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頎長身形，Giorgio Armani深藍色西裝，紅寶石的戒指戴在左手中指的位置，他不時的摩
娑，翻弄，旋轉，撫摸。這是強迫症嗎？她沒有認真看待過男人戴首飾這件事情過，不過
除了無名指的慣用位置之外，中指的戒指代表什麼呢？
他的髮絲齊整，帶些頹廢感的英式油頭，眼神溫柔而沉靜，眉宇或是冷峻的臉部線條，都
是爾雅風韻，鬢邊的落腮鬍增添了些許粗曠，卻不增加戾氣，看得出來年歲是介於35到40
之間，與五光十色的酒店過於不適合，比對後竟有遺世獨立的寂寞感。
「您好，我叫糖糖。」筱妍習慣性的微笑報上名字。
「您好。我姓鍾。」他的笑溫潤而舒服。「Whisky，neat。」
「好的，馬上來。」筱妍訝異他的安靜與溫文。給了酒之後她問，「您要唱歌嗎？」
「不。」他低垂著眉眼笑著回答，店內撥放的音樂聲，其他包廂的雜亂吵鬧，都像是朦朧
月光與流轉時光那樣安靜。「妳陪著就好。」
他品嘗酒的方式就像做愛一樣。在唇間輕抿，齒間滑順，舌尖彈動，最後順著他喉結性感
的線條慢慢往下，輕巧的咕咚一聲。他喝得不疾不徐，每一口都在緩緩回味，明明店裡的
酒就很普通。
「鍾先生喜歡Whisky嗎？」
「我喜歡Dalwhinnie，他是一種Scotch whisky，飽含著Scottish Heather的香氣。」這
句話說得筱妍眨眨眼睛，想說這客人在說什麼啊，蘇格蘭威士忌她還聽得懂，後面那個又
是啥？
「抱歉抱歉。」他溫柔的笑了起來，神情充滿了包容與餘裕。「達爾維尼這個品牌的酒還
不錯，算是一種蘇格蘭威士忌，他的石南花香味很足。」
「石南花？」
「是通往咆嘯山莊的小徑上開滿的花朵，也是蘇格蘭古堡中的幽靈。」他又說了一連串使
人無法理解的話。
「幽靈的事情我不知道，但是【咆嘯山莊】是艾蜜莉‧伯朗特的小說對吧？」
「妳有聽過，真是難得呢。」鍾先生激賞的笑了，「另一本也是小說，作者是史考特妮‧
聖詹姆斯的【霧中的石南花】。」
「看來是很浪漫的花呢，能夠多次被寫到各種小說裡頭。」
「是啊，他的香氣幽雅而甜蜜，在許多蘇格蘭Whisky中都能夠增加不少風味。」鍾先生笑
了笑，搓揉了手中的紅寶石戒指。
她大約理解的點點頭，這位鍾先生，應該就是之前白白說的那個客人吧？其實白白提起過
的客人很多，幾個月下來筱妍也不是很有印象了。此時這位鍾先生拿出了雪茄盒，輕輕地
放在手中滾了兩下，拿出了盒中的雪茄剪，先輕敲了幾下之後，將雪茄屁股輕輕切出一個
漂亮的平整切口。
東方美人的客群本都稍微有些年紀與身分地位，因此雪茄盒她是見過的。但手勢這麼性感
魅惑，充滿著男人味的香氣，這樣的人對她來說卻是第一個。她熟現的拿起打火機替他點
火，煙霧瀰漫中，他俊美的眉眼更添增了像是黑夜般深沉的頹廢。
從煙霧中，他帶了點狐疑輕睨她，稍微有些打量的用意。「妳們這裡有個小姐，蓉蓉。她
不做了嗎？」聽到了白白的花名，她忍不住凜了一下，但仍然專業的綻出微笑。
「啊，那個蓉蓉啊。因為她長得漂亮，攀了高枝嫁人或是被挖角到其他酒店都是很有可能
的。」筱妍說。
「真可惜。」鍾先生吹了一口煙霧。
「討厭，鍾先生覺得人家不夠漂亮嗎？」筱妍馬上皺起眉頭，一臉懊惱的撒嬌起來。
「對不起，我失禮了。妳也很漂亮的。」他笑著拍了拍她的手，手勢只有安慰而沒有一丁
點多餘的企圖。她可以理解為什麼當初白白會覺得他談吐風雅且很有禮貌，然後為什麼又
會警覺這個男人有點危險。
「不過，妳怎麼都不問我的事呢？」他說。
「像鍾先生這樣的人，或許不喜歡別人問東問西的。如果是來輕鬆的，卻讓您覺得煩悶了
可就不好了。」她嫻靜的說。「糖糖沒有別的小姐漂亮，這點小聰明倒還有些。」
鍾先生沉吟了半晌，低低的笑了：「是啊，妳比其他的小姐要聰明。不曉得妳年紀多大了
？」
「前幾天剛滿二十二。」她說。
「難為妳了，年紀輕輕卻在這裡辛苦上班。」
「不辛苦。被需要是件很榮幸的事情。」筱妍低著頭想了一下，回答。
鍾先生笑著靠近了她，將抿了一口的酒放下，輕輕揉著她的頭髮。「好孩子。」不知道是
不是她的誤解，覺得對話結束後，鍾先生的笑更加深沉，變得像是隔了一層紗，難以辨別
真偽，也產生了似有若無的距離。
