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文] 無比真實的夢

作者: ekely76225 (周其樂)   2017-07-16 10:05:59
無比真實的夢
 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坐在肯恩的銀灰色休旅車裡頭,車裡正播著孫燕姿的需要你,
我觀察了一下四周,發現丹尼斯跟史汀也開著藍色休旅車,跟車在我們後面,我迷惘的看
了看肯恩,似乎不能夠明白,我,此時此刻為什麼會在這裡?
 肯恩看到我醒來,笑著摸了摸我的頭說道:「這才睡醒啦?小懶豬。」
 我睡了嗎?
 我不知道我睡了。
 但我似乎的確是睡了。
 這感覺,好怪異,就好像在身處夢中,在夢裡醒過來一樣的,那般的不真實。
 
 肯恩右手單手握著方向盤,左手手臂彎曲的伸出窗外,手肘靠著窗戶,輕輕的打著節拍
,我看著肯恩這般輕鬆的模樣,不由得笑了起來,我笑著打了他的右手手臂,嘻笑著說他
很淘氣,他趁著等紅燈的時候,對我做了做鬼臉,笑著說:「像這樣嗎?」
 
 慢慢的我回想起來,今天是2012年的10月18號,我跟肯恩,丹尼斯還有史汀,要去…要
去哪裡呢?阿里山?還是太魯閣?我想不起來了。
 
 我正要問肯恩我們要去哪裡的時候,我看到前面山厓轉角處,有一台藍色的小貨車緊急
大轉彎,搖晃的朝我們衝過來,我急忙的想叫肯恩避開他,肯恩卻低頭在拿他的手機,然
後意外就那麼發生了,一瞬間,好像全世界的聲音都消失了一般,慢動作,慢慢的上演著
默劇,我看見那台小貨車以超快的速度朝著我們撞過來,那個瞬間,整個世界靜止了。
 
 我跟肯恩還不曉得發生甚麼事情的時候,車子突然劇烈晃動,然後整個飛車出去,翻滾
了好幾圈,然後車子翻轉過來倒在山厓旁邊的護欄,柵欄被肯恩的灰色休旅車撞出了一個
大洞,車子卡在護欄中,一半還在路旁,一半卻是山厓我們就這樣懸在半空中,動彈不得

 
 那台藍色小貨車,以超快的速度撞過來之後,撞上了山壁,車身旋轉了好幾圈,裡面的
前坐的乘客,早已撞破玻璃,飛了出去,當場橫死在路中央,車子裡的駕駛人卡在安全帶
上,被安全氣囊檔著,生死不知。
 
 怎麼辦?
 
 我完全沒有時間去想對方為什麼會突然撞過來,當小貨車撞到我們的時候,我或許昏迷
了一下,或許昏迷了很久,我不知道到底過了多久,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就看到我跟肯
恩在車子裡面,車子是倒立的狀態,我想應該是車子撞破護欄,之後車子便一半在路旁,
一半卻懸在半空中,動彈不得,我見狀,嚇的趕緊看向肯恩,肯恩滿頭是血,似乎也陷入
昏迷狀態,我急忙搖了搖他的身體,但是沒有反應,但是車子卻開始在晃動,我心裡覺得
不妙,這下要墬厓了,我坐在肯恩右手邊的乘客位置,我用力扳了扳車門,卻絲毫不動,
車子開始在晃動,我心裡一急便用力踹了那個該死的車門,「碰!」的一聲,終於被我打
開了。
 
 我連忙從車子的車頂裡面爬出來,「史汀!!丹尼斯!!」我手足無措的大喊,
 
 我看見丹尼斯用手電筒打了"SOS"的信號給我,聽見他大喊說,「你們那邊怎麼樣
了?路被小貨車的爆炸封住了,我們現在過不去,等著我,我們馬上就過去救你!」
 
 丹尼斯連忙打了119通知消防隊,但是對方回覆說,由於我們在山區發生的車禍,最快
也要20分鐘才能趕來。
 
 「20分?」我聽見這個回答,惱怒的大叫說:「你在開我玩笑嗎?你看我們現在的情況
,別說20分,就連兩分鐘我都不知道能不能撐得過去!」
 
 「你們那邊現在很嚴重嗎?」丹尼斯在充滿白霧的另一端大喊。
 
 「等等!!」我決定先看看狀況,再決定要不要自力救濟。
 我把半個身體探進車子裡頭,試著搖了搖肯恩,過了一會,肯恩恍惚的醒了過來,「太
好了!你終於醒了!」我心裡有些慶幸。
 
