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是個做事認真懇切努力到稍微有點太緊繃的人,當年他為了留在帥昭民身邊,努力學會
做飯,甚至開了咖啡廳。
只要下定決心,他幾乎可以把目標貫徹。所以他離開家鄉,撇下曾有過的未婚妻,就是為
了要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希望再隱藏掩飾自己。
好友曾經評價他毅力驚人,瑟對自己的評價是任性。
是的,因為任性,所以他必須要對得起自己,每件事情若無法達到設定好的目標,他又為
什麼要做呢?
理論上來說,這是個正面的特質,但反面來看,瑟這種個性讓自己陷入非常多的麻煩裡。
比如跟饕餮的相遇,比如今天他打算做的事......假如人能預知未來,瑟絕對不會被帥昭
民煽動了!絕對不會!
總之,520的那個晚上,瑟收拾好廚房,孩子們各自回房去了,饕餮尚在工作室忙碌,有
個長輩最近要嫁女兒,訂了一批宴會用的玻璃水杯,造型獨特。
饕餮很少拒絕家族裡的請託,無論有多忙碌,永遠以家人為優先。
這也導致了工作量大增,已經連續三天都直接睡在工作室沒回家了。傍晚的時候,喬爾拿
著髒衣物回來,順便把一個黑絲絨包裝的禮物遞給瑟。
「這是主人送給您的禮物。」喬爾停頓了幾秒,瑟從這個總是冷淡平靜的青年臉上看到一
絲掙扎,終於吸口氣接著道:「我的愛,你總在我身邊。」
空氣先是一陣凝結,接著瑟像被火燒著似的從頭頂紅到了腳趾,手上的黑絲絨像團烈火,
燙得他握不住。
瑟真的不想像個情竇初開的青少年,但在饕餮的熱情下,他無法控制自己每一次的害羞跟
眷戀,全身像浸在蜜糖裡,又熱又甜得讓他暈眩。
餐桌上正在用餐的青少年,則發出了不滿的作嘔聲......嚴格說起來是麥倫,十五歲的少
年正值尷尬年紀,他像被揍了一臉,精彩萬分的扭著眉頭,抗議的抱怨:「才三天不見而
已吧!工作室離我們家走路才二十分鐘啊!」
「饕餮爸爸總是這麼貼心。」喬喬則按著胸口,小臉紅通通得滿是欽羨。
「喬爾叔叔要吃點東西嗎?」希拉里彷彿沒事人,鎮定地招呼到。「我準備點食物讓你帶
回去給饕餮爸爸,你先用餐等一下好嗎?」
「我......」
「喬爾,吃點吧,你現在回去也超尷尬的對吧!」麥倫不讓他拒絕,下巴往對面的椅子揚
揚:「饕餮爸爸幹嘛要你傳這種話,噁心死了。」
「可是我覺得很甜蜜啊,瑟爸爸也很喜歡,對不對?」
聞言,瑟贊成也不是,不贊成也不是,只能對小女兒微笑,把玩著手上的小禮物。
「不知道饕餮爸爸做了什麼。」
喬喬渴望的看著那個黑絲絨包裝,眨著地中海藍的大眼,正忍耐著不開口要瑟拆禮物。
「反正又是玻璃做的裝飾品吧!那個櫃子都放滿了。」麥倫用叉子往廚房放在廚房一角的
大型擺設櫃。
沉穩的造型簡單優美,刷白的木頭上點綴著些許長春藤枝蔓圖樣,裡投放的全是玻璃工藝
品。
也全出自饕餮的手筆。
「饕餮爸爸的手藝真好。」喬喬讚嘆著。「安德魯跟安迪的手也很巧,以後他們也會像饕
餮爸爸這樣嗎?」
「噁!」麥倫率直地回答。
「髒鬼。」喬喬噘起嘴。
不知道是怕耽誤到工作,或者想盡速逃離尷尬的餐桌,喬爾幾乎是用塞的把兩大捲墨西哥
捲餅吞掉,配上一大杯柳橙汁,甜點則拒絕了,帶著饕餮的食物,從進門到離開只花了四
十分鐘。
瑟的晚餐吃的心不在焉,孩子們似乎跟他分享了什麼,他微笑著聆聽,卻歉然地發現自己
完全無法專心,無法克制地想著黑絲絨包裝下到底是什麼?饕餮這幾天想到他時,是什麼
心情?他又帶給了那個專注在工作裡的男人,什麼樣的靈感?
