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謝謝你送我回家，學長。」詩詩點頭與眼前的學長陸穎成說再見。陸穎成是大學時的學
長，也是大約大二時交往過的前男友，雖當時的分手並非鬧得特別難看，但畢業之後也僅
偶爾在LINE上聊天，交集不深。
這個有機會跟台北的幾個同學朋友見面吃飯，沒想到學長也一同來了，的確給她帶來了不
少當初的回憶，回想起來當時的自己真的什麼都不懂，不懂得理解對方與自己，才會傻傻
的跟學長在一起又分手。到底當初為什麼在一起，為什麼分手，這些理由好像都想不起來
了。
本來還很尷尬的感覺，就在幾個人的打笑聊天之中變得淺淡淡的，那些強撐著的陌生與冷
漠，也變得似乎沒這個必要了。所以穎成學長說要送她回家，她說好。其實詩詩也不知道
，已經分手了兩年，自己是不是夠成熟去面對過去的一切，但是一切總是要開始，對吧？
她想要變得更成熟，這樣老師就不會把她當成小孩了。
「妳願意跟我出來吃飯，我已經很感謝了。」穎成學長有張俊秀的臉龐，溫文的脾氣與和
氣的個性，以前又是學生會又是跆拳道社的，學校裡頭很少有人不喜歡他。大約也是這樣
，詩詩才跟他分手的吧？任性過頭的她，怎麼能夠容忍自己與其他人分享學長呢？
「那就這樣囉，我回家了，謝謝學長。」詩詩似乎有些預感學長要說些什麼，他的欲言又
止，就像當年一樣急切。
「我們不能再重來一次嗎？」穎成說。「我很想妳。」
「學長，我很抱歉。」詩詩搖搖頭。
「妳還是一樣，沒什麼變呢……」穎成點點頭，笑著送詩詩進家門，但仍皺著眉頭，有些
悵然所失的表情。
那時候她是跆拳道社的經理，漂亮的留著馬尾的詩詩，明亮的雙眼與修長美腿是她的正字
招牌，桀傲不遜的性格更是社團有名的，當年她和拔河隊的經理搶練習室的故事可是無人
不知，無人不曉的。
其實她對跆拳道社沒什麼興趣，只是因為跆拳道社的帥哥特別多，又加上跟當時的社長熟
識所以就答應了，整天跟著一堆臭汗男人背後也很煩，還好偶爾他們會露點肌肉，也算是
聊勝於無。
那時學長大三，看似俊秀斯文的穎成其實很擅長運動，基本腿法相當紮實，左迴旋踢更是
又快又狠，可能他也有這方面的興趣，所以考了幾次升段考試，畢業時已經是黑帶三段的
高手，又因為穎成同時兼任其他社團與學生會職務，相當忙碌。
那時的詩詩，經常找不到穎成，穎成總是有太多忙不完的事情，使得他分身乏術，無法常
常陪著她，所以她就提了分手。
詩詩這天又等了穎成一整夜，他習慣性的失約，她原本認為自己也已經習慣了，但是昨天
不同，昨天是他們的交往一周年，他應該要記得才對，甚至上周她還提醒過他。
清晨六點半，她收拾了包包，到了游泳池，學長同時是三鐵社的，最近因為要參加比賽，
固定早上會晨練。她經過了走廊走近了泳池邊，果然看到了學長正在打掃泳池。
每天的晨訓，他都絕對不會遲到，卻讓她等了一整晚。
穎成裸著上身，臉上身上都因為湛藍池水而泛著淺淺藍色的光暈，隨著清晨美好的陽光波
光粼粼的晃動著，這張美好的學長的笑臉，曾經每天繞著她轉的，如今他的心中卻沒有她
的位置。
穎成看到她時，似乎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事，一臉茫然的：「詩……」
「一周年快樂。」詩詩將手上的紙袋丟到了他的腳邊，裡頭的物品散落了一地，裡頭是一
個藍色的禮盒，那是一支防水冷光的運動型手錶，她專程花了心思挑給學長的。「我們分
手吧。」
穎成的表情有微微的詫異，也無法顧及東西散落了一地，便急著追了出去。但是詩詩沒有
回頭，甩開了好不容易追上的穎成，就這麼瀟灑地離去。
學長要是有心他就會追上的，他會緊緊抓住她的手，他會擁抱著不讓她離開的，但是他沒
有這麼做，為什麼呢？是不是因為他也對於她感到疲累了呢？她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孩，希