 我很快速的簡單的跟肯恩說了一下現在的情況,「我們被小貨車撞了,然後小貨車撞上
山壁,我們的車子也被撞到翻車,現在半懸在山厓邊,怎麼辦?你現在能動嗎?」
 
 肯恩動了動他的腳,正要欣喜的跟我說「可以」的時候,他的左手傳來一陣巨痛,他連
忙把頭轉過去,看了自己的左手,一條手臂,正筆直的晾在窗戶外面,動彈不得,他試著
把手臂收回來,但是卻被窗戶卡住了,他連忙按車子的窗戶開啟的開關,卻因為車子熄火
,怎麼按也沒有反應,肯恩見狀只好轉過頭來對我露出我這輩子再也無法忘記的苦笑,「
我的手被窗戶夾住了,我動不了,你…先逃吧!」
 「我不要!!」我怎麼可能丟下肯恩。
 我心急如焚的從車子出來,朝著丹尼斯大喊:「我們的車子半懸在山厓邊,我先脫離車
子了,但是肯恩的手被窗戶卡住了,他還在車子裡面!」
 「怎麼會這樣?你先不要急,你再嘗試看看,能不能從另外一邊的車門把肯恩拉出來!
」丹尼斯說。
 聞言,我連忙繞到車子的另外一邊,車門朝上懸在半空中,我看見了肯恩的手臂,連忙
過去拉了拉他的手,「別拉!別拉!」肯恩神色痛苦,苦笑的說:「這手,怕是斷了。」
 我一聽心裡更是焦急,嘴裡碎碎念的說道:「肯恩你別怕,我來救你。」
 肯恩神色泰然自落,微笑的跟我說:「嗯,我不怕,你會救我。」
 我看到他的神情,心裡更是一緊,連忙用手去扳了扳車門的鎖,但是絲毫不動,我用力
的搖了搖車門,但是根本打不開,車子隨著我的大動作,開始慢慢的下滑,
不看不知道,看了我嚇了一跳,我跟肯恩根本就在半空中掙扎,我心想這樣子不是辦法,
於是用力的踹了踹左邊的車門,結果鎖彈了出來,車門開了是開了,
但是肯恩的手臂卻還是卡在窗戶上,我心裡一急,帶著哭音的問肯恩:「怎麼辦?我要怎
麼幫你?我要怎麼樣才能幫你?」
 車子逐漸滑動,我在車門的右邊上面,沒有施力點,只好抓住車門的門把,想盡辦法不
讓它掉下去。
 「丹尼斯!」我咬牙切齒的說:「到底還要多久!我撐不住了!」
 「五分鐘,再五分鐘!他們說就快到了!」丹尼斯連忙大吼的回答。
 「五分鐘,肯恩你聽到了嗎?只要再五分鐘,他們就到了,你不要放棄,我們不要放棄
,嗯?」
 五分鐘,我心裡非常懷疑是否能夠撐過去這關鍵的五分鐘。
 車子逐漸滑動,我用腳抵住護欄,雙手因為沒有施力點,抓不住那小小的門把,我只好
雙手用力抓住肯恩的晾在車子外面的左手,死命的不讓車子繼續滑動。
 肯恩神色痛苦,但是他甚麼也沒有說的,看著我。
 不是絕望,也不是帶著希望,而是用一種,帶著遺憾的眼神看著我。
 「不!肯恩你別這樣看著我!你別放棄,他們就快到了!」
 肯恩左手忍著巨痛,卻還是笑笑的跟我說:「別難過,你盡力了。」
 我聞言一驚。
 車子猛然掉落山谷,在那個瞬間,我似乎聽見一個甚麼東西被撕裂的聲音,然後不知道
過了多久,也許過了幾秒,也許過了幾分鐘,我不知道,我的耳邊傳來車子墬落山谷的聲
音,然後隨即傳來一陣轟鳴聲,車子轟然爆炸。
 
 而我的雙手,正緊緊的抱著肯恩的一截手臂。
 一截血淋淋的手臂。
 我緊緊著抱著肯恩的左手臂,看著山厓下面,幾乎要衝出去,但是丹尼斯跟史汀這個時
候卻過來把我攔住,救護車已然來到,但是為時已晚。
 
 我發瘋似的大吼,悲聲哭喊著:「救他!救他!救他!為什麼不救他!救他──啊──
─。」
***
 甚麼樣的痛叫做痛徹心扉?
 我不知道,也無法說出自己的體會。
 之後的事情,我分不清楚甚麼是真實,甚麼是夢境。
 我的雙手似乎還留有肯恩左手臂的餘溫,但事實是,他們從我的手中把肯恩的手臂收走
了,他們把它拿去了哪裡,我似乎知道,也應該知道,但是其實我不想知道,也不願知道

