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二十六：詭變
那是誰說過的話？時間會抹平傷痕，雖說如此，仇恨卻永無止盡，各自都得承受戰後失去
親人的痛苦以及勝敗的空虛。
玉城按司安排了船隻，讓白川士兵可以回到自己的島嶼，並還準備了很多糧食，但熊波沒
有上船。
「熊波大人...。」白川的士兵依依不捨，希望熊波一起上船。
「我...雖然是魔物造成的傷害，但我畢竟手刃了少主...，我是沒臉回去的。」熊波心意
已決，因此白川士兵便不再勸。
看著船支緩緩離去，他知道，也許這輩子都無法回到自己的家鄉。
「熊波大人之後如何打算？」玉城按司在一旁，看著白川士兵離去，這是他向天孫越建言
的結果，當然官員們都有各自的意見，就連天孫弓也頗有微詞，但玉城按司的話語比他們
有份量多了，因此力排眾議。
熊波看著越來越遠的船，變的如同像海上的螞蟻一般小，欲言又止的說道，「我...還未
打算。」
「那麼便住我府上，日後打算吧。」
熊波沒有回答，這樣好嗎？但自己亦無地方可去，前途一片迷茫，他無路可走，故鄉就在
海的彼端，但他可能永遠回不了家。
「放心吧，你想來便來、想走便走，我絕不攔你。」玉城按司又說道。
「我...是殺了自己少主的罪人、亦是你們琉球王國的敵人...。」
「你聽從了你的少主命令，而琉球王國沒有任何敵人。」玉城按司說道。
熊波沉默了，他點了點頭，便和玉城按司回了宅抵。
看到一個虎背熊腰、高大健壯的外島人，按司府裡的眾人都相當驚訝，也不敢和他說話，
只有玉城按司和天孫行雁偶爾會和他聊聊本島的概況。
白川士兵們回島的航行相當順利，但他們卻想不到，當他們回到故鄉，已是另一片天地。
戰敗的那天，回宮古的船上安靜無聲，沒有任何人說話，只有海浪打在船板上，以及船板
的軋吱聲響，彷彿這些白川士兵的心已經死去，完全無法和剛出航的士氣相比。
而回到宮古所要面對的，是壓抑著自己脾氣的白川良橫，他站在岸邊等待著船回來，就像
一隻沉睡的虎，還未到港的船支就可以感受到他的怒氣，眾士兵心中都有了將會被處死的
念頭，但白川良橫只說了一句話，「眾士辛苦，回家休養。」
白川士兵們頓時哽咽，他們的勇猛似乎一併被霧魔所吞噬，只覺得活下來相當的美好。
白川平澤和白川信一起到屬於按司殿的營帳面見白川良橫，見回宮古的士兵當中沒有白川
勇，他便已知道原因。
三人沉默許久，只有油燈裡滋滋的燒灼聲，看著火光，白川良橫似乎又想起了那個夢，而
白川平澤卻是想著那天的戰鬥、自己的兒子，白川信則猛地想起那個女人，三人都有自己
的想法，如今卻一句話都說不出口。
他倆在白川信眼中，都是從小看著長大的，自己的大哥在二人成年時便因病早逝，白川信
沒有接手按司的位置，而是認為該讓新一代的年輕人來繼任，再者，年輕時的白川良橫威
猛如同他的父親，也很得群眾的支持，但在那個女人出現後，一切都變了樣，也因此出現
了主戰派和主和派。
白川良橫從那時開始，便主張和平相處，不想破壞多年來的和平，而許多百姓也的確過慣
了和平生活，那些復仇的凌角也早已鈍了，然而，主戰派卻似乎毫不在乎這樣的日子，只
想著要消滅天孫氏甚至是其他氏族，這樣的衝突不斷在島內發生。
白川平澤這時的眼神也已不同往日，當時他出海的意氣風發，和現在相比判若兩人，白川
信雙手抱在胸前，皺著眉頭思考著什麼。
在這安靜無聲的營帳裡，外邊的海浪潮汐依舊，白川良橫嘆了口氣，他眉頭深鎖、緊閉雙
