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妳是人,還是鬼?」
「愛聽秋墳鬼唱詩的學長,怎會人鬼都分不清,
還真有點遜呢。這身體是小鑀的,當然是人,
不過目前體內的靈魂是我,就算是借屍還魂吧。」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小鑀揹著我,抵達唯一沒被病毒侵害的登出點,
我就在那裡,把系統和對外網路連結起來。
文蘭高中原本是一個完全封閉的虛擬世界,
就算是為你們設定的登出點,也有嚴苛的流量限制,
我把這限制解除,外界資訊便開始由小鑀的登出點衝進來。
那病毒之所以能癱瘓系統,讓大家無法登出,
是因為它以吸收資訊,並拆解成亂碼的方式,
來抑制資訊流動。但當大量資訊幾乎是如潮水般湧入時,
短短幾分鐘就把它給撐爆,嘻,還真短命的病毒。」
死亡前的短暫片刻,她竟還有如此精準的判斷,
也太迷人了,這樣的想法,讓丁一瞧著她的雙眼充滿神采,
而使小女孩或許因害羞,而把頭稍微轉了些角度看著聖牆。
「不過就是在那時,發生某段插曲。」
「哦,就讓我來猜猜吧。
病毒爆掉的瞬間,妳得快點切斷連結,
因為過多資訊繼續進來,可能也會造成系統損壞。
難道是在切斷的過程中,出了差錯?」
「丁一學長既已離開學生會長的職位,
不如快點組個古怪推理社,然後當社長,
而我呢,一定會是你的第一個社員。」
丁一微笑,並未多說甚麼。
「小鑀並不希望我死掉,她很直率告訴我,
因為我若是死了,她必須擔負更多的家族責任。
所以就在病毒被消滅,而我尚未切斷連結的瞬間,
小鑀把我的靈魂拉進她體內,她本身的靈魂反倒出竅了。」
「這是甚麼鬼呀!」
「人偶師的禁術,能把自己的身體當成人偶,
讓別的靈體附於其上,小鑀說我是極為龐大的精神能量,
普通的人偶根本承受不住,所以她決定把身體借給我。」
「把身體借給妳,那她自己該怎麼辦?」
「小鑀逆著那股資訊流,前往廣大無邊的虛擬資訊海,
她說受不了爸媽不斷給她的壓力,也不想繼承宇文家,
而家族場合的那些繁文縟節,更讓她喘不過氣。
所以她寧願待在整個世界的虛擬網路裡探險,
這樣既自由又有趣,而宇文家族的種種煩人事,
就全交給早被鍛鍊到很擅長應對這些的我了。」
「聽來是個雙贏局面,不過放棄自己的身體,
也太大膽了點,看樣子她真是受夠她的父母了。」
既然都已表露身份,宇文珊開始打起了側辮。
「小鑀若是玩夠了,只要我連進文蘭高中,
再開放對外的連結,她再回這身體應該不成問題,
所以請丁一學長不用擔心。倒是我跑來這裡,
是想邀請你和我一同參加文蘭祭。」
「我接受妳叔叔,也就是宇文鉦的委託,
才進到文蘭的,拿錢辦事天經地義,
現在任務結束,理所當然該離開了。」
「我從小鑀的身體醒來,立刻溜進宇文鉦叔叔的房間,
來個翻箱倒篋。以我找到你當時和他協議的文件內容,
你應該要摧毀我的夢才對,學長,你完全違反約定呦!」
「一起床就幹壞事,妳這種人怎能當學生會長。」
丁一笑了,同時表示他要把會長的位置,還給宇文珊。
「讓大家全都復活,也徹底忘了你這個人,
還把學生會長選舉投票箱裡的選票都銷毀,
抹掉所有的存在痕跡。這樣文蘭高中打從一開始,
就是我在當學生會長,也完成了你最初與我的約定。」
