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身體都還沒完全進入店內，就有約十來名員工朝他大聲說：「歡迎光臨！」。
一名身穿制服的女性員工立刻湊上前來。
「請問您是想做親子媒合方面的諮詢嗎？」
「我想可能是吧。」
其實還有吃免費餐點。
「那麼請到Ｃ櫃台。」
光是到櫃檯的小小一段路，就足以讓承華後悔進來這家事務所了。每位員工都死盯著
他看，甚至有一個還站在門口，似乎打定主意，只要承華不消費就別想踏出店門一步。
事務所除了他還有兩三個客人，有兩個都是跟小國差不多大的孩子，其中一個女孩桌
上堆滿獎狀和獎盃。
結果Ｃ號櫃檯並沒有服務員，承華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還是他們會先送食物來？
「嗨，您好。」
一名戴著黑框眼鏡的男子從櫃台下面竄出來，他剛剛完全沒有察覺到那裡有人，承華
覺得他看起來挺像一隻猴子，偏偏這時他又抓了抓頭髮。
「好，我來看看。」他專注地看著承華幾秒，接著便露出有點失望的表情。
「請問先生您幾歲了呢？」
「我十七歲。」
「這樣啊，那可能有點困難，您也知道，大家都想從小開始教育自己的小孩嘛！」
「喔……是這樣啊……」
「那您想找怎樣類型的父母呢？依您現在的年齡比較適合在開工廠的夫妻，他們希望
自己的孩子也能幫忙工作，之後還要繼承……」
「那個，請問一下。」承華忍不住打斷。
「什麼？」
「你們不是說有免費餐點嗎？」
「免費餐點？」看他的表情好像根本不知道有這種事一樣。
「對啊，你們招牌上寫的。」
「小雲！妳過來一下！」
一名女員工立刻來到他們旁邊。
「這位客人說要吃免費餐點，你知道是什麼嗎？」
女員工想了一會兒。
「那是經理要拿來吸引顧客的招數啦！我還以為沒人會因為那個進來呢！」
這種事在客人面前講也太有禮貌了吧？
「喂！打工的！這位先生要吃餐點，送一份過來！」女員工的聲音傳遍整個事務所，
那個獎狀女孩看著承華噗哧一聲笑出來。
「好了，我們可以繼續了嗎？」猴子先生一臉不耐煩。
「請告訴我您的身分證字號，我們要了解一些基本資料。」
承華才一說完就有人送餐點來了，但他們所謂的餐點竟然只是一碟餅乾和一杯紅茶。
這是黑店嗎？
他嘗了餅乾後，便馬上明白那杯紅茶的功用，要是他吃得急一點，說不定會被這個名
副其實的餅「乾」噎到。
「先生您的名字叫李承華是吧？」
「嗯。」
「就讀○○高中？我來看看您的成績……」
「等一下！你為什麼有辦法查到我的成績？」他可不相信身分證字號可以査到這麼多
東西。
「這個嘛，我們公司有跟全國學校合作，隨時提供學生的在校成績和表現，查閱率前
十名的學校，校長和老師來店還可以打折呢！」
「這……不會犯法嗎？」
「不會呀！一年前才剛通過〈親子聯絡事業與校園資訊健康合作法案〉，您不知道嗎
？」他的表情似乎是認為承華太孤陋寡聞。
承華連忙啜一口紅茶，以免猴子先生忘了他是尊貴的客人。
「怎麼扯到那裡去了呢？我來看看……第一學期……」猴子先生又皺起了眉頭，承華
知道他想說什麼。
「最近一次資料顯示，你們班上共有三十二人，而你是第三十一名對吧？您沒想過要
補習嗎？先生？照您這樣的成績是很難找到父母的，現在委託本事務所的人當中超過九成
成績都比你優秀，你等個十年也不會有人要你的，更何況你的年紀還這麼大了。」
承華覺得對方講話好像越來越不客氣。
「而且在校期間也沒有任何獲獎紀錄，這樣就算了，還因為考試作弊被記一支大過？
」他搖搖頭。
「唉，真是麻煩的案子，算了，先不考慮成績了，之後再試著偽造看看。請問你有什
麼優點和長處嗎？」
「呃……優點嗎？我想應該是細心吧。」承華隨便胡謅。
「細心？我感覺不出來啊，你確定嗎？這樣的形容太抽象了，十個人有九個都說自己
很細心，我想是細到都看不見了吧！那請問你長處呢？」
活了這麼久他還真的是第一次細思考自己的長處。
「通常大家都是準備俱全後才來，先生你好像需要再加強一點。」
「喔……」
「你有任何疾病或是健康問題嗎？」
「我想沒有吧。」
「那我們建議你可以去醫院做一次完整的健康檢查，出來的報告如果一切正常，可以
替你加不少分。接下來是外貌的部分……嗯……毛孔有點大。」
「這跟選子女有什麼關係啊？」承華終於忍不住了。
「當然有關係了！誰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長得好看一點，跟朋友介紹時也有面子啊！」
問題是我這張臉就是爸媽給的啊！
「鼻子有點塌，建議你去做一下手術會改善很多，嘴巴張開！牙齒也很黃，你有蛀牙
？對於想省醫療費的夫妻來說你可能不太適合喔。你有在挖鼻屎嗎？有些太太有潔癖，這
樣可不行！你怎麼這個年紀就禿頭了？你看過那本《四十歲還能找到父母的男人》嗎？沒