望他能夠一直把她放在心上，很困難嗎？
在社團碰到學長的時候，她已經準備退社並且卸任給學妹。學長那些不算挽留的挽留，不
算辯解的辯解，她已經聽過了也嘗試理解了，最終還是無法接受。
穎成說，那天他為了忙學生會的事情，忙到半夜四點多，最後只能跟其他學長姐睡在辦公
室。講白了，他在那一刻根本沒有想到她。
一氣之下的詩詩，隨便找了個曾經追過她的男生交往了，甚至獻出了自己的第一次。她和
學長交往期間的那些半推半就欲拒還迎，變得愚蠢且毫無意義，兜了一大圈，她覺得自己
似乎沒那麼難過。
她只是少了一個粉絲，一個信仰崇拜狂熱份子，換了一個平庸的對象，她更能夠享受坐在
寶座上的感覺，被專心膜拜。
但是這和她喜歡老師的感覺完全不同。
她打開吹風機，感受強力熱風與頭髮溼答答的打在臉龐上，照著鏡子看著自己嬌俏的臉龐
，從小到大她就是個無庸置疑的美女，靈閃的大眼睛，挺直的鼻梁，粉嫩的雙頰與小巧嫣
紅的嘴唇，纖細高挑的身材加上吃也吃不胖的體質，她從來沒有捨得把愛分給除了自己以
外的人過。
她這才發現，原來詩詩當時最愛的是自己。她不滿學長不能把她放在第一位，並不是出自
對學長的獨佔，而是她希望自己被捧在手掌心。她太驕傲了，她要的愛是崇拜，是屈就，
就是單方面無法取代的迷戀。
她用力放下了手上的吹風機，不顧頭髮還沒有全乾就穿起了外套衝了出去。
＊＊＊ ＊＊＊ ＊＊＊ ＊＊＊
「所以都是因為我太過自以為是，根本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裡，所以老師才不可能喜歡我！
對吧？學長一定也是這樣想的吧？」詩詩滔滔不絕的說。
「學長到底是誰……我們高中不是女校嗎……」嘉惠撐著沉重的眼皮，努力抵抗睡魔。「
妳不能用LINE跟我聊天就好了嗎？我明天還要上班耶……」
「妳已讀不回我啊！」詩詩跳上床抓著嘉惠的衣領。「妳說！是不是這樣老師才不喜歡我
？」
「老師又是哪一個老師……」嘉惠皺起眉頭。「慢著，妳是說承佑老師嗎？」
「對啊，我講了快一個小時，妳還不知道我說的是誰啊？」詩詩翻了個白眼。
「我很想睡覺啊。」嘉惠喝了桌上的水，強迫讓自己清醒一些，「所以妳跟老師告白了？
」
「嗯。老師說我腦袋壞了。」詩詩點點頭。
「詩詩啊。老師已經四十歲了耶。」嘉惠嘆口氣。
「那又怎樣？」
「四十歲的男人如果還沒有結婚，可能以後也不會結婚了。」嘉惠理所當然的說。
「我就知道妳有經驗，從實招來。」嘉惠從以前就是個氣質女孩，稍微有些成熟的舉手投
足，有些同年齡女孩間都沒有的神秘感，詩詩又看過有個年紀稍長的大叔會接送她，所以
早就懷疑。「妳有跟年紀大的男人交往過吧。」
「算交往嗎？我是第三者，那個男人有老婆的。」嘉惠的表情變得有些嚴肅，她說。「那
個年紀的男人在乎的是安定，是事業或家庭，可能寧願用性代替愛，因為更簡單不容易糾
纏。他不會莽撞衝動，也不會想犯錯。」
「所以他愛妳嗎？」
「不可能愛我的吧？我只是個隨時可以被取代的年輕的肉體而已。我只是因為他對於懷孕
的老婆暫時有些厭棄疲倦的情況下的替代品，甚至我還是他們感情的潤滑劑。」嘉惠搖搖
頭。「大人的愛很複雜。」
「那為什麼不分手呢？……」像詩詩這樣的女孩，當然是不能理解這種的感情的，只覺得
不合理。
「愛上了就不會想離開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麼老師拒絕妳的原因吧？他覺得妳不需要理解
那些大人才需要理解的，複雜的感情。」
「老師才不是那樣的壞人。」
「是啊，但也不會是那種會每天繞著妳轉的學長吧？」嘉惠沒有反駁詩詩說自己的男友是
壞人的說法，只是帶著苦澀的微笑繼續說：「或許因為知道不適合，不希望妳後悔失望，
