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所以學不乖
*可以搭配閱讀《神之所以不存在》和《大飯店三號二樓》
*在前篇《神之所以不存在》中提到齊知予的哥哥齊佑彬在英國念書,這是筆誤,
已改成去日本了。
00.
一切正在過去。
一切已經過去,所有發生的現在都已經是過去。
每當真的不能忍受的時候,齊知予都會這樣自我催眠。
所以他不怕痛,因為痛苦都會過去,他沒有害怕的理由。
他也不在乎失望或悲傷,他們也會過去,他覺得為了這些哭很愚蠢也沒有意義。最終
所有情緒都會歸於虛無並被遺忘,所以只要忍過去一切都會好的。
有一次齊知予才剛從醫院出來,甚至還不太能下床,這讓臨時有大客戶的張先生非常
難辦。
齊知予沒有說話,沒有撒嬌的說他辦不到,也沒有逞強的說他可以;他知道說什麼都
沒用,他不是做決定的那一個人。
這次的客人是張先生說什麼都想要討好的,他包養的情人雖不只齊知予一個,可齊知
予毫無疑問是最好的那一個,張先生從不必多說什麼,齊知予自己都知道該如何應對進
退。
於是張先生好聲好氣地問他,今晚可以交給他嗎?
齊知予點點頭,勉強的爬起來進廁所沐浴換衣服。
他今天的狀況很糟,甚至比以往最糟的時候都壞上一點,可是他不在乎,因為一切都
在過去。
只是在他豁達的感受時間流逝之前,他先昏倒在大客戶的面前。
出乎意料的,大客戶沒有生氣。
大客戶幫他請了醫生,叫人幫他煮了碗粥,寫了張字條叫他記得喝粥吃藥就走了,甚
至沒有跟張先生告狀。
那是齊知予第一次去留意所謂「客戶」的名字。
為了不讓自己受傷,他藏起了真心,但他懂得感激。
從此之後,「加藤光」的名字被他記上了心。
01.
去英國念書的決定下的很早,遠在齊知予領畢業證書前,也遠在他從美國回來之前。
齊知予一開始其實想得很單純,他暫時擺脫不了這七年,乾脆遠走高飛,離他的家人、
也離張先生和張曜都遠遠的,到與他一點關係都沒有的大英帝國重新開始。
反正英文他很會,獎學金也是唾手可得,現在又平白多了兩百萬可以給他揮霍,齊知
予毫不猶豫的就直接買機票了,完全沒有跟任何人商量,回到家也只盡了告知的義務,
反正家裡再沒有人會管他。
他在臺灣無比清閒的過了兩個月的暑假,提了個幾乎只有三套衣服的登機箱就自己搭
計程車去了機場。
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遇到了同伴。
同伴是一個叫做陸緣的學弟,出國前似乎剛被甩,在登機室哭的淒淒慘慘,慘到齊知
予沒辦法裝作沒看見,只好上前安慰他。
觸動他的不是陸緣的眼淚,而是因為陸緣哭起來有點像他那個愛哭的哥哥。
但很快齊知予便發現陸緣和他哥哥一點也不像,至少他哥哥的心理素質絕對沒陸緣這
麼強。陸緣哭過之後便好像忘了這事,在飛機上瘋狂點著海尼根,喝完倒頭就睡,睡醒
了就看著博物館驚魂夜被逗得哈哈大笑。
然後下了飛機到了名為「老丘」的城市就興致高昂的猛掐齊知予手臂,齊知予簡直覺
得他瞎了眼,22小時前的陸緣就像一場幻覺。
但是這個人灑脫的心情也感染了他,讓他跟著輕鬆了不少。
齊知予默默覺得這是一個好的開始。
直到他跟陸緣搭著學校的專車來到他即將住一整年的宿舍,The Grand Hotel。
看到「大飯店」這三個字,他好不容易輕快起來的心情又低落了起來。
他不喜歡飯店,他進出過飯店太多次,推開太多扇他不想靠近的房門;當初看簡章的
