手,接觸附魔,用從人類那裡學來的技巧,把過量的殺傷性魔力注入敵方體內引爆,
注入、輸送、暫緩引爆、不連續引爆、集中累積突爆!
大致劣化了外表防禦後,轉換魔力的性質,這次採用相對溫和的「淨化藥水」,將
水屬精靈與光種精靈調合,降低光種精靈的狂暴化比例,送入禮堂內部,精細的操作
手法重覆在各個觸手分支點進行分配,促使觸手不耐淨化而萎縮,喪失拘束力。
萎縮效應逐根接近觸手的核心──難道不得不放棄這個美妙的夢境跟軟弱的人類
心志嗎?殺不死那個在下面搞遠距破壞的非人族類,再待下去,還沒吸乾人心,自身
即灰飛湮滅;蠕動的觸手下了生存決定,主動切斷對夢境的連結,緊急脫身!
朝下方的咒罵具體形成扭結的有毒兵刃,觸手拋擲,高命中率瞄準非人族類的背
部,一一擦過雪白大外套,毫髮無傷。一大團觸手浮升日蝕之洞,擠弄夢境的缺口,
對底下搗亂它進食的可恨生物比劃惡意滿滿的觸手交網圖案,施下詛咒,再狼狽地倒
退離開人們的共有夢境。
(黑暗消褪,夢裡的虛假白日又一次重返天際。)
小黑貓見那位「半人半蛇」無視接二連三的詛咒狂轟,持續消滅剩餘的觸手,使
勁分離出一個又一個差點被榨乾殆盡的人類,男女老少、貧富貴賤、高矮胖瘦、賢能
特異等等;牠痛恨膽敢觸犯貓神的傢伙,卻又畏懼深不可測的力量,急急抓下小爪,
驅策大蜘蛛轉頭離開轉變分裂中的夢境,等哪天再來報怨雪恨!
(髒東西差不多都走光了。)
脫困的人跟隨自有的夢,當場消失,青草地變成枯白的亂生雜草,比較接近真實。
被觸手的核心選為宿主的裸女受創最嚴重,自我封閉於夢中夢,剩下孤寂一人。其他
人都離開了,假如她的情況未改善,勢必不能在現實世界清醒,精神呆滯直到老死。
「我......該放棄妳嗎?」
「不能放棄,放棄的人等於認輸了。」不請自來的灰花花鬍鬚老人擺槳划行渡舟,
竟划過無水的乾草地,很明顯等一下要用「這是魔法小船!」來回答「船怎麼會通行
陸地?」之類的吐嘈,懶得點出夢中各式各樣不合理之處。
「尊貴的龍族後裔,在霧裏遊蕩的亡靈向您致敬。」
「亡靈......所以你死了嗎?」
「肉體確實被很多食人鬼分食下肚,剛好擺脫了衰老不亡的詛咒,打算到其他世
界逛逛,我最愛扮演高深莫測的提示者,樂此不疲啊。」
「你不打算復仇嗎?人類不是很愛記仇又勸別人放下仇恨?」
「好酸的話......」
「為什麼話語是酸的?」
「抱歉,那是異世界的形容詞用法。我在別的世界調查,有了大發現,趕回來分
享給大家聽呢。」
「先告訴我。」
「不行,我哪知道妳是友是敵?等確認妳是無害的,再聊吧。」
「人類的小心眼永遠不改。」
「這一點確實無可否認。關於這夢裡的主人,能使她復原的關鍵是──」
「不要吊我的胃口,我最近被心狠手辣的妖術師陷害,雖然我趁他不在時『借走』
他的財產跟知識,再假扮成男人躲避追查,也許其間有......小小的『過失』,
但總不能把全部的錯推給我,我很不高興。」
「沒什麼比自我意識過重的龍更難搞了。」
「你的話是什麼意思?」
「關鍵點是男人。」
「上下兩句話接不起來......是某種人類的語言遊戲嗎?」
「那不重要啦!找她心愛的男人親她的嘴,這種古老到每一本公主童話書都記載
到的低等魔術應該有用。」
「不行!女孩子的初吻要在......要在真正的婚禮上獻出才可以!如果被他認為
是那種婚前隨隨便便的女人,我該怎麼辦?我的人生毀了!」
裸女大聲宣告她的堅持,不僅出乎意料地脫離險境,掙扎手腳,四肢著地立起,
在夢境中創造小椅子,往後一坐,順便換上虛構禮袍,儼然變身為含著不鏽金湯匙出
生的貴族仕女,不容許不當的男女交往行為。
「我不理解,到底是哪種原因使她自行甦醒?這不可能,她應該要口齒不清地嚎
叫,流口水、隨地排泄,手塗糞便追打著我。」
「人心深處的執念,遠比超乎界外的恐懼更強大,所以追求隱含著『放心怠惰』
意義的和平世界,人們聯手擊敗魔王,再接續過著半怠惰的生活。」
「請問你們是......?」
「我該去找酒喝了,附身人體挺好玩的。」
「夢醒之後,請遺忘我的存在,制約汝之心、汝之意志,托襄莫兒粵.艾福奧門.
