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話、瑪格麗特‧羅斯
十四個月後
比昂奇坐在艦隊街的一間酒吧裡，桌上擺著一份威士忌，他的黑色大衣與費多拉
帽整齊放在旁邊的沙發座位，手裡拿著不久前在街邊隨手買來的報紙，縷縷煙絲從嘴邊叼
著的紙菸向上縈繞，雖然他讀著荒誕的頭條內容，卻注意著對街正要打烊的報社。
兩個月前，比昂奇在洛杉磯的住處收到一盆巴西鳶尾花，它的紫色花瓣鮮豔且迷
你，另外三瓣的純白花萼都比它大上好幾倍。上面沒有賀卡，也沒有署名，而且花開僅維
持一天，後來利亞姆告訴他這就是巴西鳶尾的特性。不過真正值得注意的，是前來送花的
店家名稱─伊芙琳的花店。
那間店開在加州奇諾，與洛杉磯距離半個小時車程，尼基一知道這件事，便即刻
前往該店調查。店老闆說這是一名國外客人訂購的，他還沒接過這種生意，但那位小姐態
度很好，聲音也很溫柔誠懇，同時匯款金額還比訂單總額多出一些。尼基從老闆口中問到
名字，比昂奇則透過查閱花店帳目得知對方在哪間銀行匯出款項。
瑪格麗特‧羅斯與艦隊街上的洽爾德銀行。
比昂奇透過汰除電話簿上同名的其他選項後，鎖定一位在報社工作的瑪格麗特‧
羅斯，因為在報社周邊的女子宿舍裡，也有位瑪格麗特‧羅斯租下一間套房。接著他獨自
動身來到英國，而為了不驚擾當地勢力，比昂奇用另一種身分通關。
玻璃窗外是倫敦最有名的雨霧，若沒注意到路面濕漉的反光，可能會以為那不過
是道濃霧罷了，然而它卻能浸溼衣物與頭髮。明明已經六月多，今天的氣溫卻還沒破攝氏
二十度，昨天早晨的陽光就像神話一樣。
對街窗口的最後一盞檯燈熄滅，比昂奇將交疊的雙腿放下，接著啜飲無論風味或
價錢都有待改進的液體，最後把報紙疊好，留在桌邊給下一名客人閱讀。報社的黑色大門
敞開，走出兩女一男，同時比昂奇在店內穿戴整齊，並把紙菸捻熄丟棄，他走進溼寒的暮
色中，悄悄跟在交談熱絡的三人之後。
其中一名女子在某個街口與剩下兩人分道揚鑣，比昂奇沒有跟上去，因為她走往
的方向與宿舍位置相反，況且他早已認出前方正挽著別人手臂的女人才是他此行的目標。
前方男子一路陪著瑪格麗特‧羅斯來到住處一樓，比昂奇則停在對街兩個路口遠的地方，
當他們倆個互碰臉頰道別時，比昂奇可以清楚瞧見她粉白色的上衣領花透出黑色風衣的衣
襟外。
瑪格麗特抽開右手的黑色皮革手套，從方形的手袋裡拿出大門鑰匙，不做留戀得
信步回到屋內。比昂奇看向特定一扇窗，當燈光亮起時，他不禁揚起淡淡一抹笑。
在看似漫無目的得於附近周遊閒晃之後，路上的行人大多都回到家中，或去餐廳
、酒館用餐了，而像瑪格麗特居住的這種女子宿舍裡，更多是出去吃飯玩樂的年輕小姐。
比昂奇在實際找上她之前，就曾在附近盯哨過，那一直都是乏味沉悶的工作，尤其當你的
目標不斷在眼前來去之際，這種工作就更折騰人。
他泰然自若得跨過馬路，花了與瑪格麗特差不多的時間進到屋內，些許收音機與
交談聲在樓梯間迴響，比昂奇則悄聲無息得經過一扇扇後頭發出聲響的門板，徑直來到瑪
格麗特的房門前。
不同於其他扇緊閉的木門，瑪格麗特的房門微敞，燈光從房內流洩至走廊，比昂
奇省去敲門的動作，直接走了進去，而當他側身闔上門扉時，凱薩琳的聲音立刻從房間另
一端傳來。
「不准動。」
比昂奇聽見手槍保險推開的聲音，他配合得站定原處，然後凱薩琳又再下了一道
指示：「手舉起來。」
他不知道凱薩琳是從那裡學來這些口令的，但她聽起來很冷靜，而且令人讚賞的
堅決，於是他緩緩舉高雙手，等著她繼續下一步動作。
