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P=磁石組。
==============================================================================
「巴西?」
從蕎麥麵上移開視線,櫻井含著麵條口齒不清地問,座位對面的部長挟起一塊天婦羅塞進
嘴中,慢條斯理地嚼了幾下才又開口。
「公司打算在巴西開始一個新企畫,案子之前就有在談,上頭在問我有沒有合適的人
選。我之前就想找你,但礙於你那時候不方便……。現在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如果決定要去的話,大概會為期多久?」
「嗯……,具體的情況還是要做了才知道,但至少要個一、兩年跑不掉吧。」
「一、兩年啊……。」
「怎麼?」部長咧開笑容望向他,「該不會這麼快就交到女朋友了吧?」
「我現在沒有女朋友。」苦笑,櫻井低頭繼續吃他的午餐。
「總之你好好考慮一下,雖然是去海外,但名義上是企畫的總負責人,算是升遷啊。
」部長拍拍他的肩,端起托盤,離開了座位。
櫻井吃完麵條,將熱水注入醬汁碗中小口啜飲,部長的話盤旋在耳邊,混著從醬汁碗中升
起的霧氣,朦朧地響起來。
現在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了解部長指的是他先前是有婦之夫,妻子還有工作,他不太可能隻身一人到外國去,但既
然都離婚了,就沒有這方面的顧慮,才開口問了吧。默默感謝部長的用心,櫻井盯著映在
湯汁上自己的倒影,思索起來。
他對這個職位有興趣,也對去巴西這件事情沒有排斥,怎麼想都是好事一件,他卻沒辦法
在方才部長提出時單純地感到開心,表現出來的甚至可說是完全相反。部長或許當他是因
突然獲知消息而感到不知所措,但只有他自己曉得事情並非如此。
有一塊重量沉甸甸地壓在胸口,與腦海中鼓勵他答應的理智相互拉鋸。
他想起幾天前與二宮的對話──他甚至不敢稱那為爭吵──若是現在答應要去巴西,那是
不是又重蹈了十五年前的覆轍?
情況還有可能更糟。當初他是為了上大學,算是不可抗力的理由,但這次他有權選擇要不
要去巴西,於是一切看起來會更像是他在逃跑。
逃跑,櫻井翔多厭惡這個詞彙。
他當然不是會逃跑的人,不如說他更傾向於正面迎戰,不論前頭等著他的是什麼。但十五
年前的事情從結果上來說,他的確是逃跑了,誠如二宮所言。
櫻井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初二宮指責他時的表情。
剛進大學那陣子櫻井忙翻了天。忙著適應新生活,適應大學的學習模式,努力交新朋友,
前一個月到處參加社團的體驗與迎新餐會,好不容易找到一套日常規律,緊接著第一次期
中考就近在眼前。
暑假時他與家人回群馬縣的老家,剩下的空閒時光全耗在了新朋友們身上。不是沒有想過
要聯絡二宮他們,但他和相葉通過一次電話,聽相葉說二宮似乎以櫻井所在的大學為目標
,還開始去補習班,櫻井怕若聯絡他的話會打擾到他便作罷。
反正再一個月就是高中的文化祭了,那時候再去也不遲。他對相葉這樣說,相葉附和他,
又興高采烈地說起其他話題,櫻井握著手機聽,滿腦中想的卻是二宮有可能要進和他同一
所大學。
文化祭當天他錯過了一班電車,使得抵達高中時離他和相葉預計碰面的時間晚了半個鐘頭
,只得一個人孤零零地到中庭去找人。相葉和松本坐在中庭的石頭階梯上吃炒麵,廣場中
央學弟妹的樂團演奏得震耳欲聾,櫻井擠過人潮挨到他們身邊。
「翔ちゃん!」
相葉把吃了一半的炒麵推到他面前,櫻井抓起筷子吃了一口,視線盯著面前汗水淋漓
的主唱,把麵條吞下去後才開口問:「ニノ呢?」
「嗯?」
他湊近相葉耳邊又問了一次:「ニノ呢?」
相葉明顯頓了一下才回應他:「他應該在教室吧。」
櫻井覺得奇怪,就算二宮再怎麼不喜歡文化祭,也不會放著松本和相葉兩個人不管。
「他在教室幹嘛?身體不舒服嗎?」
