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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關於命運的殘忍,我只要更殘忍,就會如庖丁解牛」
──邱妙津,《鱷魚手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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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紮紮實實的上完了十二堂妓女舞蹈課。我的舞伴,除了在練舞的那
三分鐘相擁之外,完全不讓我碰她一根手指。這件事雖然讓我氣惱,但沒關
係,小有所成的我,正準備到妓院裡去一展身手。到時繁花簇擁,我才不在
乎這個長腿美女對我冷若冰霜的態度。
學完最後一堂課,我把鬍子梳成漂亮的八字,頭髮也一根不差的往後
弄得油亮。換上瘸腿魔鬼幫我準備的白絲綢上衣及黑色緊身皮褲。噢噢,我
是頭蓄勢待發的小公牛,要把我最硬且尖銳的部分插入這個漆黑的夜裡。
我的舞伴,同時也是我的老師,對我說;當然還是那可憎的冷冰冰態
度;「不要做非分之想。」
我忍住了用鼻子對她噴氣的情緒。甩上門,我大步的往妓院走去。
瘸腿魔鬼遞給我一支雪茄和一瓶馬尿酒,「壯膽用的,」他賊兮兮的
說著,「祝您旗開得勝!」
我叼著雪茄,把一整瓶馬尿酒喝完。味道果然又腥又臭,我渾身起勁
,準備昂首向前!我推開暌違一個月的妓院大門,裡頭依舊是一群熱烈起舞
的人們。我已經有了經驗,觀察下場表演交配舞(妓女舞蹈的另一個俗稱)
的人群,手勢與腳的力道,究竟所指為何。我發覺我在家鄉念的所有書,竟
不如一個女性的一條腿,來得充滿符號象徵。
這裡是禁忌與慾望的亞瑪遜叢林,引無數勇士披荊斬棘。
我大口抽煙,繳了五基爾當作入場費,又接過來一瓶馬尿酒,這次我
適度的喝著,儘可能表現出我的風雅。
第一輪音樂結束,表演過交配舞的男女離開彼此。是到了我下場的時
候了。瘸腿魔鬼對我露出勝利的表情、通殺的手勢,並朝天空執出了硬幣,
然後拍在手臂上。
打開來,硬幣的正面是魔鬼微笑的側臉。
「這是幸運的吉兆,我的使徒,為勝利鳴起第一聲號角吧!」
我放了個屁,大步往前。我執起第三個與我擦身而過的妓女的手腕,
她是個黝黑、嘴唇肥厚、眼睛突出來如同死魚一樣的女人。但再往下看,那
裡依然有構成慾望的符碼。隨著手風琴的聲音奏起,我舉起她的雙手,踏出
我的右腳,現在輪到我要跳交配舞了。她擁有非常強壯的大腿,但體態異常
柔軟,我好像在對付一條碩大無朋的章魚一樣。
我旋轉她的腰枝,她也俐落的回應,但我的力氣並沒把法把她旋轉得
非常完善,老師冰冷的言語立刻在腦中響起:「要用技巧,笨蛋。」我把我
的跨下往前一頂,貼住她的小腹,我們中間隔著四五層布料,但無法遏阻慾
望。三進三退之後,我感覺到身上開始冒汗。馬尿酒開始在我身體發酵了,
拿我的所有臟腑一起釀造成最頂級的醇酒。
一輪音樂結束,我示禮與她告別。她輕蔑的對我微笑著,那是專門給
不懂交配舞暗示的新手。
我不懂?我納悶了,老師已經把所有的轉彎、旋轉、進步、退步的暗
示交給了我。莫非仍有我所不懂之處?
休息兩輪之後,我與第二個跟我擦肩而過的妓女跳舞。她是個矮小的
黃種人,眼睛大得像是鋁礦坑,臉上佈滿了麻子,但有堅硬而渾圓的胸部。
當我執起她的手,將她往我身上猛力一拉時,我能感覺到那凶器的威力。
同樣的動作、同樣短的時間、同樣的進退,這是我今天的第二次機會
。她的四肢都非常的短,力氣也小,不過我所送出的力道,也似乎都消散在
空氣之中,化為無形。無論我這麼扭轉、抬腿、切入,依舊無法使她配合我
的動作,她也不會貼近我,始終與我保持相當的距離。我強迫自己注意她每
個動作的暗示,但那動作除了是動作之外,並無他指。音樂結束,我預料到
又是一個輕蔑的微笑。不過這次倒是沒有,很單純的就是什麼都沒有而已。
在休息三輪,我只剩下一次機會而已。瘸腿惡魔走來我身旁,依然笑
瞇瞇的,似乎並未對我失去信心。他依舊拿來一瓶馬尿酒,但不同的是端了
一盤煎烤內臟過來。盤子裡有兔腸、牛肝、牛肺、豬腸、馬肝、魚腸、魚肝
、魚膽、羊睪、羊心……他抓起一大把,放進他那血盆大口裡,很得意的吃
著。並要我多吃一點,吃飽才有力氣上路。
上路?我露出鄙夷的眼神,我今天只有躺在二樓的床一條去路,決不
會踏出這妓院大門。我也學他,抓了一大把塞在嘴裡,又苦又澀,配上一大
口馬尿酒,這真是快速讓自己發癲的好方法。
我大跨步,抓起第一個與我擦肩而過的妓女的手,她是一個淡膚色的
人種,但我看不出來是什麼顏色,她與我差不多高度,身材稍壯,有很結實
的腹肌而蝴蝶肌。我把她拉近我身邊,她卻使出同等的力道推開我,勢均力
敵。如果不是考慮到,交配舞沒有手肘跟膝蓋這兩個選項,否則我想她會很
樂意把這兩個不為也招呼到我身上來。跳這場舞如同擣麥磨豆,沒啥子好形
容。
音樂結束,果然也沒有輕蔑的眼神,只有惡狠狠的凝視和代表「插死你
」的手勢。跳舞的時間結束,該是上樓的時候了。除了與你交手的舞伴之外
,偶爾也會有看上你舞技的妓女。我想,今夜大概不會有什麼人看上我的舞
技,不過到底也是付了錢。就算再醜再老,我今天肯定不會走出這扇門。
我打算與賓客門一起上樓,沒想到樓梯邊的壯漢擋住了我。他說:「
你只付了下場跳舞的錢,離開這裡,否則付錢。No Pay No Game.」
我不理他,打算強硬上樓。
結果,我果然沒有走出那扇門。被痛毆一陣之後,像塊爛布一樣被丟
到垃圾堆裡,與破酒瓶、死貓、嘔吐物、糞便,一起過了這個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