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五:聞得君
祝女在古琉球當中,是極為神祕的,她們所在的島,不需要上繳賦稅,這是天孫氏給他們
的特權,反而每年會給她們各種供奉。
聞得君已經接近六十,按照慣例,在她滿五十九歲那天,就會取得神諭,告知她下一位聞
得君的接班人,並且,要用這一年,教導她關於聞得君的所有知識和接受神諭。
「時間過的那麼快嗎?」聞得君在自己的寢室,手上揉搓著三個石頭,這三個石頭像個四
面三角形的骰子,每一面都刻著更古老的琉球文字,像是符印一般,每一任的聞得君,都
會從秘藏書裡,學到適合自己的卜籤、咒法、祭祀,甚至是除魔的能力。
聞得君培養了四個弟子,分別是葉川葵、葉川奈、麻姮比、琴月夜,她希望這四人當中,
有一人可以傳得她的衣缽,但一切還是得依照規矩,讓神諭來決定。
聞得君將三個石頭扔在了桌上,不一會兒,嘆了口氣。
「果然還是沒有結果嗎?」
聞得君也學了幾種卜籤的方法,而這時,他想利用占卜來詢問誰是下一位繼任者,因為到
那時候,已經是另一位聞得君來選王了。
自己聆聽神諭即將四十年,那就像一種人生的習慣就要消失了,若是忽然耳聾是否就是這
樣的感覺?聞得君不知道,不知道為甚麼,她第一次感到些許無助。
她的本名為武凌瑤,在二十歲繼承聞得君後,就一直把聞得君當作自己的名字,而如今年
滿六十後,這名字將不再屬於她。
「天孫弓,似乎有王之相,而天孫河,則屬庸才,看來神諭很清楚。」
※天孫弓為天孫越的大兒子,由二王后所生;天孫河,天孫越的第二個兒子,由兩年後大
王后所生,天孫越始終認為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子。
而那三個石子的符號當中,出現了一個代表「荒」的符文字。
「荒神嗎?不可能,這種豐衣足食的時代,荒神不會降臨的。」
唯有當世道衰微,不仁亂逆之徒,恣心衡行之時,荒神才會降臨。但現在豐衣足食、人民
安居樂業,聞得君怎麽也不相信會有荒神。
而多年以來,亦沒有天災,所以也不可能會有飢荒,她如何也想不透這個「荒」所代表的
意思。
「今朝無情奉黃炎,輝煌烈陽燼萬年。」不知道為何,她不由得想起玉城未來的紅髮。「
玉城未來,這個孩子到底是...。」
即便是聞得君,也有無法參透神諭和卜籤的時候,因為神諭給的雖然是未來的指示,可解
讀卻還是得靠地位最高的聞得君,她絕不能露出「不清楚、不知道」的態度,否則對神諭
的信念將會被摧毀。
這麼長的時間裡,她從懵懂無知,終於達到了神聖一般的存在,任何人見到她,都會把她
當作接近神靈一般的存在,但是只有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只不過是個傳聲筒罷了,而她的
話語,確會影響極多的人,甚至是王權。
然而,她的估算當中,下一個的王位人選,應當是下一任的聞得君來聆聽神諭所選,自己
已經無法再擔任這個位置,這種感情是恐懼的,她的人生當中,第二次感到害怕,而第一
次是母親去世之時。
在混亂的思考當中,她恍惚著進入半夢半醒的狀態。
這時,她站在了與那國島的廣大草原上,撫摸著微風吹過的青草,海風吹的治癒身心,遠
處,是巨大的神樹。
海上出現了幾個人影正在走動,聞得君想看清楚,但一個眨眼,人影已然消失,四周一片
安靜、祥和,這仍是那個充滿神靈的與那國島。
她流下了眼淚,不知道是因為她感受到了如母親般的溫暖,又或者是因為即將失去聞得君
的頭銜。
她緩緩的往神樹方向走去,風吹過她,漸漸飛的遠去,彷彿有人在低聲話語談論著什麼,
但聞得君始終聽不清楚。
她走到了神樹的跟前,定睛一瞧,樹幹的地方似乎枯了一塊,裡頭冒出淡淡的藍色光芒,
聞得君感到疑惑,小心翼翼的想伸手去摸,卻出現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忽然抓住她的手腕
,她驚嚇的當場縮回伸出的手,但手腕上已經留下了像是燙傷的手印。
「啊!」聞得君轉頭望去,那人已經消失,再看神樹的樹幹,枯萎的地方又恢復了生機,
但原本應該枯萎的那塊地方,一個東西鑽了出來。
那個東西彷彿披了一件綠色長袍,從頭到尾都是草綠色的,面部的地方一團模糊,兩個眼
睛呈現白光,他彎了幾下身子,飛快的竄到聞得君面前。
「你…你是?」聞得君未有害怕,因為她很清楚知道他是神靈。
「君…手…摩…。」他喀喀喀的乾笑幾聲,瞬間往下陷落,消失在猶如小丘般的神樹根當
中。
聞得君在睡夢中驚醒,原來趴在了桌上睡著,她靠著的手腕,有個焦黑手印,她非常清楚
,這並非是夢那麼簡單。
她倒了杯水,從窗邊的神樹枝拈了幾片葉子,放入水裡後,喃喃念著咒語,接著,用中指
沾起些水,滴在黑色手印上,頓時冒出淡淡的輕煙,被水滴到的地方,就像被洗淨一樣,
直到手印都被消除。
「君手摩嗎?莫非,是想憑依於我?」想到這兒,聞得君似乎心情好了許多,因為那是一
種光榮。
※君手摩:根據「中山世鑑」紀載,此神乃國君登位承統,即一代一次出見,祝國君萬歳
之壽。相傳此神住在龍宮,有新國王繼任時,據說君手摩會憑依在聞得君身上祝福國王。
※憑依:一種神明或鬼物附身的說法。
聞得君沒有被君手摩附身過,那是因為早在她繼承聞得君前,天孫越就已當上了王,這也
是她生涯中的遺憾,而夢見君手摩,讓她心中有些感動和喜悅,另一方面,又對握住她手
腕之人,感到些許的恐懼,那人,又是誰?
她披上薄披肩,推開房門,外邊已經是傍晚,這時已沒有什麼人,她徑直的往神樹的方向
走去,只見晚上的神樹似乎發著很微弱的光芒,她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在神樹底下的平台上,她呆立許久,接著開始踩起舞踏,彷彿配合著鈴聲、海聲、風聲以
及樹葉的騷動聲,這一切合成了拍子,她想平撫心中的激動和不安,但越是舞踏卻像是越
加不安,一個不穩跌坐在了地上。
「神啊…為什麼會選擇我呢?」她不由自主的問了神樹,但似乎沒有任何的回答。
繼任者的名字出現以前,她都還未想到當時竟然會是由她來繼任聞得君的名號,她的父親
據說是個豪族,但卻從未見過,從小便是母親帶大,而不久後,母親也死去,由乳娘接手
照顧。
也許是因為豪族的身份,那股高貴的氣質在她舉手投足間展現出來,她的舞踏是如此的優
美、而她的舉止又是那麼的端莊,在繼承聞得君名號的那一刻起,她的心中彷彿升起了為
了與那國島而活的念頭,因此她並沒有出島,而是拚了命般的學習各種聞得君的知識。
直到繼任的那天,她終於是聽到了神諭,那是一種像是回音般的聲響,風吹的神樹沙沙作
響、光芒透過神樹,傳來一個女子的聲音,既空洞、又感人,她不由自主的流下眼淚,這
一刻起,她終於有繼承聞得君名號的實際感受。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