 雙手之間似乎抓住了甚麼。
 我維持著那樣的姿勢,動也不動,無法吃,也無法喝,更無法睡,不吃不喝不睡,就這
樣過了,不知道多久的時間。
 
 動也不動的。
 從那天之後,我一句話也沒有說過,也沒有哭。
 我沒有哭,只是感覺到椎心刺骨的痛楚,日日夜夜的在折磨著我。
 我看著身旁來來去去的人們,我似乎想說些甚麼,但我張開嗓子,卻像是啞了一般,甚
麼話也說不出口,一動也不動的,像石像般的靜止著。
 丹尼斯看我這樣子下去不是辦法,他跟我說了些甚麼,我好像聽見,卻好像沒有真的聽
見,「我要帶你去看醫生囉!阿柏,要堅強,要趕快好起來。」
 丹尼斯有說話嗎?
 好像有,卻又好像沒有,感覺就像是我的幻覺。
 丹尼斯跟史汀開著車,載著我到了台北新北投國軍818醫院,幫我掛了號,然後候診。
 史汀靠近丹尼斯,在他的耳邊說了些甚麼,但我聽不見,丹尼斯有些惱怒的跟史汀爭吵
著,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但,那又怎麼樣呢?
 我還是靜靜的,低著頭,動也不動。
 "叮咚!27號。"
 丹尼斯溫聲的對我說:「該我們進去了,阿柏來,小心走喔。」
 丹尼斯小心的把我扶起來,因為我的身子軟弱的似乎沒有一絲力氣。
 我們進去問診室裡頭,門關了起來,靜謐的令人感到害怕。
 醫生說:「我是白辛揚主任,你們遇到了甚麼問題呢?」
 丹尼斯說:「不是我,是我的朋友,他…最近遇到了一些事情,受到了巨大的打擊。」
 白辛揚主任說:「喔?那他家裡有甚麼人呢?」
 丹尼斯打斷白辛揚主任說:「我知道你們都會畫家族構造圖表,但是我今天來不是為了
這個。」
 「哦?那是遇到了甚麼問題呢?你請說。」
 丹尼斯緩緩的說:「我跟我朋友史汀,還有肯恩跟你面前的阿柏,我們四個人是好朋友
,我們前兩個星期要去…」
 丹尼斯明明說了一個地名,但是我卻聽不清楚,聽不到他說了甚麼,我只是低著頭,靜
靜的聽他說。
 
 「然後我們遇到了一輛酒駕的自用小貨車,他逆向撞過來,把肯恩他們的車子撞翻了,
然後小貨車撞上山壁,發生爆炸,道路因此被暫時封住,我跟史汀連忙打了119,救護車
說要20分鐘才能趕來,對面因為發生了爆炸,我跟史汀都不知道白霧的另一邊發生了甚麼
,等到最後救護車終於到來的時候,我跟史汀就看見肯恩的休旅車翻落山谷,阿柏不斷地
悲聲哭喊"救他",手上卻抓著一截斷臂…。」
 聽到這裡,我的淚水突然無聲的滑落。
 白辛揚主任看見我終於對他們的對話有反應了,趕緊對我說:「阿柏,你要知道死去的
人…不會回來了。」
 我聽到他這麼說,突然之間悲從中來,心裡覺得有股無法言喻的痛,痛的我說不出話,
痛的我好想就這樣死去,痛得讓我嚎啕大哭,哭的像個孩子一樣。
 「嗚哇───」
 白辛揚主任再不理我,他對著丹尼斯說,「這樣,那先住院一陣子觀察好不好?」
 丹尼斯也哭了,他難過的哽咽點頭說好。
 丹尼斯扶著我走出候診室,史汀連忙問說結果怎麼樣。
 丹尼斯難過的說:「白辛揚主任說,先住院觀察一陣子。」
 史汀點了點頭,離開我們,去了樓下辦住院手續。
 我們在山下看診,真正要住院的地方建在山上,史汀開了大約五分鐘的車,一路都是上
坡,很快的,就到了山上的醫院,那是一間簡陋的急診室,深處有一道銀白色的鐵門封住
入口,我知道,這就是我接下來要住的地方了。
 史汀去辦住院的手續,我跟丹尼斯坐在醫院的白發上,丹尼斯似乎很坐立不安,心裡覺
得把我送來住院似乎很不妥當,但是苦無其他辦法,我的眼神依然無法聚焦,我只是慢慢
的躺下,捲曲著身體,把頭靠在丹尼斯的腿上,我輕聲的說:「丹尼斯,我好累,我想回
家。」
 丹尼斯聞言,哽咽的發不出聲音,只是輕輕的拍著我的頭,就像肯恩常常對我做的動作
那般,輕輕的拍著,丹尼斯哽咽的跟我說:「嗯,等你好了,我們一起回家,你要趕快好
起來,我們一起回家。」
 史汀辦完住院手續,走過來看到我們兩個人這般情景,他無聲的用口語問丹尼斯,「怎
麼又哭了?」
 丹尼斯只是搖了搖頭,沒有多說甚麼。
 
