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夜晚降臨大地，這時正是月初，天上完全看不到月亮、大地一
片漆黑。
拉姆偷偷跑到靠近哲蚌寺的一個林子，尋了一處較為空曠的地方，小
心翼翼地打開錦囊，只見裡面放著一個用油紙裹住的小包。
原來包裡的物品竟是三枚做工精緻小巧的煙火花炮！她拿出火石，動
作輕盈地點燃了其中一枚的引線，一抹翠綠色的火光便如流星般衝上
雲霄、在天際綻出一朵絢爛的煙花。
「這麼美麗的東西，卻總是那麼短暫……」達瓦小姑娘仰望著天空、
幽幽地想起了那個羞澀的當下——倉央把錦囊送給自己的那時。
※※※
拉姆的故鄉在藏北那曲，那裡有著綿延的高山與雪原。即使信奉了佛
教，高原上的藏族牧民們依然口耳相傳著祖先們留下來的傳說，相信
每一座神山、每一個聖湖都有著自己的神靈、自己的故事。
冷冽的環境並沒有塑成她冰山的性格，反而跟哥哥相反，活潑、愛笑
、對什麼東西都充滿好奇。而且因為是家裡最受寵的么女，她甚至還
有些任性。
跟著爹娘不遠千里到拉薩探望哥哥時，是她第一次離開自己的家鄉，
來到熱鬧的大城。第一次看到新修築的布達拉宮，巍峨矗立在瑪布日
山巔上。第一次看到青石板鋪成的轉經道，馬蹄一步一步在上面敲出
清脆的響聲、煞是好聽。
這裡的山勢雖然遠不如家鄉的唐古拉山雄偉壯闊，但每件事對她來說
都很新奇。尤其拉薩城裡有許多白楊樹林，這些樹有著銀白色的枝幹
，在陽光下看起來格外閃閃爍爍，就好像跟著微風一同呼吸。葉子也
隨著四季遞嬗變換顏色，漫步其中既熱鬧又詩意。
唐古拉山雖然壯闊，但高冷嚴峻、很少有植物能在那兒生長，是一個
神聖但卻寂寞的空靈世界。
那天晚上，拉姆貪看著這裡的風景，趁著夜晚、一個人偷偷跑出客棧
，溜到附近的小丘。
當她獨自散步林間時，忽然出現一道又一道光彩耀眼、繽紛燦爛的火
花朝著天際飛去！
拉姆從來沒有看過這種景象，美得像幻夢一樣。她看傻了眼、忍不住
循著火花發散的軌跡，找到了這場美夢的始作俑者，原來是出自附近
空地上的一個少年之手。
「這是什麼？」女孩忽然出現在倉央嘉措身後，著實嚇了他一大跳，
但她語音清脆宛轉，就像鳥兒在唱歌一般，十分好聽。「你在做什麼
？」
「這叫『煙火』，有些地方聽說也叫它『花炮』，是從很遠很遠的地
方傳過來的東西。」少年揮了揮手上的火石、往後退了好幾步，示意
她不要靠近。「我在『放花炮』呀。別過來，小心燒著妳。」
但好奇的少女卻著迷地緊跟上前，「你用火燒它做什麼用，怎麼我從
來沒看過這個……」
少年遠遠地指著引線講解給她聽，「用火點燃這裡，它就會飛上天去
。」說完又點了幾支示範，「妳看，是不是很漂亮？」
「哇～」女孩看得目不轉睛、連聲驚嘆。
他上下打量了她一陣，「妳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
雖然不應該跟陌生男人說自己的事情，但女孩只顧著看煙火，漫不經
心地一股腦兒全說了：「我叫達瓦拉姆，我從那曲來這兒找我哥哥。
」
這是個才只有十二三歲的小姑娘，眼睛大大、眉毛彎彎。頭髮從中間
分開，梳著長長的髮辮。額頭上方綴著一顆玉佩般大的天青色松耳石
，兩旁用紅珊瑚珠子串成一個『人』字，秀氣地由瀏海處垂下、繞到
腦後，一望而知是個富戶人家的寶貝女兒。
不知怎的，倉央一見她的模樣，便有一種心口劇烈顫抖的感覺。就好
像、就好像前生就認識了似的，總覺得在哪兒看過。
煙花放得差不多，倉央也有些累了。「那妳哥哥呢？」他一邊蹲下身
子、拍掉手上的火藥末，一邊問她。
「我還沒有見到我哥哥，要等明天才行。」女孩這才想到、自己隨意
走來，完全沒有記路。「呀，糟了！我不認得回客棧的路……」
倉央見她後知後覺、這時才著急起來的樣子傻呼呼地很可愛，忍不住
哈哈一笑、自告奮勇地說：「妳住哪間客棧？我帶妳回去。」
「那你不放煙花了麼？」拉姆睜著大眼睛東張西望。
倉央拍拍腰上繫著的一個錦囊，「這是人家千里迢迢拿來送我的，只
剩下三個了，我捨不得全放完，先留著。夜深了，我帶妳回客棧去罷
。」
女孩小小聲地說：「呃……客棧名字……我、我也不記得了……」
最後還是倉央領著她走回城裡，兩人一面說、一面聊，一面步行著從
最熱鬧的街區一間一間地找，才找到了她住的客棧，晃蕩了一整夜，
不知不覺天色都已大亮起來。
臨別之前，拉姆羞紅著臉、誠摯地對少年道謝：「謝謝你這樣幫我，
你人真好。」
倉央看著拉姆深邃的眼眸，竟然湧起了一股捨不得與她分別的悸動！
忍不住問道：「我還可以再看到妳麼？」
「嗯……應該可以罷，我還會在這裡住一段時日。」
少年開玩笑地問道：「那如果我來這裡找不到你呢？要去那曲找？」
直到此時，拉姆才仔細地看清楚了少年的容顏。他長得十分端正，兩
道劍眉不濃不淡，牙齒潔白整齊、笑起來的樣子暖洋洋地，讓人有種
天都晴了的感覺，非常好看。
「……」忽然意識到這件事的拉姆，竟然難得像個女孩子一樣靦腆了
起來，扭著手指低下頭去，不敢對上他的視線。
「喏、我把這個送妳。若是有一天妳想見我了，只要在拉薩城裡找個
地方放上天，不論天晴或下雪，我都一定循著這個來見妳。」少年拿
出他視若珍寶的錦囊，交到拉姆手上之後便轉身走了。
低著頭的女孩腦筋一片空白、完全不知道說什麼好，直等到他的身影
小得快要看不見時，才忽然想起什麼、焦急地對著少年遠去的方向大
喊：「喂！你～叫～什～麼～名～字？」
少年遠遠地從街區的那頭叫喊著回答她：「我～叫～阿～旺～嘉～措
！」
※※※
往事歷歷在目、就好像才剛發生一樣，但卻人事已非。拉姆心中又是
一陣酸楚：「到如今，你還會來見我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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