時候他就知道這是一間由飯店改建的宿舍,只是無論硬體或是地理條件,這間宿舍都是
首選,所以齊知予還是不甘不願的選了。
所幸大飯店跟他以往住過的飯店都不大相同,它是一棟一棟的三層建築物,十二棟房
屋圍成一個天井,每一棟互不相連,除了中間那棟是行政中心與共用空間以外,每一層
樓可以住六個人,而陸緣和齊知予很巧的都住在三號樓的二樓。
他們在登記入住的時候遇到了同為室友的法國女孩克蕾蒙,正式進了三號二樓又遇到
了前一天已經入住的愛爾蘭人梅兒娜,這兩個人加上已經認識的陸緣,對齊知予來說都
是非常難得的室友。
因為他們身上都有著和他一樣的氣息。
那是一種難以言喻的直覺,可齊知予感覺的到,他們都曾在黑暗中行走過,從此再也
不是百分之百「光明」的人。
大概也是因為如此,所以他們交流起來毫無障礙吧。
就算是齊知予這樣的人,也開始喜歡他的新室友、期待他的新生活。
可惜齊知予的好心情沒有維持太久。
他們四個人剛採購完日常生活必需品、並相約待會要一同去參加在大飯店中庭舉辦的
歡迎餐會,便發現門沒有關,不僅如此,有一堆凶神惡煞的黑衣人在他們的家裡面,甚
至正意圖翻他們的東西。
四人的臉一下就沉了下來,忍不住情緒的克蕾蒙直接開罵了。
「你們是什麼東西?憑什麼動我們的私人物品!」
「抱歉,他們是我的人。」
他們這時候才注意到單人沙發上坐著的日本人,他身形高大,穿著暗色的V領T和黑褲
與休閒鞋,瀏海挑染著一點灰藍色,身上飾品不少,看起來就是個時髦的輕浮男。
但是他的氣勢逼人,雖然面帶微笑,可是四人都感受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幾乎讓他們
喘不過氣來。
「我的身份有些特別,仇家太多,所以我得小心一點。」他說,慵懶地靠在椅背上,
那些黑衣人在他身後一字排開,無聲地給他們下馬威,「放心,你們的行李箱我沒動,
反正也打不開;打的開的那一個也沒甚麼特別的。」
打的開的自然指的就是齊知予那個沒有鎖的登機箱了,雖然裡面的確是沒有東西,只
是沒有人喜歡隱私被侵犯,尤其是齊知予這樣一個重視個人空間的人。
他在心中冷笑一聲,背景不簡單又怎麼樣,使用暴力又怎麼樣,他生生死死太多次,
窩囊的活了七年,現下他不怕這些人也不想再忍;但就在他要反唇相譏的同時,他的手
臂被陸緣捏了很重一下。
「啊,那這麼說你就是我們的新室友了,很高興認識你啊。」陸緣笑著說,歡樂的把
手上東西丟到一邊,就要上前去和日本男人握手。
「是啊,你這麼說太見外了。要當室友嘛,就要好好相處,彼此也好照應的。你要看
行李跟我們說一聲就好了,不需要這樣的。」接在陸緣的話之後,梅兒娜巧笑倩兮的也
走上前去自我介紹,「我叫做梅兒娜,來自愛爾蘭;克蕾蒙是法國人,艾德和琺蘭則是
從臺灣來的。」
眼看他們兩人不約而同的用行動化解了一場可能的衝突,齊知予只好吞下這口氣,只
是還是不屑的扯扯嘴角。
「你們好。」日本男人皮笑肉不笑的,但也伸過手跟他們握手,他打了個手勢,身後
的幾個男人就魚貫而出,還順手帶上了門。
「那你叫什麼名字呢?」陸緣熱心的問,跟室友打好關係總是沒有壞處的,「我們接
下來要去參加這裡主辦的趴踢,你也一起來吧?」
對方看著這個完全不怕他的臺灣人,倒真的覺得有些有趣了,他在日本是一號人物,
從小就在血與鐵中打滾,很少有人會這樣真誠的想跟他相處的。
所以他也正眼看著陸緣,笑的有些曖昧。
「加藤光。」他說。
02.
