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代,台灣具有製鞋王國的美譽。
到了1990年代,在台灣生存條件越來越不利的情況下,許多工廠紛紛移往大陸。
吳老北是一家鞋底製模工廠的老闆,為了因應大環境,
此時此刻也不得不開始思考起將工廠移往大陸的發展性。
的確在台灣已經無法繼續生存下去了,將工廠遷至大陸似乎已經是必然的結果,
當時製鞋大廠寶成集團也有意邀請吳老北入股,到大陸投資設廠。
一切看似都是那麼的理所當然,
1997年,吳老北申請了台灣居民來往大陸的通行證,
打算帶著妻子與一歲多的小女兒過去大陸發展,
而那八歲的大女兒與六歲的兒子則暫時留在台灣交給年邁的父母親照顧,
等事業穩定下來後再將兒女接過去大陸。
沒想到,妻子在此時卻極力反對自己的丈夫前往大陸,
只因為不想離開從小生長到大的台灣,到人生地不熟的大陸生活,
也捨不得離開在台灣的父母親。
妻子感到空前的害怕,即使丈夫願意帶著自己一起前往大陸,而不是將自己遺留在台灣,
但妻子仍然非常沒有安全感,並以離婚作為要脅不讓丈夫離開台灣。
面對眼前這位近乎有點無理的妻子,吳老北陷入了兩難之中。
吳老北忽然想起了二十幾年前的某個夜晚,
那天他剛從國小畢業,同學們都開開心心的放暑假去了,
吳老北卻被他父親找去,父親告訴他,家裡沒錢,
就算繼續讀書也頂多只能讓他念到國中畢業,
要不要乾脆就別讀了,去當個學徒學點技術至少將來還能餬口飯吃。
身為家中的長子,底下有四個弟弟妹妹,
吳老北也不是不清楚家中的經濟狀況,
也許是天生個性使然,也或許是環境造就,
他毅然決然的放棄升學,帶著僅僅十三歲的年紀,
獨自一人從中部北上至台北,開始了當學徒的日子。
而如今二十多年過去了,受盡了壓榨與欺負,
好不容易熬過了那段鮮血汗水與淚水兼具的離鄉背井當學徒的日子,
也好不容易的從一無所有的鄉下窮小子,到如今擁有一家屬於自己的工廠,
自己一手打拼來的工廠,難道就要這樣子放棄了嗎?
吳老北知道在台灣已經無法生存,如果不前往大陸這一切勢必就得這樣放棄了。
然而他能因此跟自己的妻子離婚嗎?
事業與婚姻他終究只能選擇其中之一。
最後那三本屬於自己、妻子與一歲多的小女兒的大陸通行證就這樣被鎖進深深的不見天日
的抽屜裡,
再也沒有被他拿出來過。
從小到大父親沒有遺留任何財產給他,甚至連基本的學歷都無法獲得,吳老北開始思考起
自己該何去何從,只有國小畢業,甚至因為當時身體不好連國小也只讀了五年而已,如果
放棄了自己過去二十多年來唯一的製模專業,
只有國小畢業的、年近四旬的他,還能做些什麼?
面對自己的妻子,四個幼小的兒女 (決定留在台灣後的那年年底,吳老北與妻子生下了排
行第四的小女兒) 還有父親母親,他要如何養活自己的家庭。
沒有徘徊於過去太久,吳老北開始了另一個與過去截然不同的人生,
種了花當起農夫來了。
要踏入一個一無所知完全陌生的環境談何容易,完全不懂就慢慢問人到處請教,
經歷了起初的失敗虧錢,漸漸的終於上了軌道,吳老北終於又建立起自己的新事業,
如今一切說來輕描淡寫,過程中的酸甜苦辣實則無法言傳。
十多年過去了,吳老北青春不再,新的事業並沒有為他帶來額外的資產與財富,
唯一的報償是那他一手拉拔長大的女兒與兒子。
然而他從來沒有對他的孩子訴說他的往事,讓孩子知道這些故事的,
反而是經常在故事中扮演無知的妻子,
也許妻子真的打從心底敬佩且心疼自己的丈夫。
每每講到這些往事時,妻子仍然會堅持自己當初的立場,
並且告訴那些作著富二代夢的孩子們別傻了,
妻子非常堅定的告訴孩子們如果當初讓父親過去大陸,如今我們就得跟別的
女人的小孩一起分享叫爸爸。
孩子們都嘲笑著母親的愚蠢,
畢竟當初父親可是要帶著母親與年幼的小女兒一起移往大陸的。
然而也許母親是對的?
孩子不禁開始思考起父親當年的決定對自己往後人生的影響,
雖然結果永遠都不會有結果。
孩子所知道的都是母親說於他們的,於是開始猜測起父親當年的內心世界,
孩子甚至覺得當初父親為何沒有拋棄任性的母親,反而選擇放棄自己的事業。
後來孩子當然知道答案,
畢竟如果當初為了自己的前途而拋棄那位為他生了三個小孩
並且當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仍願意嫁給他的妻子的話,
那麼他就不會是現在那位他們尊敬愛戴萬分的父親了。
然而孩子從來沒有真正問過父親關於當初的決定是否後悔,
或者如果當初選擇了另一條路如今會是甚麼樣子這些問題,
孩子知道父親只會以開玩笑的口吻帶過,然後順便挖苦母親
的霸道並且假裝一下自己無可奈何的無辜。
也許在夜深人靜時,在空無一人只有星星與花陪伴的田地裡,
父親會在心裡稍稍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往,
但孩子知道那並不會太久,
父親如今內心裡真正在乎的,
只是如何繼續用他那體力所剩不多的因勞累而彎腰駝背的身軀去掙錢,
繼續去拉拔他的孩子長大,
畢竟她的兩個小女兒正在讀高中正要上大學而已。
而那三本被父親鎖在抽屜裡的通行證,
依舊安安靜靜的躺在昏暗的抽屜裡,
靜靜的上演著父親的另一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