眼，他是這樣的痛苦，那是為了已經失去的侄子、發動戰爭的弟弟、以及兩派的衝突，包
括他自己，因為是他想的簡單了，白川良橫總認為，若是大家平安無事的過日子，那些殺
戮、仇恨、血腥，總會慢慢淡去的，可卻不是如此。
「吉助…我該如何是好？」
白川平澤被叫的略為回神，但他的雙眼依舊沒有對焦，彷彿還在看著那場戰爭、看著自己
的兒子慘死，他想報仇嗎？不知道，他完全迷失了方向。
「真良佐…應該。」白川信緩緩說道，然而白川良橫打斷了他，「叔叔，您還是別再多說
。」雖然白川信也是主戰派，但白川良橫還是相當敬重他的。
白川信說話被打斷，心裡有些不悅，他忿忿然的站起身子走到白川良橫身旁，「如果不是
你的軟弱，會有今日嗎？」他重拍了桌子。
「仇恨又帶給了你們什麼？」
「殺回去、又再殺回來，結果呢？家破人亡、生死永隔，這就是你要的嗎？」白川良橫提
高了些許音量，語氣當中依舊還有著當年的霸氣，只是這霸氣已經不是用來折服對手，而
是他對自己親人的些許抗議。
「那個女人…。」白川信接著說道。
「不關潤的事！」白川良橫怒站而起吼道，「戰爭、憤怒、仇恨！你們腦子裡就只有這些
！對！我以前也是！但現在不是！」
「因為殺戮、仇恨，最後什麼都會被消滅！」
白川信閉上眼睛，緊咬著牙關，似是不想再爭辯。
白川平澤聽到這兒，皺著眉頭，彷彿那一句句都刺進了心裡，是啊，仇恨會將所有事物都
消滅，包含自己的兒子，若是沒有那麼執著，或許勇就不會死了呢？
白川信未有說話轉身而去，理念不同的人，再怎麼溝通都是無果，這樣的衝突只會造成更
多的遺憾。
就在片刻瞬間，誰都猜想不到的變化陡然而生，白川信突然手抽配刀，刺進了毫無防備的
白川良橫背脊，從肋骨中間穿出，上邊有許多琉球士兵的鮮血，這時多了自己的侄子，「
軟弱的人，不配貫上白川之姓、亦不配當宮古的按司。」他的話語當中有憤怒、冷血、以
及些許的瘋狂，眼神當中的血絲，他已經不是那個慈愛的叔叔。
白川良橫未有叫喊，只有滿臉的納悶，他怎會想到自己的叔叔竟然下的去手，而白川平澤
也是，大哥的鮮血噴了血許到自己臉上，他混亂了，這是怎麼回事？叔叔？父親？勇？
白川信從他後背抽出血淋淋的刀子，順手解下按司流傳的佩刀，白川良橫癱坐在椅子上，
任由鮮血順著椅背、椅腳滑落，看著自己的弟弟，眼睛未閉就斷了氣，朦朧間，他看到了
朝思暮想的女人，是夢境、又或是幻覺。
按司的佩刀被甩到白川平澤的眼前，「虎丸是你的了，吉助，下一任的按司。」白川信將
刀子俐落的揮甩，接著插回腰間的皮刀鞘中。
虎丸相傳是一把用老虎的牙齒、鋼鐵和日耀石混合打造的一把刀，無鋒但銳利、光線照射
上去彷彿會被刀身吸收一樣，一直以來都是宮古島按司的流傳佩刀，代代傳給歷任的按司
。
白川平澤不明所以的取下虎丸，上邊還沾著些許白川良橫的鮮血，自己該做什麼？又要去
往哪裡？他的目標？這些都不重要，他只要自己的兒子，以及自己的大哥。
「按司！帶領宮古、振興白川吧！讓天孫氏明白，我們是虎！是野獸！」白川信大吼道，
白川平澤回過神來，他的眼神帶了點空洞，默默的將虎丸別在腰間，也許，他是懼怕著，
若是自己軟弱，很有可能會和白川良橫一樣被殺，又或者，仇恨驅使著他前進？
等到那些被俘擄的白川士兵回到宮古，按司已然換人，白川信給出的理由是，白川平澤遭
到天孫氏間諜的暗算，並且將間諜立刻處死，屍拋大海，沒有人知道真相是如何，但俘虜
的士兵們卻不這麼認為，因為，他們心中已知曉，天孫氏並不想打仗，他們要的是和平，