欣賞著紮好側辮,開始梳理頭髮的宇文珊,丁一點點頭。
「學長的智慧真令我佩服,學妹我好仰慕你呦。」
「來這招我也不會回去,況且光語氣就超假的。」
「可惜智者千慮,必有一失。」
「哦,願聞其詳。」
「那秀芳呢,你贏得冠軍獎金五百萬,
其實是她暗地裡在幫你,就這樣悄悄離開,
你還真忍心讓你的孟嘗,在文蘭祭形單影隻。」
「那時的五百萬,我只因醫藥費花了一小部份,
這陣子我有收入也存了些錢,應該可以全額還她。」
「你這傢伙,我又不是來為她討錢的!」
宇文珊輕拍一下桌子,站起身子,
把髮型整理成和虛擬世界裡的她一模一樣,
雖仍是宇文鑀十三四歲的稚嫩身形,但語氣儀態,
以及這一嗔一怒,和文蘭高中學生會副會長已有七八分神似。
「你明明知道,女孩子要的是甚麼!」
「我當然知道夏秀芳不怎麼缺錢,
但我不可能讓薄情寡義的高崇歡愛上她,
她因愛錯人而遍體鱗傷,也不是我能治好的。」
「可是你已答應她,要聽她彈奏錯弦琴;
要陪她逛鬼屋,並在她被裝進棺材當祭品時,
把她救出來;要和她參加辯論,而且共同擔任反對方。
總之是要和她一起參加這為期數天的文蘭祭,
若不守約定,你就和崇歡學長一樣薄情寡義。」
好個天大罪名,丁一笑了出來。
「嘿,小女孩是還沒睡醒嗎,我哪時答應過她這些事?」
「丁一學長似乎忘了自己是一票當選,
那唯一的贊成票,這麼具有紀念價值,
我怎可能在你銷毀前,不把它先拿走呢。」
「甚麼,妳也太愛偷東西了吧!」
「嘻嘻,而且丁一學長不曾覺得奇怪嗎?
應該有不少學妹跟你說過,她們投進意見箱的請求,
你很快就有答覆,還做妥善的處理,讓她們非常感謝呢。」
丁一此時想起了算命社的小茵。
「難道妳模仿了我的筆跡?」
「學長的字頗霸氣,不太好寫呢。我想秀芳在翻著那投票箱,
試圖尋找你殘存的蛛絲馬跡時,定會發現那張她蓋下的選票。
希望她的眼淚,可千萬別弄糊寫在選票後面,你留給她的,
讓她能破啼而笑的諸多承諾,前提當然是不能變芭樂票啦!
重情重義的丁一學長,你說是吧?」
丁一苦笑,這下可真是被完敗了。
「忙了老半天,還沒清閒到,
又要去那吵死人的場合呀。」
宇文珊聽到丁一的語氣已有鬆動,
她趁勝追擊,拿起觸控筆,笑盈盈的走到聖牆前面。
這動作也是讓原本看到她拍桌,一怒而起和丁一爭論,
準備衝進來幫忙的外面那群棋手,只得個個又安份回到座位上。
「就給你一次機會,剛才我們已經對過一次旗,
但學長那時以為我是小鑀,或許稍有放水也說不定,
我再寫面旗,你若對得太差,就和我一起回文蘭。
放心,我會幫學長弄個帥氣造型,光用頭髮做點文章,
縱使你和我一起穿學生會制服,也不會有任何女孩能想起,
你就是那個既禿頭又令人痛恨的學生會長丁一。」
「還真善良貼心,不過時下年輕人最愛的鳥窩頭,
我可敬謝不敏,弄成那樣還不如剃光頭算了。」
「放一百顆心,我查過資料,懂很多的造型。」
「那要是我的旗,對得很好呢?」
「陪你走在文蘭的任何角落時,我都會穿黑色膝上襪。」
所以不論對得好對得差,都要跟妳回文蘭嘛,
丁一無奈,也只能搔搔頭,對著宇文珊比了個請的手勢,
她則是一臉你別再掙扎的表情,轉身在一面空白旗上題字。
「一壺酒,三柱香。
不要祭品,不上天堂。
劍下劃長短,棋中道陰陽。
在熱鬧裡遊蕩,何苦心存憂傷。」
「這面旗,我取名為『祭典』,
很符合等一下我們的行程吧?」
