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傳說中的前妻
她認為情感是可以囚禁人的。
那時候的她和哥哥，住在欣怡阿姨的家中，欣怡阿姨是一家不知道是做什麼的公司老闆，
平時很忙碌，所以多半會給他們買便當吃，但是偶爾也是會設法下廚。
欣怡阿姨雖然廚藝不佳，但是很愛亂嘗試。例如鮪魚罐頭加白菜冬粉所煮出來的黏稠湯汁
，或是柚子茶加醬油所燉的馬鈴薯肉片，還有切碎的豆角和雞肉煎成的厚餅。
她其實不討厭欣怡阿姨煮的菜，和哥哥兩個人雖然還是會開玩笑說些嫌棄的話，但其實多
半都只是覺得很有趣而已。
「抱歉，今天又失敗了。」阿姨笑道。「不過今天我收到了媽媽給妳們買的衣服哦！開不
開心？」
「開心！」兩兄妹開心地大吼。
只要是關於媽媽的消息，子寧和哥哥子禕就能夠開心的又叫又跳。媽媽買來的衣服或點心
，總是支持他們繼續努力等待的唯一動力。
她到很後來才知道，那些衣服或點心都是小阿姨騙他們的。因為說是媽媽買的，會讓她們
開心，所以總是自掏腰包買下了東西後，再說謊騙他們。
他們認為，只要乖乖地聽小阿姨的話，認真念書，耐心等待媽媽來接他們，有一天就可以
得到完美的、和樂的、有爸爸媽媽的那種夢想已久的家庭。
然後她和哥哥揮別了小阿姨後，這份夢想就再也沒有實現過，她就被那個叫做血緣或是親
屬的關係給囚禁了。
繼父是一個愛喝酒的男人，和媽媽一起在工地上班，講話本就非常大聲，也總是夾雜著髒
話，只要她和哥哥頑皮吵鬧，就可能惹得繼父抓狂怒吼。
媽媽說繼父的脾氣不好，要他們不可以調皮惹繼父生氣，顧子寧以為自己其實很乖了，卻
如何都無法滿足繼父的要求。
繼父生氣的時候，都叫他們「狗東西」。
也是到了後來她知道，繼父的暴怒是因為沒有錢，因為工作忙碌，才把氣發在兩個孩子身
上。
那時候的他們，真的為了家庭這兩個字，付出了許多許多努力了。為了讓繼父喜歡他們，
為了擁有夢寐以久的「幸福」，為了這份得來不易的情感，小小年紀的顧子寧和哥哥，自
願被關進了這個牢籠裡頭。
她到很後來才知道，幸福的家庭只有一個模樣，但是不幸的家庭卻是百百種。可能是因為
幸福的家庭根本不存在，就像傳說中的獨角獸或是龍，只是一種夢幻的神話罷了。
那天，哥哥為什麼要走呢？
顧子寧發現，自己對於那天所發生的事情，幾乎都沒有什麼印象了。
是不是因為受不了繼父的對待呢？還是因為什麼其他的原因？哥哥那天早上去學校的時候
，依稀還記得有跟繼父發生了爭吵，她嚇哭了好一陣子，但是中間他們說過什麼，她卻怎
麼都記不得了。
哥哥到底去了哪裡？也像她一樣居無定所嗎？工作也不穩定嗎？真的好想念他啊。
「子寧？」方耿的聲音把她從回憶中叫醒。「到囉。」
「哦！」她馬上浮現出笑容，深怕方耿看了她那個若有所思的表情，會太過擔心。「抱歉
，我發呆了！」
「沒事吧？是不是累了？傷口還痛嗎？」方耿問。
「不痛不痛。我沒事。」話說手上的夾板上個禮拜終於拆了，恢復了正常的行動，臉上的
傷口結痂也掉得差不多了，好不容易可以從這麼多傷口中復原，看起來就像是個一般的女
孩了，方耿卻還是這麼擔心。
這位大叔真的很溫柔，常常讓她失去原本的堅強與剛硬，變得越來越柔軟。她很害怕，怕
自己越是相信他，有一天被背叛的時候，就會越傷心。
有時候信任會傷害人，有時候愛也會傷害人。給予了期待之後，摔落的時候就會比想像的
更痛。
方耿替她關上車門。「緊張嗎？」
她搖搖頭，跟著進了門。方耿的老家距離台北市並不遠，只是稍微有點鄉下的縣市，這一
區都是一樓平房，外面老舊的紅色鐵門，到處都是年歲造成的腐朽痕跡。
紅色鐵門上面貼著恭喜發財的春聯很應景，看來是這段時間方耿的家人重新貼上的。而可
愛的庭院裡頭也種了各種花花草草，石子牆面爬滿了藤蔓和枝芽，看起來富有生意。
首先他們看到了熟悉的方嫻，她身邊站著的是一個小男孩和一個中年男子，大約是她的先
生和孩子吧。大約跟子寧差不多年紀，應該是她的孩子。「叫人啊。」
男孩笑著跟方耿打招呼：「舅舅，新年快樂。」
「浩偉長高了不少嘛。」方耿拍拍他的肩膀，拉了子寧上前。「這是子寧姊姊，應該大你
一歲。」
「妳好。」
「你好……」顧子寧本來就怕生，看到這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男孩，忍不住就更加的緊張
，縮在方耿身後膽戰心驚的，怕生，卻更怕自己讓他沒面子。
裡頭的一個背部稍嫌佝僂的白髮老爺爺正走了出來，應該就是方耿的爸爸了。據說方爸爸
以前是老師，現在退休了，每天的興趣就是種番茄。
「都進來吧，外面風大。」方爸爸說。
進門之後，方嫻阿姨進了廚房開始幫忙，她坐在沙發旁邊，浩偉拿了果汁給她，「妳國三
嗎？」
「我……在家自學。」子寧回答。
「哦？」浩偉說，「在家自學的都是怪人。」
「……」子寧正想說些什麼，但是方耿接口說道，「怪人怎麼樣？舅舅也是怪人啊。」
「舅舅是全世界最怪的。」浩偉笑。
哦……原來怪人也不是這麼不好的話嘛，子寧看了一眼方耿，低頭眨了眨眼，差點忍不住
就要不高興了呢。
「這個是小姑姑家從彰化寄來的葡萄，很甜的，分著一起吃吧？」方嫻把水果端來後，讓
子寧過來幫忙。「子寧來，幫我剝豆芽。」
「好。」子寧上前去接過了豆芽來剝。
「這葡萄很甜哦，小姑姑家裡頭種的。」方耿塞了兩顆給子寧。「不知道她們過得怎樣？
」
「還不錯，聽說小堂妹在台中的電信公司做客服，好像明年年末要結婚了。」方嫻說。
「對了媽，維倫問妳最近藥還有沒有在吃？」方耿這時候隨口問。
方媽媽從裡頭走了出來，她笑起來很和藹，「有啊，我很乖耶，每天都好好吃藥，我的膝
蓋最近還不錯，也不痛了，好久沒去看維倫了。」
「那臭小子，叫他過來看妳啊。」方耿笑道。
「媽，這就是我說的那個子寧，很乖吧。」方嫻介紹道。
方媽媽笑著誇她，「很漂亮啊，多大年紀了？」
「十五了。」子寧靦腆的笑著回答。
和這麼多人一起剝了豆芽、一起聊天話家常、再一起圍爐吃飯，這好像是第一回，明明是
很平實的畫面，子寧還是覺得每一分一秒，都彌足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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