那天就在雪茄與威士忌，還有他領口微微的寶格麗大吉嶺的優雅香味中度過。他包了她外
全，等於要她整晚都陪在身邊，花了不少錢。因為這幾年正逢金融風暴，大家的薪水都減
少很多，甚至聽說倒了一些小酒店，因此這種事情算是非常難得的。下班之後這件事情已
傳遍了東方美人，大家都認為她賺到了。
只有她心裡暗暗想著，幸好沒有被帶出場，跟這樣危險的男人單獨相處或許很難全身而退
，但是又想著自己姿色根本普通，對方或許只是因為她知進退懂禮貌所以留下她，並不特
別喜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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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過了國考，筱羽被分發到台南的醫院，接下來就是不分科住院醫生的痛苦生活，每天就
跟當初實習一樣時數沒有少，也要輪值班過夜。每天都覺得睡不夠精神不佳，雖然薪水一
個月大約五到六萬，她幾乎全數都拿回家，自己只留了一萬五繳學貸和基本過活，母親仍
然沒有感到滿意。
母親說，「一個月才五萬塊？還不如隔壁誰誰誰家的兒子在做裝潢，木作還是水泥施作，
一個月有十二萬呢，工作雖然累也不是每個月都有工。至少還能每天回家。」
筱羽沒有接話，她已經習慣把所有的事情往自己的肚子裡頭吞，因為姊姊已經嫁人，妹妹
又遠在台中不肯回家，她是家中唯一能夠讓母親碎嘴發脾氣的。她不接受還有誰要接受呢
？
唯一能夠有些安慰的是她的男友，是高她兩屆的復健科醫師，人長得斯文老實，當初到了
台南人生地不熟的，都因為有他的照顧和叮嚀才能勉強應付。兩人上個月初才在一起，正
甜蜜得很。
「所以妳決定好要選什麼科了嗎？」電話中男友溫柔的聲音傳出，即使兩人在同一家醫院
上班，也經常因為太過忙碌見不到面，偶爾的電話能夠給她些許鼓勵與勇氣。
「大約是眼科或是皮膚科吧。」筱羽說。「學姐說選擇這些科目比較有賺頭，畢竟我們家
裡頭比較有壓力……」
「妳還是這樣，一直為家裡著想。」蔡笑著說，「好好想想吧，我要去巡房了，明天醫院
見囉。」
「好。學長晚安。」最近學長電話講不了多久就急著掛斷，她不敢多說，她知道那幾個年
輕的護理師私底下總說不看好她們兩個。因為他雖然有著斯文老實的外表，在她來之前卻
有著百人斬的流言。
她聽過那些話，但還是選擇相信他。至少現在，她只能相信他，相信那些他們還很幸福的
假象，相信那些親吻和擁抱都是真誠的，至少這樣比較快樂。在這份工作上面，她連抱怨
的時間都沒有，有個人依靠總是好的。
盥洗過準備要睡覺的時候，電話又響了，她有特別調整過鈴聲，是她大姊。「姊。」
「妳問妍了沒？」
「還沒。」
「妳趕快問啊。」大姊說上次去台中照顧筱妍，發現了她衣櫃裡頭有些剪裁特殊的衣服，
那些衣服都又窄又小，懷疑她在奇怪的地方上班，要交情比較好的筱羽來開口詢問。「要
是這丫頭想不開，真的去做那些工作怎麼辦？」
「我們也不能怎麼辦。她成年了，不是嗎？」筱羽一直覺得三姊妹中最聰明的是筱妍，她
一直都冷靜沉著，要是真的決定在不良場所上班，也不是其他人能夠勸阻的，更何況一旦
戳破自尊心比天還要高傲的她，她可能就再也不跟家人聯繫了。
「我不能接受。」大姊嘆了口氣。「妳知道嗎？她看起來早熟過頭了，並不是很快樂的樣
子。」
「嗯。」那誰是看起來快樂的樣子呢？筱羽沉默。
「妳好冷漠啊，做了醫生之後，家裡的事情都不想管了，是嗎？」突然，大姊話鋒一轉，
有些埋怨的。
「不是這樣的……」筱羽皺起眉，「我一天在醫院工作十幾個小時，連睡覺時間都不夠，
妳總該……」
嗶的一聲，姊姊掛了電話。剩她一個人在電話那頭唉聲嘆氣。大姊就像母親，沒過過什麼
好生活，一心為了家庭犧牲奉獻，總把家人放在第一位。但是也因為有些武斷，自然無法
理解她的心情。她只希望大姊別一時衝動跑去直接問筱妍，這孩子可是激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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