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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一身校服的張培雅躡手躡腳地穿越客廳,這個時間二姑姑一家都還在睡,她緩慢地轉
開門把,避免製造不必要的聲響,然後迅速地從打開的縫間穿越,又盡可能無聲地將門關
上。
早晨的空氣略微冰涼,還未完全被引擎的廢氣取代,電線杆上的麻雀多嘴地吱吱喳喳
。裝著課本與參考書的書包很沉,但張培雅的腳步更是沉重。
如果有得選擇,她並不想上學,但沒有逃課的本錢。上一次偷偷蹺課,結果班導師通
知大姑姑,這讓她換得好幾晚不堪入耳的辱罵。
公車順著早晨的車流抵達站牌,她跟著其他死氣沉沉的學生們擠上車。車廂混雜著各
種氣味,椅墊的奇怪塑膠味、柴油味、鄰近阿姨頭髮飄出的油垢味、打著呵欠的上班族的
口臭、塗抹過多而令人作噁的髮蠟濃香……
張培雅從書包裡找到口罩後戴上,這多少能夠讓五味雜陳的氣味不那麼刺鼻,還能可
以遮住一半的臉。這樣很好,從那件事情之後,她只想把自己隱藏起來。
早晨七點,學生陸續進校門,兼任體育老師的生教組組長直挺挺地目視學生進門,像
是人肉監視器。張培雅反感地迴避那種將學生當賊的不信任目光,直接前往教室。
她進教室時,好幾名同學已經在裡頭了,完全不克制聊天的聲量。幾個女同學聚在一
塊,吃著附近早餐店的三明治跟冰奶茶,配著不知道哪一班的哪個同學的八卦。
張培雅進門時,其中一人發現了她,用手肘頂了頂旁邊的女生,於是目光突然全部聚
集在張培雅身上,這僅僅維持幾秒,她們很快又恢復聊天,但眼珠子不時飄來,原先稀鬆
自然的笑容也變得刻意,帶著不友善的陰影。
張培雅才剛在自己的位子坐下,連書包都還沒拿下,一個留著直瀏海妹妹頭的女學生
氣焰囂張地走來,一巴掌拍在桌面上。
「喂,第一節下課到廁所來,你敢不來試試看。」
那女撂完話就走回所屬的團體裡,那群人竊竊私語,都投以幸災樂禍的目光。
張培雅望著桌面,彷彿那女的掌印就此印在上頭似的。她低著頭,垂落的瀏海遮住眼
睛,因為還戴著口罩,所以臉部幾乎被擋住了。
「有夠陰森的,這個死了爸爸的臭三八。」剛剛放話的女同學故意說得大聲,只為了
羞辱她。
張培雅沉默地卸下背包,拿出課本預習。彷彿什麼事都沒發生。可是在口罩之下,強
自忍耐的她緊咬著下唇,幾乎要咬出血來。
第一節課的是數學,數學老師在台上講解一元二次方程式的解法,底下的學生滑手機
或看漫畫小說,又或是傳紙條、直接聊天跟老師比拼音量的都有。
見過各種大風大浪的數學老師不為所動,反正也管不動,只是機械般照著課本進度翻
頁,繼續授課。
張培雅倒是聽得認真,全班同學的課本就屬她寫下最多筆記。雖然她不喜歡學校更討
厭待在教室,但聽課時絕不馬虎。這是從小被父親督促養成的習性。
下課鐘響,數學老師一秒都不願意多待,東西收拾完直接離開。
「張培雅。」呼喚她的是突然出現的班導師。
張培雅一頭霧水,她並沒有闖禍,難道是二姑姑向班導師告狀嗎?可是她真的什麼都
沒作。自從上一次終於忍不住、幾乎是逃亡般蹺課之後,她就一直很安分。
那改變主意要直接強押張培雅去廁所的大姐頭也停下來,看看究竟是什麼情形。
「跟我到辦公室。」班導師沒有多加解釋。張培雅只能跟著班導師離開。不過,這路
徑並不是往導師辦公室的方向。張培雅越來越不安。
最後,兩人在輔導處外停下。班導師這時候才說明用意:「輔導處跟校外的單位合作
,定期會有一名青少年身心輔導門診的醫生來學校,為學生作諮商關懷。我幫你申請到這
個機會。」
班導師拍著張培雅的肩,「你是很認真的學生,剛轉學過來一定有很多陌生的部份要
適應。而且你還遇到那樣的事情……張霖青學長跟我都是師大畢業的,我的指導教授說過
你爸是他的得意門生呢。唉,總之有任何煩惱都可以跟那個醫生說,看心裡會不會輕鬆一
點。」
張培雅被班導師轉交給輔導處的老師,接著被領進辦公室的一個小房間,那是特別設
置的諮商室。裡頭有兩張扶手椅,恰成九十度的夾角擺著,另外還有好幾個絨布抱枕。
張培雅挑了一個抱枕抱在懷裡,觸感粗糙刺人,但這是她目前唯一能夠依靠的。
她靜靜等候,有些緊張,等等要跟醫生說什麼才好呢?諮商真的有用嗎?能夠讓她不
再夜裡被惡夢驚醒、不再一次又一次回想起父親的死狀還有兇手的臉孔?
諮商室外傳來交談聲,似乎是醫生到了。交談的人們接近門口,接著門被禮貌地輕敲
幾下。來訪的女人讓張培雅很訝異,與預期中那白袍嚴肅的版型不同,這個醫生好漂亮,
根本是模特兒。
醫生的微笑恰到好處,溫柔如蜻蜓點水。
「你好。我姓姚,姚可麟。叫我姚醫生就可以了,以後多多指教囉。」醫生說著伸出
手。
彷彿有股魔力吸引著,張培雅毫不猶豫地與她握手。醫生的掌心很柔很暖,很令人心
安。張培雅因此收起戒心,猶豫之後終於脫下口罩。
也許,這個人可以拯救我?
當時的張培雅,如此天真地奢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