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悶騷的鳥
今天的事情折騰到很晚，還被科長唸了約半個小時才結束。科長並不是真的怪他，反而是
對於他對病人的太多同情心與心軟覺得浪費時間。
「我們就是盡人事聽天命，這件事情既然不是你的錯，就不需要過分自責。」科長一頭白
髮，緊蹙著眉頭說，「影響了工作可不好，你每天都有好幾台刀要處理，不該因為這種事
情就大受打擊。」
「是，我知道。」
「我們麻醉科從來沒有一個醫師沒被告過，每天都是滿滿的官司，滿滿的報告要寫，我知
道你的個性謹慎，總是小心，也對自己的判斷很有自信，但任何人難免都會出錯，你必須
接受自己這一點，而不是一點狀況就動輒得咎，這樣你主治醫師還當不當得下去？」
「是。」
「明天是下午的班對吧，放輕鬆，過去的也只能接受了，接下來都小心謹慎就好了。」科
長說。
科長是個五十多歲的大叔，孩子女兒都已經唸大學的年紀，遇見的事情自然是比宋韜遇到
的多太多了，在這幾年之中宋韜也沒少耳聞過，事實的確就像科長所說的，麻醉科挨告的
次數太多，過去科長因為年輕，就像宋韜一樣，少不了血氣方剛或任性抱怨，但經過了這
麼多年在醫院的磨練中，科長在重覆的挫折與痛苦之中逐漸成熟了。
或是說麻木了。
宋韜知道，自己的心軟其實也算是懷有一顆本心，一顆對於自己選擇醫科的責任感與使命
感，也對於家屬病人的同情心。任何醫護人員面臨病患的生離死別會隨著職業的時間，久
了之後慢慢的麻木下來。
再加上環境的惡化，疫情的兇猛，醫療體系的脆弱與醫院彼此的相互競爭，這些都讓他們
慢慢消耗。
他很怕自己這樣的心情，最後會消耗得一丁點都不剩，他也知道也就是這樣的本心，讓自
己感受到壓力。
所以他一邊珍惜著這份心情，一邊很難完全看開，很難麻木。
即便他知道同情與仁慈對於自己的工作根本一點好處都沒有，甚至還會妨礙自己的成長過
程，他也希望自己不要這麼快看開，否則怎麼對得起這些生死交鋒的病患呢？
對於他們來說的這些日常，卻是每一次的錯誤都可能會危及性命的。
孰輕孰重？
開車回到家中，停妥車才發現羅星辰有許多許多訊息和電話傳來。多半都是一些關心的內
容，大概是徐士峰偷偷跟她說了什麼吧，畢竟這種無聊的事情，總是傳得很快。
但是他卻不知道怎麼面對這樣的關心。雖然宋韜很想在她懷裡撒嬌，想聽聽她的安慰，但
是不想被她看到這麼丟臉的一面，這樣的想法，卻是更強烈。
經由上次的事情以後，他便開始有意無意的躲著她了，怕自己的情緒波及到她，也怕犯錯
，害怕被看到不好的一面，害怕這一切會將兩人相識以來的所有曖昧與好感，都會因為他
的懦弱而摧毀殆盡。
如果不要開始就好了，他討厭這麼無力的自己。
「我沒事，已經很晚了，妳早點睡吧。」宋韜嘆了口氣，默默地打字出去，也不看有沒有
回覆，便直接關掉手機。
搭電梯上樓的他，卻在長廊轉角處看見了遠方的羅星辰。
她似乎也聽到了聲響，轉過頭來看了一眼，但宋韜馬上回頭躲在電梯旁轉角的牆壁後方，
進入一旁的樓梯準備上樓。
他為什麼要躲起來啊？宋韜自己都不解。
他在樓梯口等著她已讀了訊息，羅星辰的回覆道：「我在你家門口等你。」
「回家吧。我今天……」他獨自嘆了口氣，低頭緩緩打字出去，他本來想打的字是：「不
想見妳。」但是他不能說這種話，只能默默刪除，改成了：「……不想見人。」
羅星辰也不吵不鬧，默默的已讀後回應：「好的，那我回去了。有什麼事情都可以跟我說
。」
他沉默的聽著她確認了訊息，然後終於放棄，走向電梯的腳步聲。
然後羅星辰進了電梯，關上了門，這幾秒鐘就像是幾個月之久，他這才艱難的從地上起身
，經過這幾分鐘的虛耗和折磨，宋韜更是覺得今天的挫敗像是墜落谷底，覺得自己真的是
太沒用了，他甚至還偷偷看著她從B棟和A棟中間的花園走過的身影，活像個膽小的鼠輩。
明明想她，卻不敢見他。
明明喜歡她，卻又不想見她，不想在她面前這樣懦弱，更不想她討厭他。