熱鬧的餐會結束也已經兩點多了,齊知予卻直到四點都還是睡不著,一個人拎著一手
啤酒就晃到了中庭。
身為醫學院學生,他自己也知道他的身體狀況不再適合喝酒了,可他心慌意亂,即使
酒精對他的影響極大,他也管不上那麼多了。
他不知道那個男人究竟是不是那個加藤光,世界上叫這個名字的日本人多的去了,很
可能只是同名同姓的人罷了;再者,對方看到他也沒什麼反應,一來可能是他貴人多忘
事,二來就是這個人真的只是個陌生人。
但無論此加藤光非彼加藤光,這個名字的出現就干擾他了本來平靜的心緒。
他想起過去的那些片段,明明不冷身體卻忍不住打顫。
他已經不在那裡了,可是他也還在那裡,深陷於回憶之中,想脫身卻逃不開。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齊知予一口一口啜飲著杯中物,讓他記憶中的時光一路倒退,終於他的眼前沒有那些
他不認識的男人,有的只是吆喝他一起去打球的張曜、躺在他肚子上睡覺的齊敏然、還
有膩在他肩上唱歌的齊佑彬。
他們兄弟三人曾和張曜一起去參加美國的為期一個月的夏令營活動,雖然是泛黃的舊
回憶,但對齊知予來說,那就是他人生最好的一段時光。
而他最好的年歲已經過去,現在就是想要找回往事都要借助酒精的催化,還只有一個
朦朧的依稀印象。
齊知予抹了抹眼淚,更用力地想著,想讓回憶更清晰。
他只有喝酒的時候會哭,平常他就是想哭也哭不出來。有人告訴他淚水是終將逝去的
孱弱,所以該哭就要哭,但是齊知予再更早的時候就下定決心,他要把懦弱藏一輩子,
永遠不會卸除他的武裝。
他流著淚卻坐不住了,啤酒的鋁罐散了一地,他開始漫無目的的亂走。
然後也不知怎麼的,他看著大飯店的門牌,看著不同的數字在他眼前,愈看愈礙眼。
他半醉半清醒的拿出口袋的多功能瑞士刀,把門牌一個一個拆了下來,好像只要這樣
,他就不用再強迫自己去打開這些房門。
當他真的完全清醒過來時天都大亮了,齊知予也已經躺在他自己的床上了,床邊則圍
著他的室友們──當然,加藤光沒有在其中。
「琺蘭,你記得自己做了些甚麼嗎?」陸緣問,有些好笑、卻又有些擔心。
齊知予點點頭,他喝酒從來沒有斷片過,他偶爾會怨恨起自己天賦異稟的記憶力。
「呃……那宿舍方不太高興,他們給了你這個。」陸緣尷尬地給了他一封信,毫無疑
問裡面躺著一張請款單,「我們有幫你求過情,說這是文化差異、是臺灣習俗的一部
分……」
「這種爛理由你真的說出口了?」齊知予忍不住笑了。
「總要試試嘛……200鎊不是一筆小數字欸。」陸緣訥訥的說。
「但琺蘭,你可真夠瘋的。」克蕾蒙的語氣與其說是調侃,倒不如說是讚賞,「不過
你也太不夠意思了,怎麼可以一個人喝?下次揪一揪啊,我們一起把大飯店炸掉。」
聞言大家都笑了。
「沒有下次了,我不會再喝酒了。」齊知予淺淺的說,之後他言出必行,幾乎不再有
這樣的失控狀況。
梅兒娜點點頭,蒼白的臉色似乎還有些害怕,「珐蘭,你真的該小心一點,要不是我
去晨跑發現你昏倒在外面,還真不知道會發生甚麼事,英國的治安很差的。」
齊知予聽話的點點頭,睡過一覺腦袋清楚了不少,以前他用酒精麻痺自我逃避痛苦,
而今酒精對於他一點好處都沒有,反而讓他更陷落而無法自拔,所以他不再需要這種東
西。
至於加藤光更是被他丟到了腦後,不管他是不是那個人,都也跟他沒甚麼關係了。
想是這樣想,可是齊知予很快的發現加藤光沒那麼好擺脫,因為他很認真的討厭加藤
光。
討厭是一個很陌生的情緒,也是一個非常個人且私密的感情,齊知予逆來順受慣了,
難得看一個人這麼不順眼。
其實加藤光沒有跟齊知予說過任何一句話,但是光是這個人的存在就惹到他。
可偏偏加藤光無所不在。
兩人的主修一樣,齊知予本來還想著加藤光這樣的人應該是不會來上課的,殊不知就
算是來睡覺,加藤光的出席率也比他想像的高不少,而大概是因為兩人是室友的關係,
加藤光還總喜歡挨著他坐,讓齊知予非常不自在。
導致每次下課之後齊知予的手都有深深的指甲痕──因為握筆握的太用力的緣故。
加藤光第一週還不常在宿舍,但自從有一次陸緣好心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為此齊
知予超想掐陸緣脖子──他便照著晚餐時間出現在飯桌上,吃完飯才繼續跑的不見人
影。
而最讓齊知予無法忍受的是,加藤光喜歡逗弄陸緣,而陸緣也毫不介意的陪他搞曖昧
,每次看到兩人郎有情妹也有意,可就是不把話說破,齊知予便煩躁不已。
「光很好看啊,所以吃吃他豆腐嘛。」陸緣笑的沒心沒肺的,咬著洋芋片咖茲咖茲。
然後他好像領悟了些甚麼,「阿知,莫非你喜歡光,所以吃醋了噢?」
「放屁。」齊知予面無表情,戴上耳機讀他的論文。
不過他心裡隱隱約約的知道,陸緣說的有多接近事實。
因為在意,所以才會討厭,才會有這麼激烈的心情,不然全天下的事對他而言都該是
無所謂的,就像他無所謂於他的室友們各自的小秘密一樣。
一切都在過去。這是他的箴言,他也向來自在的感受著萬事萬物的流逝並從不上心,
可加藤光的存在就像河中間的石頭,霸道的擋住了所有的流水潺潺,這讓齊知予覺得很
煩,巴不得把這塊石頭丟的遠遠的。
但他也做不到。
他永遠也忘不了加藤光。
因為加藤光,是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唯一對他好的一個人。
03.