錯，他就是我們的顧客！他現在的髮量簡直就像獅子一樣，雖然我不確定她母親到底是在
選兒子還是在選丈夫。請問你身高多少？什麼？這樣太矮啦！等下我推薦你一個牌子的長
高藥，不用擔心，廠商有跟我們合作，價錢會算您便宜一點。你頭髮是燙過嗎？怎麼像鋼
絲一樣呢？現在開始護髮比較好喔，當然我們也會送你超強護髮試用包。你現在是想睡覺
嗎？還是你眼睛本來就這麼小？要不要試著睜大一點？」
承華氣的快冒煙了，但卻一句話也沒辦法反駁。
「綜合以上，你的外貌指數是『中下』，不用氣餒，我們還遇過等級是『下下』的客
人呢！那簡直嚇死我了。」
「可是很多人都說我長得帥耶！」其實應該只有一個人，那個人還是哈啦丁，而且它
也不是人。
「是嗎？可能是最近審美觀有改變了，謝謝你提供參考。」
為了平息怒氣，承華喝了一大口紅茶，對方似乎在輸入資料。
「那個……如果沒有找到父母會怎樣嗎？」
「你連這個都不知道？一旦過了二十歲政府就不再管你的死活了，你要是沒辦法養活
自己當然只靠父母養你。而且現在的老闆可不用沒父母擔保的人，照你現在的情況，畢業
前若是沒找到父母就只能到街上當流浪漢了，所以大家從小就努力充實自己的內涵，早早
找到父母比較安心嘛！ 」
「也太累了吧！」
「這樣我們才有錢賺啊！不過老實說，我從生下來的那一刻起好像就忙個沒完，小的
時候找父母、長大後找老婆，找完老婆又要找孩子，光是這些我的一生就快用完了。」
雖然承華很想問他是怎麼被生出來的，但想到會被白眼就只好忍住。對方好像不吐不
快，把承華當成了傾吐心事的對象。
「像我的父母啊，嫌我賺得不夠多、沒什麼前途，最近又去帶一個新兒子回來，從那
之後就不看我一眼，我想財產是一毛也拿不到了。」
「你還不是為了錢而已。」承華故意諷刺他。
「有什麼辦法？我也不是因為愛才當他們的兒子啊！我可不像那些可以找到真愛的幸
運兒。」
「你就像沒錢被女朋友拋棄的可憐人嘛！」
「或許比這個更糟，喂……你想像一下。」對方抬起眼睛看著承華，他臉上掛著兩個
大黑眼圈，或許是因為處理家庭糾紛的緣故吧。
「如果……我只是假設，你不能笑喔！」
你剛剛嘲笑了我十分鐘，我為什麼不能笑？
「如果有一個世界，那裡每個人生下來就有自己的父母，你也到死都是他們的孩子，
那一定很不錯吧？」
不錯？自己不久還在那個「不錯」的世界呢！
「不用努力就能被愛，那簡直是天堂！」
「是嗎？」
「當然啊！像現在這個世界，要到哪裡才能找到一個可以無條件包容你這麼多缺點的
父母啊？成績差、沒特色，還長的醜！沒人蠢到要你當他們兒子的啦！」
這個人怎麼又毒舌起來了？
「唉，但這些也都只是想像而已，我看我都可以去寫小說了。」
「你真的處在那個世界後說不定一樣會抱怨。」
「住在天堂也會有人嫌沒鬼片看的啦！不管怎樣我還是喜歡我那個版本的世界。」
確實，在經歷了一番波折後，他幾乎忘了當初為什麼要跟媽媽生氣，那點小事跟現在
的煩惱比起來，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他為何會有那種幼稚念頭啊？
對方看了看手錶。
「咦？九點了？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下次你要預約幾點？」
「還有下次啊？」
「不然呢？你又還沒找到父母。」
「我想……我還是算了。」
拜託，我可是能改變世界的人呢！還花什麼時間找父母。他伸手拿起最後一塊餅乾。
「我先離開了。」
「先生等等！您還沒付錢呢！」
「付錢？」
「諮詢費用是九百九十元。」
「可是我沒錢。」
「沒錢？」本來看起來病懨懨的他整個人用力站起來，椅子倒在地上。
「沒錢你進來幹什麼？還吃什麼免費餐點！」對方一把奪走承華手上的餅乾，大口塞
進嘴裡，接著立刻翻了白眼，拍了好幾下胸口才把餅乾嚥下去。
「警衛！咳……把這個人抓起來！」
承華看見有兩個彪形大漢朝這裡走來，他立刻拔腿往外跑，還撞倒了叫小雲的女員工
，她瞬間爆出一堆髒話。
他沒命地逃跑，還隱約聽到猴子先生在後頭對他大喊：「你這個沒爹沒娘的臭小鬼！
」
承華最後又跑回了原本藏身的廁所裡，他鎖上了門卻還是緊抓門把，深怕連這個鎖都
跟他開玩笑。雖然他不想發出聲音，但實在是太喘了，要是警衛這時進來一定會聽到他的
喘氣聲。
好在過了約三十分鐘，都沒有人進來察看的腳步聲，承華這下才鬆了一口氣坐在馬桶
上，順手抽一堆衛生紙擦汗
看來我跟這個廁所還真是有緣啊！想一想自己今天還過得真刺激，簡直像在演動作片
，不僅被警衛追，還要在被人發現前逃出廁所，要不是那時有哈啦丁……
哈啦丁？
承華覺得的心臟好像被人被用力一扯。
哈啦丁去哪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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