「你是誰？為什麼要從報社外一路跟蹤我到現在？」
凱薩琳沒有靠過來，她很明智得決定保持距離，比昂奇難得笑著跟舉槍對準自己
的人說：「我收到妳的花了，凱薩琳。」
下一秒，比昂奇聽見金屬敲上桌面的聲音，接著凱薩琳便衝進他懷裡，她蓬鬆的
棕色長髮散發香氣，比昂奇緊緊回摟著她。
「妳太早把槍放下了，應該要等到看清楚對方的容貌才安全。」
比昂奇將臉埋進凱薩琳的秀髮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凱薩琳按在他背上的雙手十
分用力，彷彿恨不得把自己揉進比昂奇的懷裡。
「比昂奇先生…」凱薩琳側臉貼著他的胸膛，這聲輕喚有如夢中囈語。
比昂奇輕揉著凱薩琳的後腦勺，接著捧起那張令他思念萬分的面龐，她的雙眸閃
爍光芒，鮮紅的雙唇嬌嫩欲滴。在仔細欣賞過凱薩琳精緻的容貌之後，他開口問：「妳是
怎麼找到我的？」
凱薩琳伸手撫向他的臉，指尖一路從額際劃至下頷，她的嘴唇顫動，眼神隨著手
指游移，最後凝視著比昂奇的雙眼，她說：「這個故事說來話長。」
「我們有的是時間，」比昂奇收緊指節，抬起對方的下巴，「我是來接妳回家的
。」他做了上回道別時沒能做的事，比昂奇吻向凱薩琳。
他先是壓上凱薩琳柔軟的雙唇，接著將她的兩片唇瓣先後含進嘴裡，比昂奇沒有
更進一步，當凱薩琳發出迷人的喘息時，他的吻轉為細雨般的輕啄。凱薩琳在他移開臉時
仍閉著雙眼，但兩頰與頸項泛出的玫紅透出她最真實的心思。
凱薩琳緩緩睜開眼睛，卻沒有繼續仰望著比昂奇，她甚至微微移開兩人原先緊靠
的身軀，接著低聲說：「需要我幫您掛外套嗎？」
「麻煩妳了。」
比昂奇噙著笑，順從凱薩琳的動作褪下大衣，連同帽子都交到對方手中。此時他
終於能看清凱薩琳全身的裝束，粉白的長袖襯衫下方，原來是一件黑色的高腰窄裙，腰間
的黑色皮帶有金色扣環，露出的小腿裹著深色絲襪，連同細跟鞋也是黑色的。凱薩琳看起
來成熟很多，也更幹練了些，她看起來就像這時代輩出的獨立女性，卻又不失分毫嫵媚。
「要喝點熱茶，或咖啡嗎？」凱薩琳將長髮順至耳後，從衣帽架前旋身向他問道
。
「喝茶吧。」
「那您稍坐一下，我去一樓廚房準備。」
凱薩琳藉口溜出去冷靜的模樣十分有趣，比昂奇幾乎要怪罪起自己方才的舉止，
不過他只是心情愉悅得看過凱薩琳的房間，這裡跟她七年前在曼哈頓的宿舍很不一樣。除
了格局差異之外，東西品項也少很多，瑪格麗特‧羅斯的房裡只有必要的東西，而且四處
見不著可以判斷她身世的物品，頂多能從寢具、化妝品與香水得知部分愛好。
比昂奇最後在窗台旁的軟墊籐椅坐下，入座前還先放下了窗簾，保持謹慎是深入
骨髓的習慣。
凱薩琳最後端了銀色托盤回來，上面有全套的英式茶具，她看起來適應得很好。
比昂奇靜待她替兩人斟好紅茶，接著凱薩琳搬過梳妝台的椅子坐到小茶几對面。
她拿起瓷杯與茶盤，右腳勾在左腳踝後方，講起自己找到比昂奇的過程。
「在離開義大利以前，尼基就告訴過我，您打算將主力遷往加州洛杉磯，並提醒
我要謹慎使用這條資訊。」
比昂奇點頭，尼基後來有向他回報這件事。
「所以我一直注意著紐約與洛杉磯兩處的新聞，尤其是加州那一帶的房產。為了
保持低調，我避開資訊豐富卻龍蛇雜處的酒吧、私人俱樂部和舞廳，轉而在報社工作。我
透過同事認識不少人，也藉機參加好幾場飲酒午餐跟晚餐，接觸到更多意想不到的貿易商
與政客。」
凱薩琳再次喝口熱茶，比昂奇也依樣品嘗起來。
「他們輕視女人的程度著實令人大開眼界，卻對我的美國口音跟作風表現積極。