真正與加藤光有了交集,是在十月他們的新室友來了之後,他們為了歡迎新室友白鷹
加入三號二樓,而相約一起去夜店好好放鬆一下。
齊知予那天其實狀況挺不好的,他是真心不想出門,但受不住室友們的盛情難卻。
從那些日子之後,齊知予總是被一些奇怪的小病小痛纏身,不過既然稱不上影響日常
生活作息,齊知予也就一直都不甚在意。
所以今天他也沒有多想,就想著陪室友們去一趟,他就再自己回家就好。
可他忍不住點了一杯琴湯尼。
明明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誡過自己不許再碰酒的,可是看著陸緣和白鷹在舞池了糾纏的
幾乎合為一體,他還是忍不住想起了張先生。
他想著張先生帶他買衣服,教他要怎麼穿著得體。
他想著張先生牽著他的手,教他要怎麼跳社交舞。
他想著張先生,然後回憶一發不可收拾。
幹,齊知予真的很賤,真的是白癡。他在心裡恨恨地想著,調酒一杯點過一杯。
到底要花多少時間他才能擺脫他的魔?
到底要想過多少回他才可以視而不見?
齊知予愈喝愈生氣,而不知道喝到第幾杯的時候,他感覺它喝下去的東西不太純。
他掃了四周一眼,冷笑著還是把杯中物一飲而盡。
這種不入流的手段還真的有人在用啊。
他就在這裡,有本事就來啊。
他心中崩壞的慾望、想毀滅什麼的慾望愈來愈盛,於是他帶著酒杯走進廁所;他耳鳴
的厲害,可是心中卻很清明,知道他身後跟著一條尾巴。
他把眼鏡摘了扔在洗手台,掬起一把清水往臉上抹,他看著鏡子裡的濕嗒嗒的自己,
模樣特別勾人——張先生總是說,他有一種清冷卻招人的氣質。
齊知予又笑了一聲,逕自走進一間廁所,抓著酒杯的碎片就開始一條一條往手上劃,
在腦海中想像著進來的那人會有什麼反應,然後他笑得更歡快了。
他已經很久沒有自殘了,只是傷害自己還是讓他覺得痛快,就好像一種癮,他喜歡看
鮮血流出他的身體。割的久了他也知道要從哪裡下刀,血會流得多又快卻不太痛,而他
會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噢幹!」打開著間廁所門的男人看到流不止的血咒罵了一聲,一路罵罵咧咧的就走
了,再也不敢靠近齊知予。
齊知予靠著馬桶閉上雙眼,心滿意足的昏了過去。
直到身體因為藥性而熱醒了他,他不是很甘願地睜開眼睛,看到加藤光近在咫尺的面
容。
他不知所措地睜大了眼,隨即更驚訝的發現加藤光的手放在他勃起的性器上,來來回
回的替他紓解慾望。
齊知予整個人都傻了,反射性地推拒加藤光的手臂,只是要害被人抓在手裡,齊知予
也只能任後者為所欲為。
「你在幹什麼?你有什麼毛病!」齊知予罵到,聲音卻軟的像在撒嬌一樣,他自己聽
到都想咬舌自盡!