固然不可能暗算宮古的按司，然而，在白川信的威嚴下，沒有人感提出任何反對的意見，
那亦是白川士兵長久以來所受戒律的影響，不容他們對上面的命令有所懷疑。
白川平澤成為了下一任的按司，白川信則為其親信和重臣，所有的事務都得經過白川信之
手，當年，他並未接下按司之位，那是因為年輕人比他有骨氣和霸氣的多，但如今，他反
倒認為，需要自己這名老將才可以重振白川氏，以及宮古的名聲。
白川良橫之死很快的就傳到了琉球本島，玉城按司第一個接受到暗部的信息，他亦是驚訝
萬分，但他並未第一時間告知天孫越，而是找來了熊波。
「大人。」熊波在書房外輕喊了幾聲。
「進來吧。」玉城按司說道，書房門被輕輕推開，熊波的大塊頭需得略微彎腰進房。
「坐吧。」
「還住的習慣嗎？伙食呢？」玉城按司問道。
「寄人籬下，沒有什麼好習不習慣的。」熊波說道。
玉城按司點了點頭，接著嘆了口長氣。
「大人似有難言之隱？又或是有什麼麻煩事？」熊波問道，雖說他是宮古人，但幾日以來
住在琉球，又受玉城按司的恩惠，在正直的心中，早已把玉城按司當成了半個主。
「不是的…。」玉城按司考慮了片刻，有些不忍的將紙卷給遞了過去。
上邊只寫了幾個字，「白川已死、其弟上位。」
「啊！這…。」熊波大為驚訝，他怎麼也想不到，只是出島一趟，自己的按司便換了人當
，而且還是白川平澤，他心中有百萬個問題，其中一個則是最不想相信的疑問。
「這…白川平澤…莫非…。」玉城按司不知道該如何詢問，略帶保留。
熊波知道他的疑慮，便說道，「不可能，吉助就算再狠，對自己的大哥是很敬重的，絕不
可能！」
「是嗎…。」
「怎麼會的…不可能，吉助他…。」熊波一個堂堂男子漢，這時也亂了陣腳，即使他已不
在宮古，但仍是心繫故鄉。
玉城按司沉默不語，腦中思考許久，「估計，宮古發生了我們意想不到的變故…。」
熊波怒搥了一旁的桌子，誰知道桌子頓時崩碎，「白川氏族人！最忌諱自家人互相殘殺！
」他站起身子，轉身就要出門。
「熊波大人，去哪兒？」玉城按司急忙問道。
「回島。」
「萬萬不可。」
「若是宮古變故嚴重，大人回島恐是有去無回。」玉成按司忙勸著，攔在了他身前。
熊波止步，他何嘗不知，但自己並不是什麼謀士或讀書人，只有一腸子的熱血，雖說他並
不是主和派，亦並不完全支持主戰派，但對宮古島、對白川氏的忠心卻是表露無遺。
「我得回去和吉助問個清楚！」熊波吼道，這聲音整個宅邸都聽的見，許多下人不由得給
嚇的不輕。
玉城按司畢竟是聰明過人，立刻說道，「我相信白川平澤不會下毒手，那麼，如此一來便
是身邊的人，而白川平澤成了按司，那說明有人在操控著一切，你如回去，非但沒有協助
，很可能也白白送死。」
「這時候只有沉住氣，才可以看清大局，不瞞您說，宮古有我幾名暗部，這信息也是他們
所帶回，您不妨在稍作等待，若果有更多信息，我一定第一時間告知。」玉城按司不住勸
道，熊波這才稍微緩和許多。
的確，自己這樣一股腦的什麼都不明白，而眼前的玉城按司比自己要聰明的多，住在這兒
的時間裡，更是發現他顧全大局、學識卓越，萬般比自己都還要強的多，思考片刻，終於
點了點頭，「好吧，大人，只好有勞您了。」
玉城按司見熊波冷靜下來，不免也鬆了口氣，原因當然是希望他不要白白送死，再者，他
亦是英雄惜英雄，熊波為人老實又講義氣，對白川氏又忠心耿耿，實在是個不可多得的將
材，雖說要他降於琉球極為不可能，但也不想讓他去送死。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