相葉求救的眼神拋向身旁始終不發一語的松本,於是櫻井便將疑惑的目光轉移到了松本身
上。松本張闔了幾次嘴,似是在尋找最合適的說辭。
「ニノ和其他朋友待在一起。」
「其他朋友?」櫻井皺眉,他從沒看過二宮和除了他們以外的人待在一起過。「是誰
?還是你們吵架了?」
「我們沒有吵架。」松本澄清,眼神別開,再轉回來時帶著令人費解的決絕,「ニノ
和朋友待在一起,女朋友。」
松本的話混在樂團的樂器聲之中,一瞬間櫻井還以為自己聽錯了,要不是松本的表情太過
認真,他還會再問一次相同的問題。
二宮交女朋友了。
一陣空白閃過腦海,大腦立刻理解了整句話的意思,身體卻像是酒醉般,晚了好幾拍才終
於跟上思考。
「我認識的人?」他問。
松本搖搖頭,「好像是在補習班認識的。」
「是喔。」櫻井垂下眼簾,盯著石頭地面上深色的污漬,再抬起頭來時笑得咧開嘴,
「不去恭喜他不行啊。ニノ是四班對吧?我去找他。」
「翔君──」
將松本驚訝的聲音拋在腦後,眼角瞥見相葉試圖拉住他衣角而伸出的手,他巧妙地閃躲開
來,穿過人潮,踏進校舍內,往三年級在的樓層前進。
校舍內擠滿了人群的吆喝聲,奇裝異服的人們擋住走廊,櫻井側身鑽過,眼睛盯著門上頭
的班級牌。
二班、三班、四班。
在四班門前停下腳步,教室內全是笑鬧聲,他從門口探進腦袋,張望了一陣卻找不著二宮
的身影。收回視線轉身,就看見了站在樓梯間的二宮。
二宮靠在牆邊,一個長髮的人擋在他與櫻井之間,櫻井望見二宮說話然後笑,褐色眼眸流
轉,焦距對上他時頓了一瞬。
「翔さん?」
二宮先一步出聲喊了他,使得站在他們之間的女孩也轉過身來,櫻井對著她點頭示意。從
他的角度看得見二宮低頭向她說了幾句話,接著朝自己走來。
「好久不見。」二宮向他微笑。
越過他身後,櫻井看見女孩抬起好奇的眼神打量他們,一股情緒忽然湧上胸口,他還來不
及釐清那是什麼,回過神來他已經抓住二宮的手腕,向著樓上跑。一階又一階,他拉著二
宮跑到最高樓,直直走向那扇通往天台的門扉。
手一推,鐵門應聲敞開,外頭的風如漲潮的海水般灌進來,他將二宮拉出門外,鐵門在身
後關上。
天台底下人聲鼎沸,以上是萬里無雲的晴空,櫻井放開二宮的手,逼著自己走到天台邊緣
,卻遲遲不肯回頭看二宮的表情。
「怎麼了?」二宮的聲音傳進耳中,熟悉的問句,此刻聽來卻讓櫻井的胸口一陣一陣
抽痛。
「你怎麼沒有和相葉君他們待在一起?」櫻井望著抓著欄杆的手掌,指尖泛白。「吵
架了?」
「沒有吵架,」二宮語氣平淡地像在述說別人的事情,「只是最近和潤君沒有像之前
那樣常在一起而已。」
「為什麼?」
問句出口,但遲遲等不到二宮的回應。櫻井咬了咬唇,下定決心轉過身,看見二宮還站在
鐵門邊,兩人間隔著幾乎一整座天台,風吹過,刮起二宮的制服襯衫泛出一條條皺褶。
「沒有為什麼。」
「什麼?」櫻井有些恍惚。
「會和之前一樣才奇怪吧?」他望見二宮揚起笑容,「五個人中少了三個人,為什麼
翔さん還覺得我和潤君會和之前一樣?」
櫻井語塞,腦袋反芻著二宮吐出的語句,不曉得該如何回應,只好硬著頭皮轉移話題
,扯出勉強的笑容,「聽相葉君說,你想考K大?」
這回卻換二宮不發一語了。
櫻井的話像踩到了他的痛腳,他的眉間一瞬揪緊又鬆開,肩膀聳起,彷彿在抵抗著一股櫻
井看不見的蠻力。
「我放棄了。」二宮咕噥著說:「之前兩次模擬考都沒有達到標準,就放棄了。」
「這樣不是很可惜嗎?」櫻井離開欄杆,緩緩走近二宮,「ニノ的成績不錯不是嗎?
是哪裡不會?如果你有問題,說不定我可以──」
「我和她約好要考S大了。」
二宮打斷他的話,也阻止了櫻井繼續靠近他的腳步。
「為什麼?」櫻井都數不清自己問了幾次相同的話了。
「一定都要有理由嗎?」二宮顯然也注意到同樣的事,嘴角牽起笑容,「因為我和翔
さん不一樣啊。」
「什麼意思?」
「翔さん還記得我們之前去算命的時候嗎?算命師說你是個一旦決定了目標,不管身
旁的人如何都會繼續向前邁進的人。」
「那和這有什麼關係?」
「翔さん已經向前走了,那就不要再回頭了。」二宮靜靜地說:「明明是翔さん先逃
跑的不是嗎?那就表示我們不是那種關係。」
什麼關係?