加藤光很坦然,手上動作不變,咬著菸道:「你得出來才會舒服,不然怎麼睡?」
「你有病吧?幫你的室友打手槍?」齊知予想要冷哼,卻怕哼出來的太情色,所以硬
生生忍住了。
加藤光沒有回話,只是用他那顏色略淡的眼眸看著渾身無力、臉色潮紅、只剩下一張
嘴要強的齊知予,「你好像一直很討厭我?」
「我不……喜歡你。」討厭是個太情緒性的字眼,會出賣太多他的想法,齊知予拒絕
使用這兩個字。
「是嗎?」加藤光笑了笑,技巧熟練地讓深諳情慾的齊知予幾乎忍不住快感,連耳朵
都憋紅了。
齊知予沒有再說話,他知道他說什麼都會變成呻吟,只好緊緊閉上嘴巴,把臉轉過去
不再看加藤光。
好不容易終於射了精,齊知予還沒等喘完氣,就用他含春的眉眼瞪著加藤光,「你圖
什麼?」
「你想多了。」加藤光抽了衛生紙擦擦手,也順便幫齊知予清潔下半身,「我只是對
你有興趣而已,但、還不到我想要做任何事的地步。」
「你剛剛才摸完我的陰莖,你到底想要做什麼,不妨直說。」齊知予說的冷靜,但他
其實比他表現出來的還要心情複雜,他猜不透加藤光的意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
麼反應。
一方面他還在糾結這個加藤光到底是不是那位大客戶,另一方面他的身體被調教過,
所以加藤光的撫慰真的讓他很舒服,甚至讓他想要更多,但打死齊知予都不會承認這
些。
「真沒什麼,敵意別這麼重。」加藤光幫他蓋上被子,齊知予才發現他已經回到了自
己房間,「你別再自殘了,看了讓人難過;也別再喝酒了,對你不好。我回房間了,你
有什麼需要再說一聲。」
他貼心的把齊知予的水瓶、衛生紙、眼鏡都擱到了齊知予的床頭櫃,便邁開步伐走出
齊知予房間。
「加藤!」見他要走,齊知予連忙喊住了他。
加藤光停下腳步,回過頭來看齊知予有什麼話要說。
「……」齊知予也就是一時衝動,他自己都沒想好要說什麼,「謝謝。」最後他小聲
地道了謝。
「不客氣。」加藤光笑了笑,順手幫他關了燈。
齊知予一秒把自己埋進棉被裡,聽著自己的心跳劇烈激動地跳著。
咚咚、咚咚、咚咚。
04.
在那之後,齊知予和加藤光熟稔了起來。
加藤光愈來愈常跟著他一起上課,就算每天哈欠連連他還是會咬著筆坐在齊知予右側
,半瞇著眼聽台上的教授絮絮叨叨。齊知予偶爾看不過去趕他回去,他也只是聳聳肩繼
續無意義的轉著筆。
齊知予上圖書館看書他就在一旁伸著長腿、戴著耳機打線上遊戲,就連齊知予自己做
自己的研究他也要黏在一邊滑手機,怎麼樣都趕不走。
晚上吃過晚餐,一干室友各自回房之後,他還會跟在齊知予的屁股後面一起進了後者
房間,齊知予看書,他就四仰八叉的躺在齊知予床上睡覺,一直到齊知予睏了踢了踢他
,他才爬起來離開宿舍繼續他的夜生活。
硬要說的話,加藤光比以前煩人百倍。
當然齊知予還是頂著他那張雷打不動的死人臉,只是面對加藤光,他不再像之前一樣
排斥他。
他雖然不以他的過去為恥,但是他畢竟不想讓室友知道,對象是加藤光的話就不會讓
他有這層顧慮,只是為什麼有這樣的轉變他也說不出所以然來;他們雖不常交談,可就
算是共處一個空間也很自在,一點都不尷尬。
齊知予漸漸的習慣也接受加藤光在他的生命裡悠悠轉轉,更精準地說,他還挺享受這
樣的氛圍。
有加藤光這樣霸道礙眼的存在,齊知予愈來愈少作夢,也愈來愈少想起種種往事。
久而久之,他也慢慢開始了解加藤光這個人。
加藤光比他想像的要好說話很多,甚至根本就是大好人,也很少去跟人家計較,大多
數時候的痞樣都只是裝裝樣子給人看的。
但這個人該狠的時候也很果斷,絲毫不講一點情面,只是他還是不愛生氣,嫌累。
加藤光其實是一個非常懶也非常怕麻煩的人。
「所以幸好,不會是我繼承家業。」