那個「要是沒有開始，就不會結束」的心態，又緩緩的爬起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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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悶騷的鳥
「其實……那天晚上我好像看到他了，因為聽到電梯上來，所以我回頭看了一眼，雖然只
是一眼，但感覺得出來是他。」羅星辰嘆了口氣，「因為他看到我馬上就跑，所以我也不
想逼他逼得太緊……」
「為什麼跑啊？」杜若當然是不懂。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羅星辰似乎也很苦惱，「雖然知道他對於親密關係恐懼，卻不知
道是到這種程度。」
「真看不出來，一開始相處的時候還覺得他蠻正常的呢，沒想到感情部分竟然會這麼脆弱
。」杜若洗好臉後，用毛巾擦臉，含糊道。
「是啊。」羅星辰也感到有些委屈，和宋韜相處的時候明明很舒服，但卻有時候很近，有
時候又很遠，感覺他有很多心事，但是卻不願意告訴她，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但是現代誰沒有病啊，尤其這種高壓工作的人，難免都有焦慮憂鬱之類的症狀吧。」杜
若坐下，用化妝水把自己的臉打得啪啪響。「難怪他說不適合跟別人在一起，就是這個原
因吧。」
「但是我不想放棄。」羅星辰沉默了半晌，說：「很神奇吧，我都三十幾歲的人了，照理
來講如果不是馬上奔向婚姻的方向的話，我就覺得自己是在浪費時間了，沒想到剛好踏上
的是這種困難重重的路線……但是我卻不想放棄他，也不想放棄這段感情。」
「那代表，妳真的很喜歡他。」杜若笑。
「嗯。」羅星辰忍不住皺眉，「是不是很蠢啊？我都這年紀了。」
「一點也不，我覺得很棒。」杜若笑了，「妳一定要把他抓得緊緊的，趕快結婚當個氣派
的醫生娘，然後給他生一堆小憤怒鳥，快快樂樂的過一輩子。因為妳就適合婚姻，也適合
兩個人好好在一起！不像我。」
「別這樣說啦杜總！妳一定也會找到幸福的。」
「呵，趕快跟妳的憤怒鳥和好啦，管我幸不幸福要幹嘛？」杜若淡淡的道。
「開玩笑，我一直都把若若的幸福當作是自己的依歸耶！我一定會在妳四十歲之前讓妳找
到真正的愛情！就像上回的小狼狗一樣！」羅星辰說。
「……智障，不要提四十歲的事情。」杜若翻白眼。「也別再提小狼狗的事情了！煩死了
。」
杜若小氣鬼，小狼狗又怎麼了，只要是互相喜歡，年紀也沒關係啊。
其實徐士峰那天並沒有特別說什麼，只說宋韜出了點事情，希望羅星辰好好安慰他，所以
羅星辰也不清楚事情始末。只怕他不肯說，她又太過躁進的多次去找他問他，會不會讓事
情變得更無法處理？
事情已經經過了兩天了，他也該放下了吧？
「後天你休假吧？那明天晚上要不要一起吃飯？」她於是在手機上詢問。
沒有兩分鐘，他回了，「好。我家？」看起來態度如同以往，應該沒事了？
「好。」羅星辰點點頭，開心答應了赴約。
於是隔天下了班，羅星辰去買了一點水果，滿心歡喜的來到了宋韜的家中，他一樣準備了
三菜一湯迎接她，雖然宋韜的笑容依然溫暖，但帶著距離的感覺卻顯而易見。
要問嗎？不問嗎？羅星辰猶豫了一陣，看著他似乎如常的神色，還是忍不住問：「所以，
工作的事情都OK了嗎？」
「嗯。」宋韜沒有正面回答，卻是用問題來帶過了，「妳吃奇異果嗎？」
「我什麼都吃。」羅星辰也不敢多問，只能點點頭。
看著宋韜進入廚房的背影看起來寂寥而帶著憂愁，羅星辰卻是無能為力。年紀大的人的通
病，就是膽小而被動，無論什麼事情她都不敢問得太過，深怕打破了成年人彼此之間應該
有的距離感，他會逃得更遠。
「如果……有什麼我可以幫得上忙的，都可以跟我說。」羅星辰小心翼翼的說。
「嗯。沒關係。」宋韜點頭。「我真的沒關係。」
希望宋韜有一天會願意跟她抱怨，跟她說所有好的，壞的，就算是不樂意聽的，但只要是
在一起的人，就該共同承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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