櫻井想問,身體卻僵硬得動彈不得。他覺得自己遺落了什麼重要的事情,那些埋藏在二宮
話語背後更重要的字句,但他還不明白那是什麼。
逃跑?從什麼?
二宮的話刺進了心頭那塊最柔軟之處,自從上大學後那些避不見面的日子,忙碌什麼的都
是藉口,真正的理由只有自己曉得。
拉開的距離使櫻井看清楚了他對二宮抱持著什麼樣的情感,於是不聯繫就成了一種逃避。
而他還天真地以為二宮真沒有察覺到,那可是二宮和也啊。
對二宮來說,上了大學之後的櫻井就像是另一個人,而現在,他卻因二宮的改變而責備他
。
櫻井盯著二宮的背影消失在鐵門之後,手伸進外套口袋,捏緊了那朵塑膠製的紅玫瑰。
畢業典禮那天,二宮送給他這朵塑膠花,他問二宮為什麼要送這個給他。
「翔さん不是說相葉君送給你的花枯掉了很可惜嗎?」二宮盯著手機螢幕,頭也不抬
地說:「是這個的話就永遠不會枯了。」
櫻井笑得像是中學女生那樣靦腆又開心,儘管二宮佯裝一副若無其事,但櫻井沒有看漏他
羞紅的耳廓。
就像永遠不會枯萎的花朵一樣,有些事情是不會變的,那時候的他們如此堅信著。
但事實是,不可能有永遠不會改變的事物,就算是人。
或者說,正因為是人才會改變。
比如說剛入社那會兒,他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必須對這種人鞠躬哈腰。
「上禮拜和C社的業務吃飯,他們帶我去那家店啊……。」
後輩求救的眼神拋過來,櫻井壓下心頭煩躁的情緒,向客戶堆出一臉平靜的笑容。
「下次我們會和部長討論看看。」他遠遠地望見朝此處駛來的計程車,舉起手招呼,
將客戶送進車內,壓低聲音說:「那這次的合約就麻煩您了。」
「嗯……。」男人搔了搔頭,「這也不是我一個人能決定的事啊。」
「別這樣說嘛,鈴木先生可是您們公司有史以來最厲害的業務不是嗎?」
「哎,也沒你說的那樣啦,雖然事實是這樣沒錯啦。」半醉的男人紅著臉揮了揮手,
告知司機目的地,「那就期待您們下回的招待啦,櫻井さん。」
「這是當然。」櫻井向後退一步,車門自動關上,「路上小心。」
他與後輩直到計程車消失在轉角才直起腰桿。
「前輩,」後輩怯生生地喊,「這樣子就沒問題了嗎?」
「誰知道。」櫻井冷冷地說,從西裝口袋中掏出菸盒。
「前輩,對不起,明明這就是我該做的事情……。」
你也曉得啊。
櫻井心底想,但看見後輩楚楚可憐的模樣,又不好意思出聲斥責,只能拍拍他的肩膀。
「反正我們能做的都做了,合約簽不簽得成就聽天由命吧。」
櫻井又叫了一台計程車把後輩打發回家,靠在路旁的鐵絲網抽起菸來。白煙在夜幕中緩緩
上升,他茫然地追逐那縷煙霧,桂花樓二號店的招牌映入眼簾,燈箱閃著白色霓虹光。
「翔ちゃん?」相葉的臉從暖簾下探出來,帶著一臉擔憂,「你沒事吧?」
「啊?」櫻井愣愣地回應,才回過神來,「啊……你聽見了?」
「這就是應酬啊……。辛苦你了。」相葉尷尬地點點頭,「翔ちゃん最討厭那種人了
對吧?如果是以前的話,肯定會忍不住和他吵起來的。」
櫻井苦笑,又抽了一口菸。「都十幾年過去了,也沒辦法讓我們和以前一樣了。」
相葉似懂非懂地點頭。櫻井轉回前方,香菸紅色的火光在眼前燒出一道熟悉的人影。二宮
提著一只塑膠袋,戴著鴨舌帽站在不遠處。
「啊、ニノ!」相葉衝出店外,跑到二宮身旁,「怎麼現在來?我們要關店了喔。」
「我是來還上次借的漫畫的。」二宮將袋子遞給相葉,「我回去了。」
看見二宮轉身要走,櫻井反射性地捻熄了香菸,出聲喊:「我跟你一起走去車站。」
二宮默默回頭看他,相葉的眼神在兩人之間來回。
「到關店時間了!」相葉突然大喊,雙手拍在一起嚇了兩個人一跳。「那就晚安囉,
你們路上小心!」
接著一溜煙地鑽進了店內。二宮還盯著櫻井看,等待櫻井緩緩走到身側,才又轉回頭,邁
開腳步。
(TBC 160707)
想趕著七夕的日期,於是提早一天發。
到了這話回憶篇終於算是告一段落,進入最後衝刺階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