加藤光第一次談及自家的事,是在十一月的一個週末,齊知予正為報告忙的焦頭爛額
,他少爺倒好,找了槍手代寫就來齊知予房間騷擾他。
齊知予理智上不太想理他,可還是忍不住好奇,「我以為你是長子。」
「我是,但我生母死了,生我的時候她和我爸爸沒有結婚,所以嚴格說起來我算是私
生子。家族裡的老爺爺們很忌諱這個,他們不想我有繼承權,我就是一打手,來幫我弟
弟打天下的。」加藤光說這些的時候語氣很平靜,甚至還有點慶幸,「揍人可比管理一
整個家族容易多了。」
「你看的挺開的。」齊知予有些意外,加藤光的身分本該是天之驕子,那些該都是屬
於他的,平白無故被弟弟搶了竟然可以完全不介意,加藤光的包容力也太強大了一點。
加藤光摸著打火機,還是一臉的不在乎,「我媽媽──就是我爸後來娶的女人──對
我很好,我弟弟也對我很好,『加藤組』的其他人也尊敬我;比較煩人的是那些蒼蠅,
有事沒事就想藉著我的名義造反,現在我弟弟剛接手組裡的事情,所以我乾脆躲來英國
,清淨。」
「你就不怕你回到日本之後你弟弟翻臉不認人,然後你在你家連地位都沒有。」
「我弟?他不會;就算會也隨便他,反正本來就是我爸說要給誰就給誰的東西。」加
藤光終於點著菸了,舒爽的抽了一口,然後看向齊知予,勾起了嘴角,「你擔心我?」
「嗯。」齊知予毫不扭捏的點頭,只是眼睛卻不肯看他、還是緊盯著他自己的電腦螢
幕,手指也還是動的飛快。
但他的耳朵是紅的,加藤光在他身後看了心情愉悅。
他又吞雲吐霧了一陣,才開了口。
「其實,我記得你的。」
「你說甚麼?」齊知予頭也不回,一邊還在翻找著要用的引註。
「一年前在波士頓的海港酒店,我記得你的。」
齊知予打字的動作停了,他緩慢的回過頭來,征征的看著坐在他床上的男人。
「當然我沒有一下就想起來,是上次在夜店你昏倒的時候,我看著似曾相識,慢慢才
想起來的。」
齊知予聽著他的話,只覺四肢都不是自己的了,他看著加藤光,努力的回想那個時候
,當時他的精神狀況太不好,眼前一片模糊,根本不知道大客戶長甚麼樣子就失去了意
識,現在也沒有辦法把眼前人的臉跟那個時候的人合而為一。
「你……」他想說點什麼,但也不知道該怎麼說,口乾舌燥、思緒也捲的像打結的毛
線圈,他想過無數次再見到這個人要慎重地、好好地跟對方道謝,然而現在他卻一個字
都說不出來。
「別急,你有什麼想說的,慢慢說。」加藤光咬著菸,伸手拽住齊知予的手肘,將他
帶到床上。
「你……」齊知予吞了口口水,顫抖的指尖不由自主的輕觸加藤光的手臂,「真的是
你?」
「嗯。」
「你為什麼現在想要告訴我這些……」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看你還是活得不好,所以忍不住想跟你坦白吧。」加藤光嘆了
口氣。
「那你當時為什麼……」為什麼沒有碰他?這是齊知予深埋在心內最想要問對方的一
個問題,可看著加藤光的臉,他問不出口。
是「對他沒有興趣」還是「覺得他可憐」,齊知予發現,他並不想知道答案。
他怕答案讓他傷心。
加藤光自己心領神會,無奈的笑笑,「你這樣看我的,禽獸?還是種馬?」
「我沒有!可是你……」齊知予急忙反駁,「你也沒有跟張先生說……」
「因為我不喜歡他,不喜歡他們這種上位者的心態,我對於欺負權力不對等的人的遊
戲完全沒有興趣,可偏偏他們就愛這套。」加藤光扯著嘴角,語氣不屑,「他們送來之
前又問過我想不想幹嗎?上床很耗體力,而且我愛惜我的腎。」
說到底還是因為犯懶,齊知予有點想笑,但又忍不住覺得鼻酸,「但你很好,你還幫
我叫了醫生……」
「我很欽佩你的風骨,面對逆境卻不低頭,所以我總不能就看著你死吧,你也替我想
想,一個好好的大活人在我眼前被折騰的都要沒命了。」加藤光捏著齊知予的下巴抬起
