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去了多久,則符才從醉夢醒轉,朦朧之下眼裡刺進大片紅
光,他敲敲頭,用力眨了幾眼,卻見紅光更為清晰……
「失火了!」則符猛然一驚,腦袋馬上清醒大半,環顧四周,只
見窗外火勢喧天,也不知已延燒多久了。
然而兩位師弟不見蹤影,奔進內室也不見芷薇。床前留有張字條
:「帶著村正到六家村口,來換芷薇。輒、順上。」
「碰!」則符拳頭一緊,揉皺了紙,向牆打了一拳,手還微微顫
抖,又喃喃念了一次,最後抑制不住的將紙撕爛,頹然地靠在牆上,
慢慢滑下。忽地,一道光芒閃耀,流瀉在刀紋間,恍若神諭般飄渺的
聲音響起:「拿起我吧!則符,來拿吧!你知道的,我的力量是無可
匹敵的……」
則符嘴角啐了一聲,面露不耐:「別來煩我!十年來我說得很清
楚了,我不會任由你作亂的,你就和我一樣沒出息,隱沒在這個偏僻
的村落吧!」
「哦?那你就放任不知火和鬼徹危害蒼生?」語氣從迷惑轉為戲
謔,卻是直指核心的反駁。
則符眉間微皺,隨即又正色道:「我會去阻止,但我可不是只有
你這把刀。」
似乎急於證明自己的話,他馬上轉身走進屋內,打開床底下的暗
格,取出已有塵灰的刀,擎開半寸,毫無受阻,刀鋒依舊爽利。
「嗷嗚──」奇特刀鳴振振不絕,刀芒不減,反照出淒冷的月光。
對……用不上村正的……
今晚的六家村,被火厄狠狠吞噬。
每叢熾燃燃的火堆,都連著一條火路,一條條像支流一樣匯聚著
,最終,流向村口。噢不!應該反過來說,那是源頭:一把插在地上
的火紅刀子,源源不絕地將一波波擺動的焰送向火堆,讓煉獄無窮無
盡。整把刀滿是紅得更為妖異的火,彷彿正在打煉鎔鑄這口刀子,卻
見本應熔若似水的金屬不為所動,偶爾還發出懶貓似的刀鳴,彷彿這
岩漿般的高溫只是舒服的三溫暖。
妖刀,不知火。
「毛輒啊--你說則符兄怎麼不來呀!是還沒酒醒還是不想交出
妖刀阿?卻要拿二嫂如何呢?」江順右手倒握著不知火。
江順嘴上是這樣說,卻無一絲焦急之色,悠哉的欣賞著烈焰沖天
的作品們,握著刀的右臂竟也燒覆著火焰,只能在火中見到模糊的形
狀,炙烤的香味四溢,既香又令人作噁。江順卻不以為意,反而陰邪
的翹起嘴角。
毛輒不發一語,面容嚴肅地盤坐著,右手鎮住不停顫動的刀柄-
鬼徹沒一刻肯老實待著-目光則看著被綁著的芷薇,似乎出神了,沒
有應答江順的話。
江順瞥了他一眼:「你心軟了嗎?想到你老婆所以捨不得?」
毛輒臉一抽動,然後緩和下來,怔怔地看著芷薇,嘆了口氣,彷
彿是在對她說話般:「唉!別說了!都過世好多年了,要是我們能再
相處久一些,說不準現在也有孩子了……」說著說著,還微微揚起嘴
角,眼神似乎在看著遙遠的天方,迷濛又看得真切,在回憶的長流中
重現一幕幕過往:她的亭亭的背影搖曳著,甜甜的髮絲飄著……
毛輒沉默良久,江順瞧著毛輒回憶地出神,也不再說話,眼神倒
是飄忽地打轉。芷薇也似乎倦了,不再拚命掙扎,三人間又跌回靜謐
的深崖。
月色蕩漾,一聲清亮的狼嚎響起:「喔嗚--」緊接著一聲應,
又一聲,一嘯疊上一吼,尖銳清遠又不失渾厚,彷彿連珠響馬箭,一
箭箭射將過來。毛輒感到不對勁,站起身,緊握刀柄,四望戒備。江
順只是斜睨著,嘴邊的邪笑更加上揚。
月影一晃,人影乍現!