以勾典,當個謹言慎行的乖孩子。」
「嗯,好,我是乖巧的好孩子。」
臣服於高位命令的威視,她的雙目,放大得掩蓋夢境的天空、地平線......
****
「龍──!」
「哪有什麼龍啊?不要突然大叫!差點被妳嚇死。」
「喂,你們兩個太大聲了。噓──」壓低話音的女弓箭手脖子上套著品質極高的
附魔項圈,她站在窗邊,充滿野性的目光望穿窗外的霧色。室內並未點燈,微弱的光
源存在黑幕的另一側,黑幕擋在窗口與光源之間。這裡似乎擠了很多人,有戴著金屬
框眼鏡的執法者凝視燈芯、小雀信走私商人緊抱家當包裹、神色鎮定得很安祥的婆婆、
濃密鬍子矮人、精通縫紉手藝的惡煞殘暴臉傭兵、氣質脫俗的金髮姑娘正襟危坐、女
扮男裝者與貌美可人的妖精在餐桌上調製藥粉、黑之女巫搗爛大碗中的幼齡蠕蟲取汁
調和藥膏、無所事事的小鬼頭特別安份地睡著了。好奇的小妹妹看看妖精、再看看矮
人,抱緊她懷裡的冒險故事書。
渾身發抖的中年搬運工接過婆婆熬煮的熱湯,即便緊裹於毛毯圍裏,沁入內心的
恐懼令他無法剋制對微細聲響的敏感性,總是過度注意外界的動靜,害怕會有怪獸衝
進來。敞開的房門口外,小旅店的經營者來回檢查門窗,當然是多人集體行動,每隔
六日定期來城裡旅店買便宜私釀酒的城外農夫不巧遇上今天,回也回不去,扛著木頭
椅子充當武器;倒霉的旅客有佩劍也好不到哪裡去,那根本是不宜實戰的劣等貨,純
裝飾用,還不如掃帚好使。
「現在......外頭怎麼了?」
「聖城的公主殿下,幻夢騎士的霧出現後,魔怪更加肆無忌憚,影響人心的怪物
趁勢大開殺戒;我們尚未接近主要戰區,便遭遇了難纏的大食人鬼,一邊作戰,
一邊逃到這附近,剛好碰到妳們在路上拯救昏迷的逃難民眾。幸虧食人鬼被妖
精王女的力量嚇跑了,憑我們的力量,不足以同時擊退食人鬼並保護旁邊的民
眾。」
「我不是什麼公──」
「我已經向大家報告妳的身分,好了,乳牛公主,從現在起要振作,懂嗎?」
「呃......好啊,我不能生氣,優雅,要優雅。」
「不是我的力量。[朔夜之牙]的朋友,那突然升高的遠古魔力來自別處,可以肯
定對方不是人類,也不屬於我的同胞。」
「也不是老子交際過的種族,那樣的魔力更接近傳說中異常強大的半神,搞不好
是地底下哪一頭古代神爬上來了;你說是不是啊?拿短棒管人類的制服小子?」
「事態的嚴重性超乎執法者的管轄權,目前最好的方案是等到日出後再想辦法逃
離迷霧地帶,希望城外的避難所還沒淪陷。」
「老子總覺得你戴著假面具,跟爬蟲類一樣蛻皮再蛻皮,好多層皮,該不會底下
是母爬蟲吧?聖城這麼容易被幻夢騎士入侵,絕對有內奸!你很可疑喔。」
「以前救火時燒傷,我怕會嚇著小孩;沒戴面具之前,我的綽號是『鬼怪叔叔』。」
「究竟有哪一句是實話?如同識得語言的蛇一般狡猾啊──」
「聽我說句話啊,矮人老兄,這位執法者是我到現在為止最尊敬的一位,他不顧
生命危險拉開嚇呆的我,還挺身保護公主跟那邊的小孩、那裡的妹妹。要是沒
有他維持秩序,大家亂成一團,我早就被吃人的怪物踩死啦。他是好人,我的
話跟澆豬屎肥的大胖捲葉菜一樣真!不信哪天我送你吃菜!不用擔心吃下農
藥!」
農夫挺身作證擔保執法者的人格,老矮人不再狐疑地盯著執法者的雙眼,托辭說
到外頭巡巡,舉起戰錘便離去,順便找酒喝。
