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一切不對勁的時候,是全中運的那一天。
一如往常地,他緊盯著那隻逐漸爬升的橫桿,一次一次地跳躍、越過,
然後躺在軟墊上,看著視線角落的那條黑線是不是還在原地。
全國級的比賽對手都很厲害,他擠進了第三名,但橫桿落下的高度與練
習相近,他其實並沒有超越自己。
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每次橫桿落下時,他都在心底鬆了一口氣,然後會
躺在跳高墊上看著天空,短暫地發呆。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他記得每次輸了比賽時,就會有人來對他說這句話。一向就話不多的他
披著毛巾沉默,教練來過了、幾個比較熟的隊友也來過了,但是他一直等著
的那句話,卻一直沒有聽到。
他還模糊地記得,那是一個聽起來非常風涼,卻又認真想要安慰的聲音。
他從那時候開始覺得,非常不對勁。
「阿游你還在心情不好啊?你跳的這麼好,教練會讓你明年再來一次啦!」
小奈丟了一個寶特瓶給他,自己也拿著相同品牌的水在他旁邊坐下,發
現他沒有反應,先是自己喝了一口水:「啊,那句話是什麼啊?我記得我聽
千繪說過的……」
游書宇從毛巾中抬起頭,隱約地知道那陣不對勁的來源就要被釐清。
「想起來了,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啦!」
小奈對自己能想起這句話非常驕傲,在一旁笑得歡暢。
「她今天有來嗎?」
他終於找到了揮之不去的怪異自何而來--他已經很久沒見到小鄰居了。
「誰?」小奈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然後會意過來地問:「你說千繪?她
知道今天有比賽嗎?普通班最近在準備段考吧,我每次經過裡面都超級安靜,
我也很久沒有跟她聊天了,大概很忙吧。」
游書宇點點頭,旋開水瓶的瓶蓋仰頭喝水;寶特瓶的水在口腔中注入令
人清醒的冰涼,他還是覺得哪裡怪怪的……是因為上了高中的關係嗎?否則
為什麼以前他從來沒遇過她的沒空呢?
仔細一想,好像以前不曾像現在這樣,突然發現已經這麼久沒看見她了。
「啊,不過最近千繪狀況應該不太好。」明明看著場上的比賽,小奈的
表情卻有點若有所思,丟出一個他感到非常陌生的資訊。
「她怎麼了?」
小奈看他一眼,無所謂地聳了聳肩:「好像聽說她跟班上女生有點處不
來,有聽說有人一直在說她脾氣很差還什麼的……反正就是排擠之類的,都
高中了,想到就覺得超白癡。」
小奈的口氣雖然雲淡風輕,但還是聽得出對這一切極不以為然,大概也
不會知道更多,所以他沒再追問,跟她一起專注地看著場上還在努力的同學。
游書宇是記得這件事的。
但他沒有再在球場上看到她,幾次球隊要借還球時也沒有遇到,明明就
是同校的學生,他這才發現原來要遇見一個人這麼難。
儘管鄉級代表賽對他而言輕而易舉,他暑假期間仍然天天來學校練習,
有時也會瞥見球場上校隊也在練習,但是每次他練習結束時,球場都已空無
一人。
回家的路上,河堤的夕陽與記憶中相差無幾。他下意識地往長椅望去,
那裏卻坐著散步休息的老人家。
他又想起了他的小鄰居,所以他在下一個路口進便利商店買了兩個口味
的曼陀珠。
是什麼時候發現她喜歡吃曼陀珠的……看著手裡的兩條糖果,把它們塞
進外套口袋裡後,游書宇在一個人走路回家的路上思考起來。
那時候還是國小吧,他剛開始在放學練習跳高,她因為好奇常常坐在旁
邊看他練習,問著他她所陌生的跳高的事。
「所以,只要起跑三次都沒有跳過去,就不能比賽了嗎?」
還在拉筋的他抬頭正好對上坐在操場邊他丟著書包的地方的她等著回答
的視線,還背著書包的她臉頰看起來被太陽曬的紅紅的。
「對,那叫做喪失資格,不可以。」
「咦,為什麼不能一直跳到跳過去,或者桿子掉下來為止?一件事要做
的話,不是就應該一直做到對嗎?」
他跑到她身邊,把自己放在旁邊的學生帽套在她頭上:「只要在三次內
跳過去就好了啊。」
他記得自己指了指不遠處的樹蔭:「妳去那邊看,這裡太熱了。」
她抬起一隻手扶住帽子,然後露出笑容,卻沒有離開陽光下的位置。
「好吧,那如果有一天妳失敗了,我再分你吃曼陀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