所以拒絕妳。」
「所以妳的意思是說，老師可能也喜歡我嗎？」詩詩想了一下，不知為何眼中竟然泛出晶
亮的希望，開心地幾乎想要奪門而出。
「我只是舉例啊！」嘉惠嚇了一跳，趕緊抱住詩詩的腰，避免她衝動之下做傻事。「妳不
要發花癡了，老師見過的美女多得去了，搞不好只是不喜歡公主，說不定跟妳一樣他也需
要別人崇拜和供養也不一定！」
「我可以改啊，我只要變成他喜歡的路線就可以了！」拉開了嘉惠，詩詩擅自決定了，興
奮的跑走。還邊跑邊鬼吼鬼叫：「我才不是公主！」
「……妳神經病啊！」眼看攔不住她，嘉惠只能懊惱喊道。「妳別像山豬一樣的橫衝直撞
啊！」
詩詩碰的一聲關上了門，聲音聽起來已經奔跑到很遠的地方去了。老師，我真的是愛莫能
助了，你自求多福吧。嘉惠翻了個白眼，將被子蓋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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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你覺得彩椒要不要多買一包？」筱羽晃了晃手上圓通嬌艷的紅椒黃椒，問了何謙的意見
。
「上次好像有些不夠用，多買點吧，用不完我們自己烤來吃。」何謙點點頭，接手把筱羽
手上的蔬菜放進籃子裡。「筱羽，後面那個女生是誰？」
「嗯？」筱羽回過頭，沒看到身後的人影唰的一聲躲進櫃架中間的廊道躲了起來。「我沒
看到誰耶？會不會是你太敏感了？」
「剛剛看到一個黑色外套女生一直晃在我們身邊……算了，可能真的是我太過敏感了吧。
」何謙搖搖頭，表示不在意，但眼神仍然警戒的看著櫃架。
「該不會是你的小粉絲吧？」筱羽調侃的拍了年輕的先生一下。「上次我們忠孝敦化站那
邊的健身房不是有遇到過一個？」
「吃醋了？」何謙笑了起來，遠遠的就看到了那個黑色外套的身影又閃現在一旁，心中忍
不住微微覺得有些狐疑，便走上前去。「不好意思……」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跟蹤你們！」小女孩跳了起來，摀著臉直道歉。
「啥？」哪有這麼快就承認的跟蹤狂？使得何謙嚇了一跳。「妳是誰啊……」
「我只是……」
「咦？」眼尖的筱羽似乎發現了，笑了起來，輕輕摘下了這個小女孩的太陽眼鏡，露出了
詩詩的大眼睛。「對嘛，妳是承佑的助理呀。」
「誰？」何謙看著妻子，一臉狐疑。
回到家中，筱羽給這個女孩倒了杯冰茶。「這是陳皮荷葉茶，昨天還有剩下的柳橙瑪德蓮
，要不要吃？」
「好啊……」她好溫柔啊，雖然不是說很年輕，脂粉未施的臉孔也不是頂漂亮，但是舉手
投足都好優雅好有氣質啊。這個陳皮什麼茶好好喝哦，瑪德蓮也做得超級好吃，比外面任
何一家賣的更厲害，詩詩一時開心就吃了兩個，手上還猶豫著要不要拿第三個。這個人怎
麼那麼萬能，什麼都會做啊？
「所以，今天找我有事嗎？」筱羽看著這個年輕的女孩，充滿了這個年紀才會有的困惑神
情，看起來是愛情方面的煩惱吧，筱羽的眼光微微向下，定睛在她手指上的戒指上，臉上
有些詫異。
「對不起！這是……我剛好昨天收起來的時候，不小心……！」
「果然是我的戒指耶。」筱羽倒是確定了後一點也不在意道：「不要緊，妳戴也很漂亮哦
。」
這個滿臉通紅的女孩支支吾吾的半晌，喝了好大一口茶，「對不起……我很喜歡承佑老師
，所以才想要知道老師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詩詩偷看了這個粉紅色標籤的地址，又
半路上發現了她走進了附近的超市，所以才追上來的。
「這樣啊。」筱羽笑著看她。「那妳知道了他喜歡的類型了嗎？」
「嗯。我知道了。」詩詩站了起來，像是下了決定說，「是成熟溫柔，包容的類型吧？我