 要住院之前,必須經過急診室的問診,一個菜鳥醫生,態度很差的問著我們怎麼了,我
覺得好累,完全不想重覆一樣的話題,也沒有哭,只是靜靜的坐著,聽著丹尼斯惱怒的跟
他對罵。
 「這些問題剛剛樓下的白辛揚主任都問過了啊!你為什麼還要再問一次?難道不知道這
樣很傷人嗎?」
 「你要住院就要有紀錄啊!不然我們怎麼知道你們為什麼要住院?」住院醫生不甘示弱
的回嗆。
 史汀在旁邊聽了搖了搖頭,也沒多說甚麼,只是靜靜的坐在我旁邊,輕輕的拍的我的手
,似乎想給我一些安慰的力量。
 然後過了大概半小時,丹尼斯很生氣的跟住院醫師吵完之後,兩個人都很不高興的走開
,丹尼斯走過來跟我說:「阿柏,手續幫你辦好了,我們要回去了,你一個人在這裡,好
好照顧自己,我們會找機會過來看你,有時間就過來看你。」
 我靜靜的聽著丹尼斯的叮囑,應該是要很溫暖很窩心的言語,但是我完全無法發自內心
的微笑,完全笑不出來,無法跟他們說再見。
 丹尼斯看我沒有反應,只好嘆氣的搖了搖頭,跟著史汀,離開了病院。
 過了不久,有個醫生過來急診室帶我,介紹了一下周遭環境,能去,跟不能去的地方,
都跟我說了,然後隨時反應過來跟我說:「跟你說這些做甚麼,你也不能出去,呵呵。」
 我那時沒有馬上明白他的意思,但是當他帶我去那道銀白色的鐵門的時候,我突然明白
了,在那道門之後,代表的意義。
 門旁邊的標示清楚的寫著:「精神科住院部。」
 難怪丹尼斯會跟史汀吵起來。
 原來是要把我送來精神科住院。
 原來。
 但是我的心裡卻生不出一絲責怪的念頭。
 因為換做是我,假如今天是丹尼斯出了這樣的事情,我也會這麼做吧。
 住院醫生用遙控器打開銀白色的鐵門,門上的紅色警示燈一閃一閃的,還有一陣陣的警
示轟鳴聲,為了怕病人逃跑,他們做了好多道措施。
 但如果被送來這種地方,誰又會想要逃跑呢?
 這裡就是最好的,逃避現實的地方,不是嗎?
 下午三點在山下看的門診,到山上已經五點多了,再被那個住院醫生鬧了一齣,時間就
六點多了,等到我終於進到病房大廳的時候,時間已經七點多。
 這裡很大,大概有十幾間病房,中間隔著一個大廳,裡面放著一台電視跟雜誌,還有領
餐的櫃台,旁邊是一片綠色的草坪,平常不睡覺的時間,能夠活動的地方就是這裡,病房
大廳,中央草坪,還真是讓人毫不意外的,狹小的空間。
 毫無自由,但又是我們能夠擁有的最大的限度的自由。
 浴室是公用的,大概有十幾間隔間,旁邊那間很大的就是公用廁所,全部都是坐式的馬
桶,還蠻高級的。
 有點想要自嘲,但是我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只是覺得好累。
 好累。
 
 我把全部的地方慢慢的走了一圈之後,回到病房大廳,護士有些惱怒的問說,我跑到哪
裡去了?但是隨即又用甜甜的聲音問我說,今天是我來住院的第一天,我想先做甚麼?
 我想也沒想的就說,我累了,想睡。
 護士點了點頭,回去護理站裡面拿了藥物出來跟我說,平常吃藥的時間是早上七點,中
午一點,晚上九點,今天是第一天,所以讓我七點多就吃藥睡了。
 我靜靜的聽著她說,沒有點頭,也沒有做任何反應。
 護士似乎已經習慣像我這樣的病人了。
 像具行屍走肉一樣的病人,在這裡,我看到好多跟我一樣的人,眼神都失去神采,腦海
裡浮現著永遠是折磨自己的恐怖畫面,我們掙不脫,也走不出,就只能這樣被日夜折磨著