「悲中帶喜,喜中含悲。祭字雖與喪字相關聯,
然而昇華成熱鬧的祭典,就又是另一種味道。」
「有點難度吧,丁一學長。」
「在我對這面旗之前,能問個問題嗎?」
「快問快問,才不讓你拖時間。」
「妳這次是來幫夏秀芳留住我?」
宇文珊一聽這話,先是微微一愣,
之後低垂著頭把觸控筆放桌上,呼了一口長氣,
像在調整心情,以緩慢步伐走到丁一身旁。身形嬌小的她,
抬起頭來,剛好能和坐著的丁一四目相接,淡淡香氣傳來,
與柔和燈光下帶著微紅的光滑臉龐,讓丁一不禁心中一蕩。
「匆忙趕來綠築的車上,我憑著印象折了這個,
我沒有小玲那靈巧的雙手,大概只六七分像。」
丁一看著宇文珊的那雙小手,
把一個像勳章的東西,別在自己的左胸前。
「丁一學長,在我心中,你比任何人都值得配戴這一枚,
象徵文蘭的勳章。只是我沒自信,光憑自己把你留住,
所以我想若把秀芳拉進來,或許才有那麼一點機會吧。」
「學妹似乎已猜到了我的心思。」
「嗯,丁一學長曾說過,若現在是十七歲,
那必然會跟十六歲的女孩,談場宿命般的戀愛,
愛到死去活來,就像要把雙方燒得點滴不剩似的,
只可惜遇到這樣的女孩時,已三十七歲了。」
「是呀,這真是件令人惆悵的事,
我們之間有這麼大的鴻溝,又豈能勉強。
而且妳還把秀芳扯進來,這可是我很不欣賞的行為,
宇文學妹,難道妳換了身體,仍一樣虛偽嗎?」
宇文珊輕咬了一下嘴唇。
「我不只能猜到學長的心思,
更知道你這次一定要逼女孩子自己說出來,
這才會感到快意,學長就是這麼壞的人。」
「逼妳說啥,妳不是要跟我交換一個秘密,
我已把讓女孩們復活的經過全告訴妳了,
妳也交待清楚妳和小鑀交換靈魂的事。」
宇文珊搖搖頭。
「那些都只不過是學生會的例行討論,
而真正的秘密,是我聽到學長說了一句,
他在不知不覺中,愛上了宇文珊這個女孩。」
「啊,這這,嗯,我是有說過這句。」
丁一嘆了口氣,此時也只能承認了,
打從這小女孩走進店裡,一切似乎都在她算計裡。
「學長的這句話讓我下定決心,我不想再偽裝了,
雖然知道學長和夏秀芳之間,有著難以割捨的羈絆,
雖然知道你會一直守護她,但有件事我一定會比她快一步。」
宇文珊的唇,吻上了丁一的唇。
「我也愛你,丁一學長。」
但這現實的世界,可不是光憑演算就能詮釋一切,
在感受著宇文珊柔軟的雙唇時,丁一彷彿看到若干年後,
女孩經由少女,蛻變為成熟女人的過程裡,自己卻霜白了鬢,
而那時她的眼光,會更像夏天豔陽,銳利射入水中曲折閃爍,
之後又散開的那種夏日陽光,而蒼老的自己只能單純感動著。
丁一也彷彿感受到,某天在目送著她俏麗的背影,
消失在人群中,那突然變得非常悲哀的心情,簡直像失戀似的。
所以在丁一把宇文珊嬌小的軀體抱在懷裡,
擁吻她的同時,他伸長了左手,拿起筆在牆上的旗留下痕跡。
「從天而降的喜訊,
兩國止戰息兵,將永結秦晉。
古城張燈結綵,百姓夾道歡迎。
誰能給我個理由,前去搶親。」
「這是甚麼旗?」
面對著雙頰仍淡淡暈紅的宇文珊,丁一笑著回答。
「婚禮。」
「哇,天呀,你也想太遠了吧!」
小女孩笑了,帶著害羞,笑靨如花,
也對,這不就正如自己曾對高崇歡所說過的,
縱使往後有再多的悲劇,也磨滅不了的歡笑痕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