他的頭,嚴肅認真的說,「你這樣好看多了;我從那個時候就想告訴你這些,我想要你
好好愛惜身體,就算是為了爭一口氣,也別再傷害你自己了。」
他的語氣和目光都太溫柔,齊知予招架不住,眨著眼睛看著他,眼淚就跟著撲簌簌的
掉。
他強了一輩子,以為就是死他都不會折腰,可一旦有人在意他、心疼他、為他想,他
就忍不住覺得委屈,忍不住想要棄守所有的堅持。
「我……」齊知予說不出話來,只是用力的握緊了加藤光的手,他低首將腦袋擱在他
的手上,「謝謝……」
加藤光沒有多說甚麼,只是攬過齊知予的腰將人帶進他的懷裡。
「我說我對你有興趣,不是騙你的。我喜歡強悍的人,也欣賞強者,所以我的視線離
不開你,我想要對你好。」他低聲地說,輕輕的摸了摸齊知予的頭。
「不用覺得有壓力,一個人活著太辛苦了,如果你不嫌棄,讓我陪你一起活下去。」
05.
齊知予和加藤光沒有因為那一晚就在一起,他們一如往常的該吃該喝該睡,沒有再提
及此事。
加藤光很有耐心,他知道齊知予的過去讓他害怕付出真心,所以他沒有勉強他。
但這不妨礙他佔點便宜。
像是上課的時候他改坐到齊知予的左側,以便在桌子底下勾著他的手輕輕的晃;或是
兩人在宿舍內擦肩而過時故意靠近他,連拿個東西都趁機壁咚齊知予;又或是在齊知予
念書時扯著他到床上念,他自個兒就環抱著齊知予的腰睡覺。
齊知予又羞窘又無奈,他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加藤光,他不想拒絕他,可他也沒有辦法
坦然的就說好。
「你別這樣,我不值得,我早就已經髒掉了。」又一次被抱在懷裡,齊知予隱忍的
說。
「我從十六歲以來一個禮拜會睡上四五個人呢,你怎麼不嫌我髒呢?」加藤光親親齊
知予的臉頰,乾燥的嘴唇印在齊知予的肌膚上,很溫暖。
聽著加藤光三言兩語就把他最介懷的事輕描淡寫地撥開,齊知予靜靜的伸手也擁抱他
,雖然還是沒有點頭,不過兩人都清楚只是時間早晚的事。
然後第一學期結束了,加藤光不再長時間的跟著齊知予打轉,他的母親和弟弟來找他
玩,他得擔任一個稱職的地陪和司機帶他們玩整個蘇格蘭;加藤光有向齊知予提出邀請
,但被後者拒絕了。
他需要趁這個時機好好想一想他到底該怎麼做。
加藤光也沒多說甚麼,只是再三提醒他要保重身體,天氣愈來愈冷了,而齊知予還有
過昏倒在浴室的不良紀錄。
齊知予保證他會乖乖的,加藤光才放心地離開。
齊知予得到了兩週的清閒,剛好陸緣和克蕾蒙去了巴黎,白鷹也跟在他們腳部後面,
三號二樓就只剩下他和梅兒娜。
一天早上,齊知予捧著杯熱茶坐在沙發上很認真的發呆,滿腦子想的都是加藤光,他
想的專注,連梅兒娜進門了都沒有注意到。
「琺蘭,有人來找你,我在櫃檯遇到他,他說他是你朋友。」
齊知予回過神抬起頭,看到了他以為他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的、曾經的朋友。
「張曜……」
真的是張耀,齊知予聽說他畢業之後在張先生手下工作,現在已經臺灣北部的區經理
了。張曜一身Burberry西裝大衣看起比學生時期成熟穩重了許多,齊知予看著他更加感
慨時間真的過去的好快。
「嘿,知予,聖誕快樂。」下個禮拜就是聖誕節了,張曜將禮物交到齊知予手上,並
用力的擁抱他的竹馬。
梅兒娜識趣的回了房間,將客廳留給他們兩人。
「你怎麼會來,我以為……」齊知予還在發愣,有些不敢置信。
「我不能來拜訪朋友嗎?」張曜強而有力的說,看著齊知予的眼神像是齊知予要是膽
敢說一個「不」,他就會撲上來咬他。
聞言,齊知予淺淺的笑了,像鬆了一口氣,「當然可以。」
然後他們聊了許久,他們談著他們的過去、現在、以及可能的將來,連午飯也不吃,