 
 就這樣過了一天,兩天,三天,白辛揚主任雖然在山下上班看診,但是他很有心,他每
天都會上來山上的九號房看我,九號房是我們病室的編號,裡面大概有四十多個病人,十
幾間病房。
 過了一週之後。
 一天早上,我的眼神突然聚焦。
 我突然意識到我自己現在在甚麼地方,做了甚麼事情,但是我卻無法跟任何人說話,我
的嗓子像是啞了一樣,我張開嘴,卻發不出聲音,我只好從行李包包裡面拿出丹尼斯為我
準備的藍色原子筆,他知道我最喜歡藍色了,跟黑色的筆記本。
 我在上面寫了些甚麼,然後撕下來放在病床旁邊的櫃子上,找了一個顯眼的地方,想讓
白醫師看到。
 我不記得我寫了甚麼,我應該要記得的,但是我真的沒有印象。
 
 我只記得隔天白醫生來巡房的時候,順路來看看我的時候,看到我特地留給他的字條,
他笑得好開心,好開心,似乎是開心,我終於願意跟他有接觸了。
 
 他看了我的字條,沒有多說甚麼,只是笑著跟我說,這樣很好,只要是願意跟他接觸了
,哪怕是寫一張字條,這樣都很好。
 我聽他這樣說,我的眼淚又掉了下來,但是我不是難過而哭的,我是為了他的熱心而哭

 在白醫師離開了之後,我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看了那張字條,只見上面寫著:
「我真的可以好起來嗎?」
***
 當天晚上,我夢到了肯恩。
 我分不清楚那是夢,還是現實。
 夢裡的他,從光裡面走出來,衣服很乾淨,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帶著寵寵的微笑走向
我,我下意識的看向他的左手,意外的發現,竟然是完好的,沒有受傷。
 肯恩慢慢的走向我,一邊輕聲的說著,「不要哭,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我茫然的點了點頭,但我無法動,無法朝他的方向走去。
 肯恩的背後耀眼的光芒迅速的被黑暗吞噬。
 他走到我的面前站定,右手猛然抓住我的左手,驚叫的說:「但是為什麼你不下來陪我
??」
 
 我驚慌不已,一直往後退,在我面前的肯恩,突然變得水腫,腐爛,空氣裡傳來一陣沉
重的屍臭味,肯恩的身體上的肉一片一片的慢慢掉落,他的左手"啪渣"掉落在地上,四
分五裂。
 
 「肯恩…你不要這樣…。」我痛心疾首的悲聲哭喊。
 
 肯恩卻茫然不覺,只是一步一步的向我走來,驚叫的質問我:「為什麼丟下我?!為什
麼?!」
 丟下你?
 肯恩?
 你的屍體不是隨著爆炸掉到海裡被淹沒而消失了嗎?
 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一分鐘,也許幾分鐘,我不知道,在夢裡,連時間都變得那樣的
不真實,肯恩終於再次走到了我的面前,他伸出了他的右手,蒼白腐爛浮腫,讓人噁心,
但我完全不想逃避,就像死刑犯一般的面對他,看著他,慢慢的再度抓向我,突然之間,
他的手抓住了我的手,但我感覺不到他的恨,或是恐懼,不是帶著希望,也不是帶著絕望
,而是帶著有些遺憾的眼神,看著我。
 頓時間,他抓住了我的手,我只感覺到,那個觸感讓我永生難忘。
 「啊啊啊啊啊────」我在病房內的病床上縮成一團,在大半夜的晚上,放聲哭喊的
尖叫著!!
 
 「不──不──不──」
 沒有人聽懂我在喊些甚麼,是叫肯恩不要過來,還是不願看見肯恩的屍體,還是根本無
法接受他死去的現實,我在病床上縮成一團,不斷的尖叫著,護理站的護士突然衝了進來
,想要阻止我在半夜大聲哭喊,但是她一個人按不住我的掙扎,只好跑回護理站求救,帶
了幾個男護士把我壓住,我奮力掙扎,放聲哭喊。
「不要動!不要動!打了鎮定劑你就會好多了!」
 我完全聽不進去他們在說些甚麼,我只看見肯恩全身濕淋淋的尾隨著護士進來了我的病
房,他站在房間門口,缺了一隻左手,全身浮腫腐爛發臭,我根本看不清他的臉龐,但我
就是知道,那是他,那就是他。
 我看到了肯恩真實的出現在我的面前,我分不清這到底是夢還是現實,我只知道我快要
崩潰了,激動的用力掙扎,放聲大叫。
 