緊接著的大膽行動,相信老矮人在場也會看傻眼吧;沉默的金髮姑娘走到執法者
的背後,本來沒人特別注意,她卻彎腰,環繞抱住年紀相差約二十到三十歲的執法者,
表現得彷彿戀人,但她還是保持默默無語狀態,讓人聯想到傀儡戲公演的中途休息時
間,傀儡們待在舞台上不動,凝望時間流逝。
****
在陽光無法抵達的地道內部,不可分辨日夜,又忘了攜帶計算時間的道具,擅長
避開陷阱的一男加背後三女保存體力慢慢走,然而人在黑暗中盡失方向感,有什麼好
方法指向逃回地面上的出口呢?
「我提議,召喚大氣屬精靈吧,祂們很擅長找路;我可不想繼續迷路下去。」
「為什麼你要搶我的話啊?」
「我的提議恰好跟聖騎士大人的想法相同嗎?這是我的榮幸。」
「你──」
「上下左右已經混淆了......一路上有發光的寶劍驅退魔物,難得這麼安全。」
「那裡有一扇門。」
「聖劍少女,陌生的門最好別亂開;這裡不是角落有埋放寶箱、滿地藥草素材、
隨便掏凹洞都有獎勵品遺物可拿的寶藏倉庫,當心有魔物躲在門後,而且是懂
得使用陷阱的魔物。能夠駕馭法則的魔物不常見,但要是一招閃電劈上身,妳
真的會死喔。」
「那......我放棄。」
「輕易拋棄自己的想法,是不是太軟弱了?」
「刺客,回去前面,你離我們太近了,往前走、往前走;看你的動作,你想要拿
回聖劍,掌握主導權?想得美。」
「原來你有這個企圖,故意激怒我,然後在我分神時偷襲聖劍!我會緊盯著你!」
「我覺得他不像是壞人......」
「克拉拉,長得像大好人的壞蛋不只他一個;當年這名刺客預謀刺殺我的家人,
差點被他得手,若不是被男巫阻止,我的家人就喪命了。」
「有必要記仇這麼多年嗎?作人要寬大為懷,敞開心胸,原諒妳的敵人,相信我,
世界會變得不一樣。妳們有沒有聽見奇怪的聲響?」
「哪有?又在騙人。」
「是蝙蝠嗎?洞窟裡的生物?拍動翅膀的聲音?」
「不管你心裡有何盤算,轉過身去,背對我們。」
「怕什麼?都已經過熟得腐爛了;好懷念以前,粉紅色小小的睡袍,臉圓圓的,
眼睛大大的,白色的頭髮我也可以──歲月不饒人啊,我討厭大眾的審美觀。」
「你的自言自語令我覺得莫名火大,能請你解釋你在批評誰嗎?」
「以後再說,有石像怪在飛。」
彈指之間,被稱為刺客的男子向上拋出一顆玻璃珠子大小的碎石,燈光跟隨碎石,
光芒與碎石的標的交會於一頭特別雕鑿成幻想翼人惡魔形狀的灰石色怪物;事實上惡
魔的形象源自人們的聯想,人們從未見過惡魔的真面目,最著名的例子是某位不願具
名的戀獸癖貴族每次都召喚出有雙重性徵的羊首魔人,那副模樣與該貴族日記中的塗
鴉一模一樣。
「我常在想,如果石像怪的樣子是女性的可愛小天仙,我願意贊助生產一大堆,
每天請它們來攻擊我,然後我被迫正當防衛......」
「你去死吧,變態。」
「它們似乎對光明免疫;所謂石像怪,屬性為[土地]、[岩石]──」
「但是它們有翅膀?飛行?」
「屬性論對人造怪物是行不通的,附魔屬性可能是[大氣]、[冰]、[火炎]、[變形]、
[再生]、[夜行]、[刀劍迴避]、[聖光耐性]、[抗魔]、[石化感染],諸如此類
再追加數百個項目,變態巫師的石像怪甚至會輪班看書呢。」
「不用破壞它,封鎖它的行動。」
一塊影子忽然從白髮女騎士的腳下分離出去,加深它的黑色度,直到跟盔甲同化