「唰!」則符一刀斬向毛輒腰眼,刀風所至呼嘯不絕,一如狼嚎。
因得其名:「蒼狼」。
毛輒拔刀,反手一格,「鏗鏘!」兩刀互擊,不分上下,一刀之
後,則符沒有搶攻,而是看著毛輒,道:「鬼徹之主,留刀活命,不
留就連刀一塊斬了。」
毛輒一怔,隨即回復堅定的神色:「不留!」
刀鋒再度聚首,隨著刀招一下下交擊,再擊。
「破山衝!」毛輒一記猛烈的突刺。
「狼嘯月!」則符由下向上將刀勢挑開,直指明月。
「狼爪!」則符一連三刀,橫向分擊胸腰腿。
「鎮山石碑!」毛輒刀向地一插,將刀勢截住。
「狼速突!」則符刀速陡快一倍有餘,盡使凌厲迅捷之招,削、
劈、挑、滑、劃、轉,不求刀質,一意求速,攻得毛輒難以招架,身
上血箭紛飛,落居下風。
「開!」鬼徹被震開,毛輒的胸腹頓時現出極大的破綻,則符反
手一斬,迅捷無匹之速,兼有破天開河之勁。眼看將把毛輒攔腰斬半
,卻見鬼徹骨溜溜地滑出毛輒的手,在半空中九十度一轉,倏地向下
聳落,猛地釘在地上,堪堪攔下這一擊。
則符一愣,毛輒趁機握起刀向後一躍,轉過手腕,將刀反握,持
刀向下腹一插「噗滋」深沒至柄。旁邊的芷薇見血承受不住,呻吟一
聲昏了過去。
毛輒喘著粗氣,用力一喊:「刀主獻祭,鬼徹獻忠!」拔出刀,
只見血紅從刀鋒溢開,沿著刀紋流動著,彷彿心臟的血灌入一條條血
管,延伸分岔佈滿整支刀;毛輒奔前,主動發動攻勢,腹間大大的口
子還汨汨流著血,恍若不覺。
「鬼飄!」「判官決!」「修羅斬!」「無常拘!」不要命般大
開大闔的刀法,速度卻不減反增,壓得則符落於下風,則符眼中的決
意為之一挫。
「劉則符,凡刀是抗不了妖刀的,拿起我,否則你會徒死
,救不下芷薇!」村正呢喃。
則符心湖一動,蕩開漣漪,隨又平息。
「祝融熾焚!」江順不知何時已在則符身後,燃燒的右手持刀向
著則符的後背,火焰從刀身大把大把噴出,宛若活物般追向則符。
「一邊是放縱兩把妖刀和芷薇及你的命,一邊是你控制得
了的妖刀,誰輕誰重很明顯的!」村正呼喚著。
則符略微鬆開蒼狼,卻又握緊。
「十殿閻王死令!百鬼夜行!」毛輒下腹一挺,血箭噴在鬼徹上
,血紅的刀紋更加閃亮,天羅地網的刀勢包向則符。
前有鬼徹!後有不知火!
「快!拔出我!」村正疾呼。
「群狼咆……哮…….」則符灌注畢生所學,全力出刀,還未使
盡,就被鬼徹破得七零八碎,連招名都未念全,大火便吞襲了則符全
身。
「阿--」只見大火中的人影不住顫抖,發狂似地胡亂揮刀,然後
往自身當胸斜斜一劃,拉出一道深可見骨的口子。
江順收起刀,微笑看著,似乎猜到什麼,自言自語著:「達成了……」
毛輒則拄著刀,荷荷地喘著粗氣,摀住下腹,調息著。
霎時,一個屋子大的火焰乍滅,則符拋開蒼狼,右手扒開深深的
刀傷,血霧噴出,鮮紅勝火,自胸腹內拔出了一把刀:「村正!」
「喝--」則符猛然坐起,冷汗涔涔,他又閉目皺緊眉,勉力迴
思拔刀之後的經過,卻總是刨挖不開記憶的深層。模模糊糊中,只有
偶爾閃現一個畫面:掛著一彎邪惡笑意的江順,手中拎著一個頭顱,
在他面前晃呀晃,月光一閃,頭髮上的髮簪耀起一瞬光華……是芷薇
的髮簪。
徒留這個,追殺江順到天涯海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