 然後男護士壓住了我,另外一個護士幫我打了鎮定劑,我慢慢的冷靜了下來,我把被子
蓋住全身,全身縮成一團,縮在病床的最角落靠著牆,縮成一團。
 一個女護士走了進來,有些抱歉的跟我說了一聲:「你剛剛那樣子發狂,我們怕你會傷
害到其他病人,所以要先把你綁起來,等你冷靜下來,就放開你。」
 她拿出一件在電視上才能看見的精神病患服,從前面幫我穿上,然後在我的背後打了好
幾個結,然後用繩索把我固定在床上,讓我無法掙脫。
 我動了一下,發現護士還真的把我綑了一個結實,讓我動彈不得,然後鎮定劑的藥效漸
漸發作,我在恍惚之間,彷彿看到了肯恩溼淋淋的從門口走了過來,靜靜的坐在我床邊,
舉起了他的手,似乎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輕輕的拍了拍我的頭,就像他從前對我做的那
般,寵寵的,輕輕的。
 我看著肯恩的臉,因為泡水浮腫,已經扭曲成一團,不成人形,全身浮腫腐爛發臭,但
我逃不了,也不想逃了,因為他就是我的肯恩,無論他變成甚麼樣子,他始終都是我的肯
恩,一直都是。
 我的身體被繩索固定了,所以我只好用腳去踹那個緊急求救的按鈕,每個病人的每張病
床旁邊都有一個那種按鈕,是防跌倒專用的,然後下一刻,警鈴的轟鳴大作,一個女護士
惱怒的衝了進來,我疲倦的看著她,我只是想跟她說幾句話,「對不起,一直給你們添麻
煩,我按鈴是想請妳幫我一個忙。」
 我跟她說了肯恩來找我的事情,但是她根本不信,當我是一個瘋子。
 我搖了搖頭,疲倦的說:「那這樣子好了,妳幫我打一通電話給…,我想跟他們確認一
件事情。」
 我忘了我打了電話給誰,也許是丹尼斯,也許是史汀,也許是肯恩的家屬,也許是我的
家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在電話這頭很疲倦的問道:「肯恩的屍體找到了嗎?」
 
 電話那頭的人說:「沒有。」
 然後質問我說,屍體不是應該隨著爆炸灰飛煙滅了嗎?
 我說:「沒有,肯恩來找我了。」
 電話那頭突然沉默,然後過了幾分鐘,換了人跟我說話,是丹尼斯。
 丹尼斯感覺似乎也很疲倦,他似乎很害怕驚嚇到我,他用很輕的聲音問著我:「你說你
看到肯恩了?在哪裡,怎麼看到的?」
 我知道這話說出去沒有人會相信,但我就是覺得丹尼斯會相信我,於是我跟他說了,肯
恩來找我了,全身浮腫腐爛發臭,現在就坐在我的床旁邊看著我,輕輕的拍著我的頭,我
沒有瘋,我真的沒有瘋,他真的來找我了。
 丹尼斯聽了之後,也沒多說甚麼,只跟我說這件事情他會處理,要我安心,不要再胡思
亂想。
 我點了點頭,但我沒有說好,只是無聲的點了點頭。
 丹尼斯彷彿能夠看到我的動作一般,那樣的默契。
 他說他隔天會去警察局一趟,幫我確認這件事情,我笑了笑的跟肯恩說,他們說明天就
會去找你了,你不會是一個人了,肯恩彷彿能夠聽懂我說的話一般,只是無聲的點了點頭
,然後慢慢的從我的床邊消失,像浮水印一般,身影慢慢的變淡,變淡,然後消失,留下
了一灘水的痕跡。
***
 隔天白主任聽到這件事情的時候,馬上就從山下衝上來九號病室看我,我還是像顆球一
樣裹著被子,縮成一團,躲在牆壁的最角落。
 
 白主任看我這個樣子,沒有辦法,只好跟我說了一些,我應該要聽,但是我覺得是廢話
的安慰,然後他看到我放在床頭邊櫃子旁的黑色筆記本,他拿了起來跟我說,如果真的放
不下這件事情,放不下肯恩的話,就把這些忘不了的事情寫下來,寫進本子裡面,然後忘
了它,他會幫我拿去燒成灰的,他說了一個冷笑話,但是我完全笑不出來,只覺得有股寒
意滲進骨子裡,直至心頭,讓我渾身發著抖,把被子裹的更緊了。
 