也要變得溫柔一點！」
筱羽笑了起來，表情若有所思。「不要輕易改變自己的樣子，妳原本的樣子就很好，承佑
不能接受是他沒有福氣。」
何謙一旁聽著笑而不語，看著這個小丫頭似懂非懂的點點頭，默默吃完點心乖乖起身準備
回家，他送她到門口。「妳叫詩詩，對吧？」
「嗯？」
「人要受傷過，才會懂得溫柔和包容。」何謙說。「妳不如先嘗試認識他，理解他的過去
，或許妳也會是很溫柔的人，也能夠包容他的一切啊。」
詩詩皺起眉頭看著這個約莫三十歲左右的男人，他笑起來也像那個女人一樣，有種和煦溫
軟的氣質。仔細想想，她的確不瞭解老師的任何過去，除了老師大方承認手上的這個戒指
之外，他一定會有很多難解而複雜的過去，他為什麼溫柔？為什麼總是頑皮的笑容？為什
麼抽菸？為什麼不做醫生？跟他家人的關係又是怎樣的呢？
「謙。」筱羽搖搖頭。「別鼓勵這個孩子了，承佑的過去不是那麼容易理解的啊。」
「但是詩詩也不是勸得下來的女孩啊。」何謙聳聳肩，看著筱羽有些擔心的表情安慰道。
「擁有越級打怪的大膽和勇往直前的固執，或許真能夠如她所願也不一定。」
「或許吧。」筱羽點點頭微笑。
＊＊＊ ＊＊＊ ＊＊＊ ＊＊＊
這天吃飯的時候，媽媽接了一通電話。從來不把工作情緒帶到飯桌上的她，似乎有些過度
惶惶不安，這不是平常的媽媽該有的樣子。「怎麼了？」詩詩問。
「沒事……」媽媽只是有些勉強的笑而不答。「寶貝，等等家裡如果有人打來找我，就說
我不在。」
「發生什麼事了？」詩詩皺起眉頭。
沒多久小美姐也來了，急著跟媽媽進了房間，小美姐一向冷靜，她一直安慰媽媽說：「沒
事，我問過律師了，只要把所得捐出去，一定會從輕量刑的。」媽媽這才稍微鎮靜下來。
經過一整個晚上的長談，她們還是沒有告訴詩詩到底發生什麼事，兩人在飯廳上細碎的討
論，也故作神秘的不讓詩詩接近。但晚一點她卻在新聞上看到了。詩詩將電視的聲音開到
最大，使得媽媽和小美姐也愣住了，跑了過來直盯著電視瞧。
美麗端莊的主播身下有著兩行字幕，寫著：「建興光電併購消息走漏，爆發內線交易醜聞
，已追查到走漏消息的南豐銀行主管數名，爆出幾名知名人士不法炒股，金額高達一億六
千萬以上。」
「妳也有份是嗎？」詩詩回頭看著媽媽，表情擔心不已。
「我……」媽媽支吾半晌，這才無奈的點點頭。
「現在怎麼辦？地檢署起訴了嗎？會罰款多少錢？」詩詩臉色蒼白，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不知道，」小美姐解釋說。「不管怎麼樣……已經先把獲利給捐款了，看能不能爭
取緩刑。媽媽獲利頂多四十餘萬，只是筆小錢……」
「小錢？」詩詩用力的抿著嘴，有些不悅的說。「只要是髒錢，一毛都不能拿！妳不是這
樣教我的嗎？」
「詩詩……」董金珮臉上有些難堪，面對女兒的質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要出去。」詩詩將遙控器摔在沙發上，從房間抓了包包，打算奪門而出。
「這麼晚了妳要去哪裡？」董金珮抓住女兒。
「我要去找妳最看不起的老師，至少他賺的每一筆錢都正正當當！」
「誰都可以這樣講我……但是妳怎麼能這樣說？我這二十幾年把妳養大，吃了多少苦頭？
妳認為這些錢都花在誰的身上？我只不過是想要我們的生活好過一點……我又做錯了什麼
？」媽媽氣急敗壞的吼她，眼淚在眼眶打轉。
「我就是不要妳那些髒錢！」
聽了這句話，媽媽怒不可遏的一巴掌打在詩詩嬌嫩的臉蛋上。而媽媽從來沒有打過她，這
一巴掌落下連董金珮自己也嚇到了，摀著臉全身顫抖不已，只能任憑女兒哭著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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