像是要把逝去的時光一口氣補回來一樣,聊到長夜將至還意猶未盡。
就好像他們輕狂的十七歲,他們無所不談,校園的每個角落都有他們的吉光片羽。
最後張曜說他該走了,得趕著在聖誕節以前回家,他搭著齊知予的肩膀問他,「你放
假要回家嗎?」
齊知予搖搖頭。
「……佑彬和敏然都很想你,他們向我問起你好多次。」
「我還沒準備好,我不知道應該怎麼面對他們。」齊知予看著向晚的天空,「別跟他
們說,張曜,我還需要時間。」
張曜沒有回答,只是點點頭。
而後沉默了許久,他才像下定決心一般深吸一口氣,「知予,我去跟我爸爸說過了,
說我知道你跟他之間的事情。」
齊知予愣了愣,嘆了口氣,「你這又是何必……」
「我必須跟他說,雖然這件事情對你們而言都過去了,可是我會記得,我會記得他對
你做的所有事情。」張曜的聲音因為哽咽而打顫,但摟著他肩頭的手卻很用力,像是在
告訴他:我站在你這一邊,我挺你。
「知予,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對不起。」對不起我在那個時候沒有陪你,對不起我讓
你遇到這一切,張曜有很多話想說可說不出口,可他知道齊知予會懂。
齊知予的確懂,他輕輕的撞了撞張耀的胸膛,無言的表示感謝。
他們就這樣相依偎了很長一段時間,分別的時候兩人的眼眶都是紅的,卻笑得毫無芥
蒂、一如往昔。
齊知予很慶幸他沒有失去張曜,而這是第一次,他開始覺得原來那些真的已經離他遠
去。
一切正在過去,這一句話不再僅只是一句安慰。
送走張曜之後,他突然好想見到加藤光。
他也沒有遲疑的就跑去打電話了。
「喂,我在開車,怎麼了?」加藤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疲憊,他那頭很吵,連齊知予
都聽的到大概是他媽媽和弟弟的聲音,機哩咕嚕的用日文在對話。
「……我想見你。」
「什麼?你等等……」加藤光沒有聽清楚,對車裡吼了一些話,那邊才終於消停了,
「你說什麼?」
「我說,我想你了。」齊知予說,也把聲音提高了些,再讓他講第三遍他也不幹了。
然後就連齊知予也聽到了尖銳的煞車聲,還有車內的一片哀鴻遍野。
「沒事吧,你怎麼了?」齊知予緊張的問,擔心加藤光是不是出了甚麼意外。
「沒有,你嚇到我了而已。」加藤光語帶笑意,覺得整個人都精神了不少,「那我現
在就回去找你。」
「那你媽媽弟弟怎麼辦?」齊知予有些愕然,只是說著說著也笑了,他真的也想見到
他,而他很高興兩人的心情是一致的。
「那也沒辦法;我現在距離你一百五十公里,大概要兩個小時,等我。」電話那頭的
人堅定的向他承諾。
「嗯。」齊知予用力點了點頭,淚水自顧自的流下,他止不住也不想止住眼淚。
抬眼看了才五點一刻的時間,想著七點的時候他就可以擁心愛的人入懷,只覺得夕陽
前所未有的漂亮。
從今以後,他不會只是這樣的景致的過客,他會與他的愛人一同駐足欣賞。
他突然想到前幾天看過的電影,想著那最後一句台詞。
「所有的不愉快最終都有過去的一天,如果他還沒過去,那就是你還沒有走到最後。」
他相信他的路還沒有走完,但之後,他會和加藤光一起走下去。
END
*欲知陸緣和白鷹的故事可參《大飯店三號二樓》
*然後有看過的讀者就知道,他們的故事未完待續......
*光一開始會坐在齊知予右邊是因為這樣齊知予的臉就會側向他那一邊,一個小細節,
但是是光是個會注意細節的人的細節(這句話好拗口
*齊知予看的電影是《那時候,我只剩勇敢》,非常好看誠心推薦!
*謝謝看到這裡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