 白醫師探訪完之後,我默默的看著筆記本發呆,旁邊那支藍色原子筆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我靜靜的看著它,動也不動。
 良久,我終於慢慢的拿起了筆記本,慢慢的開始寫下一字一句我對肯恩的思念。
 我寫了很多,洋洋灑灑的一大篇幅,但說真的我不記得我到底寫了甚麼,我只知道我一
直不斷的在寫著文字,一直寫著,不斷的,一直寫著,我不知道我寫了多久,只知道白天
變成了黑夜,我的手突然傳來一陣刺痛,我才發現我的手掌因為不斷的跟紙磨擦,因為我
拿筆寫字拿的太用力,一直不斷的磨擦,破皮流血了,傷口不深,但一直滲出血來,染的
整本筆記本變成血跡斑斑的本子,我回過神來,下意識的看了本子,好奇我到底寫了甚麼
,可以從白天一直不斷的寫,寫到黑夜還是不斷的寫,我把本子翻開,只看見我寫了一個
"對不起…","我…"然後後面寫了"肯恩…","肯恩…",我一頁一頁的翻著本子
,慢慢的我哭了出來,我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甚麼東西都沒有寫出來,就只是寫了上千
次的肯恩,寫到我的手都流出血來,我還是捨不得,放不掉,整個本子都是滿滿的肯恩。
 突然之間我明白了甚麼。
 我明白了,應該要活下來的人,是肯恩,不是我,活下來的我,太軟弱,也不愛這個世
界,沒有肯恩的世界,我要來做甚麼?
 隔天下午我趁著職能治療的時間,帶著我的筆記本,從病房溜了出去,我脫隊了,但是
沒有人發現。
 空曠的戶外,好久沒有聞到的新鮮空氣,但是我絲毫不眷戀,我看了看四周,有一棟最
高的醫療大樓,我用盡力氣的跑了過去,然後按了電梯到最頂樓,沒有人發現。
 我慢慢的,慢慢的,走到護欄旁邊,然後嘴裡咬著筆記本,爬了過去,在另一端,風聲
呼呼,但我一點都不害怕。
 我把筆記本輕輕的放在地上,用鞋子把它壓住,然後我向外探了出去,看了看底層樓下
,真的很高。
 我在心裡默默的說著:「肯恩,我就要去找你了。」
 然後我雙手抓住護欄,身體向前傾,正要掉下去的時候,旁邊的鐵門突然被踹開,白醫
師臉色蒼白的衝了出來,驚叫的說:「不要跳──」
 我轉頭過去看著白醫師,對於他的熱心,我的心中總有一股歉意,於是我用口語對著白
醫師說了一聲:「對不起。」
 
 然後我慢慢的將雙手放開,頭朝下的向前一沉,整個人突然失重掉落下去,我閉上眼睛
,在心中默念:「希望可以讓我回到事情發生之前。」
 然後我,不斷的,墜落…墜落…。
***
 我從高空下墜落,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許是幾十秒,我不知道。
 耳邊突然傳出一聲巨大的聲響,"碰!"的一聲,我知道我墜落到地上了。
 沒有感覺到任何的痛楚,只覺得左邊頭部傳來一陣麻木。
 突然之間,我的靈魂離開了軀體,我在旁邊看見了自己的身體,倒在血泊之中,左腦著
地,左邊的眼球噴濺而出,嘩啦嘩啦的流淌出血來,以及腦漿。
 我在旁邊看著自己的身體,突然有種無以名狀的感覺,有些釋然,卻又有些荒謬的感受

