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的手確實地動著。筆尖確實地走著。信紙確實地呢喃。卻什麼也沒留下。
厚實原木桌的稍前處,放著一只空了的六角墨水罐。同樣不尋常的是那罐壁竟
透明得像無暇的水晶。毫無色墨用罄的殘跡,像被誰徹底清洗過那樣。但更叫芙格
麗感興趣的,其實是一旁躺著未溶盡冰塊的古典岩石杯,以及剩下半瓶的愛爾蘭威
士忌。
『雷米(LAMY)。』芙格麗回過神時,才發現自己已經把閃過的念頭化作語言
說了出去。筆聲中止,男人以不變的姿勢瞥眼看她。『是這麼稱呼的嗎?』
「都好。」男人說。接著重新回到紙上。
『威士忌…可不可以…』
「請用。」雷米維持著平靜,截斷了芙格麗的問句。沒有皺眉或受到打擾的不
快,只是簡短地說著。
芙格麗雙掌著地,弓起背盡可能延長身軀,像慵懶的貓那樣伸手取過桌上的威
士忌,回到沙發的扶手旁。她拉下外套拉鍊,從左胸內側口袋取出銀製的隨身酒壺
,轉開蓋子後擺在地上。接著謹慎地出力取下威士忌的玻璃瓶蓋,右手拿起酒壺,
口就著口將威士忌倒入。聽得見那從空蕩的底部緩緩漫溢的聲音。大約三分滿左右
,芙格麗放下威士忌,將兩邊的蓋子分別旋緊,以同樣的姿態把威士忌放回桌上,
酒壺則收進原來的口袋,拉上了拉鍊。
『謝謝。』芙格麗說。
第二張。雷米沒回話,將完成的信紙推到一旁,然後在成疊的信紙中撕下嶄新
的一張,從左上角繼續書動著鋼筆。芙格麗進門到現在,那是第二張。加上原本就
在那裡的八張,雷米總共已經寫了滿滿十張的信紙。而那大略可以分為三個階段的
信紙狀態。包裝袋裡全新的信紙。雷米用手壓著,書寫中的信紙。和被使用過,堆
在雷米右手邊的信紙。這三者上頭除了紅色的分隔行線,全是一貫的潔白。但芙格
麗感覺得出來,那似乎有什麼肉眼看不見,具有相當力量性的不同。就像虛無的空
白,和豐腴飽滿的空白之間的差異。
真是一封長信啊。芙格麗想。是寫給誰的呢?要寄到什麼地方去?這麼多話,
想必非常思念對方吧?為什麼非得要以好像寫了什麼,事實上卻一片空白的形式呈
現呢?會不會是照片裡的女人?還是男人?他們跟雷米,又是怎樣的關係?
「那是我,和我的妻子。」
芙格麗嚇了一跳,手貼著嘴臉紅地望向雷米。她又不知不覺把思緒脫口而出。
芙格麗感到十分抱歉。但更讓她訝異的是,照片裡的男人竟然真是雷米。怎麼會?
那青春都一股腦消失到哪裡去了?芙格麗緊抿著嘴,卻仍防止不了接下來的窘迫。
那是她無法控制,肚子裡渴求食物的訊號。
雷米在此也停下了手中的筆。那不像是為了芙格麗飢餓的胃部收縮,也許只是
那麼剛好同時發生罷了。他把鋼筆斜插進墨水罐,接近罐底時看得見淡淡的漣漪。
那是不帶有色澤,清澈如水般的不知名液體。
「先到浴室沖個熱水去去寒吧。待會我會準備方便的馬鈴薯湯代替晚餐,再下
來一塊兒吃吧。」雷米站了起來,轉身繞過沙發朝客廳的入口走去。「跟我來吧。
房間在二樓。」
芙格麗撐起身子,什麼都沒說地跟了過去。
(待續...http://www.popo.tw/books/572329/articles/667958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