為相仿的色調,射打半空中,直接撞上滑翔石像怪,包覆住對方,原以為就此定住了,
影子的黑色卻漸漸消淡,轉化成石像怪體表的灰石色──招數無效。
「失敗囉,不要哭;完美無缺的小孩子才能哭。」
「你別跟我講話,我會特別感激你。」
「哈啊!」聖劍少女隔空點火!將篇幅不多的詠唱文再濃縮為力氣過剩的叫聲,
唯有天份過人的傢伙才辦得到!缺點是成功率微乎其微,且事前必須和契約精靈訂下
危險的條款;舉「點火」為例,被「意外」烤熟自身內臟的風險很高,帶有惡意的精
靈在事發後被記錄為惡魔,於事無補。
(火焰對石像怪有效嗎?)火是成功點著了,石像怪也很捧場地摔落地面,接著換
聖騎士使用魔力增強火勢,狠了心提高溫度到極限,殺氣表露無遺──
「妳們別這樣好不好?它有傷害妳們嗎?喂,妳看妳,比怪物還凶殘。都停下來,
不要浪費體力或魔力,聖劍需要魔力、寶石燈也需要魔力、我需要溫柔體貼的
鄰家未成年小女兒喊大哥哥、某個脾氣很差的殘暴騎士......把劍拿開、拿開
劍,如果劍身沾到我的髒血,是妳吃虧喔。」
「洗乾淨就行了。」
「水很寶貴,不可以浪費。」
「我願意付錢買水;我看你很不順眼。」
「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金錢衡量!妳知道沙漠的水比黃金珍貴不止千萬倍嗎?」
「所以呢?我不說、她不說,現在解決掉你,世界和平,我很高興。」
「在你們倆貼身打情罵俏的時候,石像怪已經燒裂成十塊。」
「救我!聖騎士大人!大小姐!」
「兩個潛在罪犯黑吃黑,我怎麼能插手?」
「那太好了。」
刺客仰起脖子,自行湊向白髮女騎士的劍!
多麼瘋狂的舉動!騎士下意識地退卻,發覺劍刃分明陷入肉裏,理應劃割湧噴鮮
血,讓礙眼的刺客刎頸致死才對!
「嘻嘻。」下一刻,劍鋒尖端至劍柄護鍔,承受了來源不明的力量,當場碎裂成
無用的金屬塊片,一一落地,每一眼金屬的反光皆令騎士毛骨悚然。更糟的是,當刺
客的手觸及黑色甲冑的胸甲部位,一抓,長時間以來牢不可破的防禦就此摧毀!外露
皮革背心,與最裡面的粉紅色襯衣僅薄薄一層之距!
「怎麼回事!不要!」
「能夠徒手解除闇騎士的裝備?這不可能!需要龐大的魔力和艱深的理論輔
助......」
「你是──聖劍告訴我,你是──」
「它說我是......[世界原本設定的魔王]?天大的笑話,聖劍壞掉了啦。妳發抖
得跟忤逆者一樣厲害喔,聖騎士大人,狂暴化的光種精靈今天想罷工,放它們
一天假吧。」
「該死,無法發動......我真的想不到,你有這麼危險?神!啊~~~~~~可惡!」
「收好小刀,削蘋果的時機再用;我們大概休息夠了,往前面不遠處就是出口,
我們好好走完最後一程,了無遺憾。」
「你不帶走石像怪好伙伴嗎?」
「什麼好伙伴?[不死之主]製造的不耐火垃圾跟我沒關係。別看來看去了啦,三
打一丟不丟臉?聖劍是有那麼一點痛,但總不能由我用黑鏈綁妳們出外吧?我
會被當作志向低落的軟弱歹徒,到時候那些自稱神嘲笑我,妳們知道感覺有多
難受嗎?」
「偽善,我要殺──」
「那把匕首也是我的,小心不要弄壞。收集全套裝備,真是有心的支持者啊,忤
逆行為很不錯,如果妳重返童年,我願意被多刺幾刀再重重踩踏傷口也沒關係,
務必對著我的臉排泄,拜託了。」
「不應該!不行!