他們總是在一起,即使他沒對饕餮說過愛。
孩子們早就習慣了,自顧自聊得很開心,晚餐後幫著瑟收拾好,各自回房。
瑟這時候才打開那個黑絲絨包裝,一層一層翻開後,最後出現的是個巴掌大的小盒子,由
彩繪玻璃拼成,有烈日、一望無際的藍天、椰棗樹跟綠洲,那是他家鄉的一隅,上個月瑟
不知道怎麼突然想起家,便拿出帶在身邊的相簿一頁頁翻看,饕餮那時候坐在他身後環抱
著他,靜靜的聽他介紹每張照片的故事。
那片沙漠綠洲與他小時候已經大不相同,也許有些寂寞懷念,但對瑟來說饕餮身邊才是家
。
心口暖烘烘的,各種感動、開心、甜蜜也許還帶著一點讓人害羞的鼻酸,在心口混雜。瑟
愛不釋手的翻看著個袖珍盒子,每個細節都仔細欣賞過了,才小心翼翼的打開扣鎖,將盒
蓋推開。
一抹清涼如水的樂音,緩緩迪在夏夜散逸。
原來是個音樂盒......瑟凝住呼吸,輕輕把音樂盒放在桌上的黑絲絨當中,燈光透過彩色
玻璃,在裏頭的銀色金屬上變幻著不同形狀。
瑟記得這個曲調,很久以前,他曾經對饕餮哼過一首歌,那是饕餮喜歡的曲子,現在縈繞
在他耳畔。
那一瞬間,瑟下定決定,明天他要去饕餮的工作室,然後他要對饕餮說:我愛你。
※※※
瑟起得比平時都早。
昨晚睡得不太好,也許是心情太緊張期待,因為饕餮的要求,瑟從沒去過工作室。
事實上,在一起十多年,瑟從來沒有拒絕過饕餮的要求,無論合理不合理,只要饕餮開口
,他總是樂意配合。
這是第一次,他帶著惡作劇般的心情。
愉快地做好早餐,因為時間充裕,端上桌的食物種類豐富得讓三個孩子不約而同地讚嘆。
兩個青少年開心的大吃,喬喬則有點掙扎,少女正值尷尬年紀,雖然愛吃爸爸做的菜,但
又怕吃太多了身材走樣,坐在桌邊半天沒動手。
「喬喬,你要不要跟爸爸分一半?」瑟摸透女兒的心思,挑了幾樣喬喬愛吃的東西,在少
女身邊坐下問到。
「好啊!」少女臉蛋一亮,開心的把自己的餐盤推向瑟。「爸爸你最好了。」
瑟將盤子裡的起司蛋捲、乾煎雞胸跟香料麵包分給女兒。
少女輕輕地歡呼,另外盛了一小杯水果乾,開心地吃了起來。
義大利人的早餐習慣吃甜食,但瑟一直沒能習慣,總還是吃鹹食居多。即便是饕餮,早餐
大概是他一天吃最少的時間,各式甜麵包,果醬可頌、巧克力可頌、水果千層麵包等等,
加上一碗冰淇淋,最後喝一杯卡布奇諾做結。
孩子們則比爸爸們都要來的有包容心,餐桌上有什麼吃什麼,無論甜鹹,每位最重要,除
了兩個少年堅持一定要吃冰淇淋。
用完早餐,孩子們一一向瑟吻別,與等在門口的雙胞胎一同上學。
瑟整理完餐桌廚房,開始做起甜麵包來。
雖然心裡希望早點見到饕餮,可又覺得害臊,他們快要四天不見了,饕餮的熱情肯定到了
某種臨界點,否則不會有昨天的傳話,幾個露骨的畫面閃過瑟的腦海,他輕輕按著胸口,
被自己的想像給羞壞了。
這絕對不是跟饕餮見面的好時機,瑟心裡知道,索性做甜麵包來轉移心情,也讓饕餮明天
的早餐豐富點。
瑟一點也不喜歡饕餮吃外食。
麵團在烤盤上變得白胖,桿開來與牛油層層交錯疊再一起,切割成方形,部分則捲成牛角
。
等麵包烤好,稍微放涼,已經是午餐時間。
瑟順手做了幾樣餐點一起帶著,才終於離家往工作室去。走著走著,瑟突然發覺自己正哼
著歌,猛地停下腳步摀住嘴,尷尬的前後張望了下,慶幸自己沿途誰也沒碰上,否則他之
後真沒臉繼續與鄰居互動了。