 「這樣就死了嗎?」我在心裡默默的問著自己這句話。
 好像還有甚麼事情還沒做,又好像甚麼事情都已經做完了一樣。
 有些矛盾。
 一道白光照耀到我的身上,將我的靈魂拉出一道長長的身影。
 我在白光之中,隨著白光慢慢的升起,我漂浮著離開了地面,然後跟著白光離去。
 眼前盡是一片濃稠的暖和光芒,在這裡甚麼也沒有,就只有無法形容的光芒,環繞著我
,照耀著我。
 暖洋洋的,像海一樣。
 我沐浴在這樣暖和的光芒之中,不知道過了多久,也許是幾秒,也或許是幾分,甚至是
幾天,我不知道,只知道這樣的感覺很舒服,很舒服。
 然後突然有一陣聲音傳來,問我是不是願意停留在這裡,他說這裡是天堂,是我記憶中
那樣虛無飄渺卻讓人嚮往的地方。
 我有些猶豫的,裹足不前。
 像是沒來由的直覺一般,我突然轉頭,看向背後那道無以名狀的黑。
 那個瞬間,我看見了真實世界的倒影,我看到無數的記憶片段在眼睛深處流竄。
 慢慢地,慢慢地飄流著。
 一邊是天堂,充滿著讓我嚮往的無數暖和的白光。
 一邊是記憶,充滿著讓我猶豫的無數記憶的倒影。
 在那個瞬間,我猶豫了,我遲疑了,卻遲遲無法邁出那一步,向前,或是向後,我無法
決定。
 就在虛空之中飄浮著。
 那道聲音卻像是看出了我的遲疑一般,他和藹的笑了笑,我感覺到他和藹的笑了笑,然
後他問我,「遲疑嗎?」
 我有些艱難的點了點頭。
 「為什麼遲疑?」他問。
 「我想…我還有事情還沒做完。」我決定據實以答。
 白光那頭停頓了一下,然後他說,「如果不去做的話,你怕你會後悔?」
 我點了點頭回答,「如果不去做的話,我怕我會後悔。」
 他笑了笑,然後堅定的告訴我,「既然這樣,那你就回去吧!回到你來的地方,繼續你
所想要改變的人生。」
 白光跟著聲音逝去,眼前瞬間變得一片漆黑。
 黑暗之中像是潮汐一般,隱隱的傳來一陣陣的波動,我不知道那樣的黑暗之中有著甚麼
,也不想知道。
 我定定的看著眼前的黑暗,然後深吸一口氣,緩緩地轉頭看向那不斷流轉如逝的記憶碎
片,一幕幕的不斷的流轉放映著那樣讓我痛苦的過去。
 我控制著自己的身體,慢慢的漂浮過去,記憶的洪流就在我的眼前流淌。
 我努力的搜尋著那個決定性的事件的瞬間。
 但是沒有,即使我再怎麼努力的尋找,都是沒有。
 只有更早,或是更晚。
 只有事情發生之前,抑或是結束。
 慢慢的,我看到了一幕幕熟悉的場景在眼前湧現,我濕了眼眶,卻不得不提醒自己看下
去。
 然後終於,我找回了自己。
 我看到丹尼斯正故作生氣的叫我名字,因為我遲遲沒有回應。
 然後我決定,就是這裡。
 我的人生要從這裡開始。
 重新開始。
***
 「史匹柏──史匹柏──」當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映入眼前的是丹尼斯熟悉的臉龐,我
記得,這個時候的他正故作生氣的叫我名字,因為我又不小心走神了。
 動了動眼簾,我有些僵硬的看著丹尼斯,潤了潤乾涸的喉嚨,我說,「怎麼了?」
 「怎麼了咧!我話說到一半你怎麼又走神了!」丹尼斯哇哇大叫。
 我嘻笑著請他不要生氣。
 我看了看旁邊,原來史汀也在。
 但那個人呢?
 那個人為什麼不在?
 我正想要問丹尼斯的時候,旁邊傳來一道聲音,溫和的笑著說道,「怎麼啦!寶貝蛋,
阿柏又惹你生氣啦!呵呵。」
 聞言我的身體一僵,是肯恩。
 我僵硬的轉頭過看著他,這個瞬間我不曉得已經等了多長多久,但我已經等了太久。
 我甚麼話也說不出來的看著肯恩,只硬生生從齒縫憋出一句,「你…不是死了嗎?」
 肯恩聞言啞然失笑,輕輕的,寵寵的,拍了我的頭一下說,「我這不是才剛來嗎?怎麼
會死了?」
 看著肯恩,我甚麼話也說不出來,只是突然走向前去,用力的抱著他,然後眼淚無法控
制的奪眶而出,「嗚哇──!!」嚎啕大哭,像個孩子一樣。
 肯恩頓時傻在一旁,兩隻手不知該往哪裡放,一個時間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拿我沒辦法
,只好用眼神向丹尼斯求救,用口語問說,「怎麼了?」
 「不知道。」丹尼斯翻了翻白眼,一副受不了的模樣。
 「我說啊!」丹尼斯拍了一下我的肩頭說道,「你們只是分開個幾個小時,不用搞的像
是生死離別一樣吧!」
 我有些尷尬的放開肯恩,卻還是緊緊的抓住他的手,深怕他又消失。「這不是太過害怕
了嘛!」我理直氣壯的說。
 肯恩聞言啞然失笑,輕輕的,寵寵的,拍了我的頭一下說,「傻瓜。」
 然後隨即抱了我滿懷,深深的,緊緊的。
 我把頭深深的埋入肯恩的肩頭,用力的感受著屬於肯恩的味道。
 嗯。
 這是肯恩。
 我回來了。
 這是一段太過艱難的日子,我終於撐過來了。
無比真實的夢
END
作者: saweo1437 (酒醉中的貓)   2017-07-17 12:45:00
標點符號使用錯誤 發新文前請修正 以免觸犯板規 下次開始退文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