我絕對、我絕對不承認你這樣墮落的魔王!魔王應該要征服世界!」鐵灰髮色
的克拉拉生氣大怒!氣的是冒險故事中的魔王與現實不符!怎麼可以這樣?君臨世界
的黑暗頂點魔王不可以亂講糟糕的、下流的、無恥至極的、令人不堪的鬼話!
「改天我要潛心研究永保幼年的禁咒,就這麼決定了;也是,把成年人回歸幼童
階段的困難相對太多,首先世界的創造主不會放過我,嘖,多管閒事。」
(好失望。)克拉拉陷入絕望的失落感,與白髮女騎士的怨恨、聖騎士的冷然敵意,
構築沉重的負面氛圍,聖劍之光則未減半分美麗的亮彩,微微平衡了明暗差。
****
七天前才入團的菜鳥騎士偷偷騎上馬,絕對不想在妖魔肆虐的戰場上多待一分一
刻!銀懷錶失落就算了,性命比一只五餘升酒囊滿裝小金幣還他馬的重要九百倍!
「我們走!我們走!駕!駕!」
時間緊迫,必須假裝是騎士團派駐到城外保護民眾的援軍,不然應沿路找尋換裝
地點,把自己喬裝為平民──有濃霧!天助人也!
在路中央,某個頭戴球形玻璃罩的怪人擋住騎士馬路,實在不識相到極點!
「閃開!閃開!閃開!」
逃亡騎士可是馬上競技比賽的新人第一名啊!長槍通心無防突!
「托......賽......戈......」
質地軟滑的斗篷型態生物下降騎士,裏側各個小點吸附騎士的身體,力道大到吸
扯出兩顆眼球。失明之後的慘叫聲被斗篷死死悶住,座下馬倉皇人立,高速甩開慘遭
多次元消化的乘客,縱身衝刺霧氣稀薄之處,動物的野性本能可帶領牠逃出生天吧。
「咕嚕咕嚕......」
下一個?慣用右手挽一圈折疊繩梯之人,左手持握純月光銀湯匙,滿月魔光化開
周身一大片濁霧,照清楚是一個禿頭的中年醜陋男人;鞋子表面沾沙黏垢,一身灰頭
土臉,那張臉讓玻璃球罩人看得吃不下飯啊!
「嘔......嘔......嗚嘔......」
(繼續指揮肉食生物襲擊。)未用餐完畢的斗篷怪拖著十幾件屍塊,在下一餐的背
後張開平面陷阱,大口吞下!一只酸溼皮靴掉下來了!
禿頭轉頭,收湯匙,伸手抓住斗篷怪的裏側,手臂上暗紅色的魔術紋章串列、組
陣、聯結同時運行,刀削形魔力刮破斗篷怪的「皮膜」,但它逃不走,一破又破,至少
刮破十一個空洞,破洞快速擴裂,然後它消亡於人世,遺物只有不值錢的屍塊。
「異界的魔怪托賽戈,用品質最爛的附魔劍也能解決吧?下次要買附魔劍備用。
誰在那裡!頭上幹嘛套著玻璃球啊?害羞地跑走了......有這種長相奇特的魔
物嗎?新品種?」
霧中不可思議,趕路時再多見識吧,禿頭醜男的心底永遠存在著與美女人偶發生
情愛糾葛的青春白日夢,妄想程度遠大於幻霧的影響。要他作噩夢是不可能的,因為
人偶們永遠擁抱著他,是死是生,那都是追求極端的夢想,不禁滿臉橫肉地傻笑。
<暫告段落,續(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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