我在一名戶政司雇員不知情的幫助下換過身分，又藉著一位在英美兩地經商的生意人，認
識另一個積極的房產經紀人。由於不能表現太急切，也不能太有針對性，所以我花了不少
時間才得到真正需要的資訊，接著又費了一番心力才確定下來。而那間花店…是非常美好
的意外發現，我實在想不出有比這更好的暗示了。」
「確實。」多虧了凱薩琳，比昂奇才知道有這麼一間花店。
「那您呢？」凱薩琳放下茶具，神情專注得看著他。
「直到正式離開紐約，我們才開始追查伊芙琳‧懷特的下落，但卻意外發現她似
乎落地之後就消失了。」
「伊芙琳這個名字太容易被記住了，瑪格麗特倒是很普遍，多虧了瑪格麗特公主
。」凱薩琳補充說明道。
比昂奇微笑，繼續說：「一收到那束鳶尾花，我們就沿著妳給的線索找到這裡。
讓人佩服。」
他將茶杯放回托盤上，接著傾身拉過凱薩琳的手，她的指甲修成橢圓形，上頭擦
了一層淡粉色指甲油。比昂奇在她的掌心獻上親吻，接著問：「要花多久時間妳才能離開
？」
「明天我跟主管請辭就能離開了，會用打字機的女人在街上到處都是。」凱薩琳
同樣傾過身，她將另一隻手交到比昂奇手裡，於是他也在那一邊掌心輕吻一陣。
「這間公寓怎麼辦？」
「別擔心，我已經預付三個月房租，房東太太不會多說什麼的。」
比昂奇聞言抬起頭，凱薩琳的笑容帶著神秘，他不禁好奇地問：「妳真的只在報
社工作嗎？」
「就當作…是崔蒂‧杭特身懷的絕技吧。」凱薩琳沒有解釋，只向他拋來俏皮的
媚眼。
「妳真是我見過膽子最大的女人了。」
比昂奇沒有忘記凱薩琳的本事，若她能在班傑明的鼻息下過活，就不會是簡單的
腳色，不過真正使崔蒂聞名的，是她在舞廳裡的實際工作。
「加州那邊還好嗎？」凱薩琳與比昂奇的手指纏繞，甚至與他玩起以拇指壓制彼
此的小遊戲。
「算是安頓下來了，但生意夥伴與過往差距不小，大家都還是得忙起來。」
比昂奇輕鬆贏過凱薩琳，但下一秒便放鬆指頭，給她反攻的機會。
「尼基還好嗎？後來的傷口有留下後遺症嗎？」
「除了剛回到美國有發燒一陣子，其它沒有大礙。他說妳縫得很整齊。」
凱薩琳笑了，卻沒有原本那樣輕鬆，或許這件事回想起來仍然帶給她壓力。
「凱西，」比昂奇停下手指間的較勁，轉而將凱薩琳的雙手包握起來，「妳真的
想跟我回去嗎？」
「當然，」凱薩琳的語氣再確定不過，「為什麼要問？」
「因為這是妳能脫身的最後機會了。」比昂奇沉穩得回應道。
「我不會離開您，永遠不會。就算是地獄，我也會為了您踏進去。」
凱薩琳的一字一句是那麼清晰明確，澄澈的眸底充滿決心，她就像怕被拒絕那樣
，眼睛直勾勾得盯著比昂奇。
「我明白了。」他捏了捏凱薩琳的手背，柔聲安撫道，「明天我什麼時候來接妳
？」
「您要離開了嗎？」
「妳還得準備行李，我留在這裡只會妨礙妳而已。」比昂奇雖然沒有什麼特別意
思，但凱薩琳的表情顯然不那麼認為。
他淺淺一笑，鬆開了手，接著走到衣帽架前。凱薩琳雖然跟了過來，卻隔在他跟
大衣中間，她將雙臂搭在比昂奇的頸後，輕聲吐了句：「留下來。」
見他沒有立刻回應，凱薩琳踮著腳主動吻上他的嘴唇，她模仿著比昂奇方才親吻
的方式，卻在退開前輕咬了他一口。
比昂奇低頭見著凱薩琳的雙眼朦朧，他環住對方的腰，凱薩琳則鼓起勇氣靠緊他
，然後以極其魅惑的語調繼續勾引著說：「留下來陪我，拜託。」
那聲“拜託”讓一切瞬間超出比昂奇的計劃，他忍不住回應凱薩琳的請求，將她
抱往臥房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