剩下一半的路程,瑟越來越不安也越來越期待,矛盾複雜的情緒衝塞在胸口,好幾次都讓
他想放棄轉頭回家。
然而,思念永遠是最強烈的動力,手上特意做的食物沒讓饕餮吃到就太可惜了。
饕餮的工作是世間歷史悠久的獨棟磚房,典型的南義建築,鵝黃色的磚牆,邊角是明亮的
白色,窗框是地中海藍,搭配略灰白的屋頂,有個適中的庭院,草地如同絨毛地毯一般,
籬笆上攀著爬藤植物,開出一朵朵紫色或粉紅色的小花。
沉穩的深木色大門緊閉著,上頭細節精緻的巴洛克式鎖頭已經有些生鏽,看來許久沒開啟
過了。
瑟遲疑了一下,才推開籬笆門走入,清脆彷彿鳥叫的聲音在青空下碎開。
才一眨眼,喬爾就出現在他眼前,帶著來不及收起的戒備及訝異。
「瑟先生。」喬爾很快恢復面無表情。
「我是來探望......」瑟抿著笑,舉起手中的籐籃:「你們吃過了嗎?也許可以來些點心
?」
「主人還沒用餐。」喬爾上前打算接過籐籃,但瑟拒絕了。青年霎時間露出些許無措,似
乎不知怎麼應對才好。
遲疑片刻,喬爾才開口:「瑟先生,您打算進屋裡嗎?」
「是的。」從喬爾的態度,瑟猜到饕餮交代過別讓他進入工坊裡,為什麼要做到這麼滴水
不漏?
淡淡的不滿浮出心頭,他知道饕餮珍惜他,但實在太過。
喬爾張口似乎想阻止他,但很快又閉上嘴,似乎是找不到適當的用詞,最後只好點點頭:
「請跟我來。」
瑟對喬爾有點不好意思,到了謝後安靜地跟在青年身後繞過半個房子,看到一扇半掩的小
門。
回頭對他打個安靜的手勢,喬爾才推門請他進去。
一靠近門邊,乾燥而熾熱的空氣熨燙上瑟的肌膚,與饕餮的氣息相近,幾乎讓他有被擁抱
了的錯覺。
微微紅了臉,瑟放輕動作小心翼翼地踩進屋內。
屋子裡是個寬敞深闊的空間,原本的隔間似乎全都拆掉了。
二樓的一小部分還保留著,在深處經由一座木製螺旋梯連接,其餘的部分也都拆掉了,視
覺上的開放感幾乎不亞於室外。
一樓多數的窗子都從裡頭封住了,瑟也同時看到封起來的大門,怪不得門外的鎖有鏽痕。
二樓的窗子倒是都留著,明豔的南義陽光從高處撒落,屋內完全不顯得陰暗,保留適度的
光線。
屋子正中央,是熔爐。跟許久之前,瑟在美國看到的那座熔爐類似,但歲月痕跡更明顯,
白色的泥灰被燻出淺淺的巧克力色。
而瑟,就背對著他,蹲在熔爐前。
蹲在小熔爐前的男人,火紅的髮像燃燒的火焰,背上的肌肉微微隆起,身形不特別魁武,
體態卻很優美有力,穿著深色的薄T恤,已經被汗水給沾濕了。
瑟喘了口氣,逼人的熱氣跟滾燙的空氣,額上泌出的薄汗跟肌膚上的泛紅,都讓他輕輕喘
息不已。
時空彷彿回到當年。
喬爾走到饕餮身邊低聲說了什麼,專注於熔爐彷彿將靈魂也鎔鑄進去的男人,一點回應也
沒有,即便世界在這時候崩解,他也不會輕易移動半分。
早就習以為常,喬爾回到瑟身邊,低語:「瑟先生,請您先在這裡坐一下,主人還要一點
時間。」
「嗯。」整個過程都那麼熟悉,除了維托換成了喬爾。
帶著些許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瑟在一旁的扶手椅上坐下,著迷的盯著饕餮的背影。
男人握著一根鐵棒,肩上的肌肉微微浮動,鐵棒也跟著轉著。
整個過程大概才三五分鐘,瑟卻覺得有一輩子那麼久。饕餮手臂及肩膀的肌肉收縮,往後
拉開來,透過薄棉衫,矯健美麗的讓人屏息。
將紅透熱熔的玻璃在一旁的一盆藍色破片中滾了滾,再放回爐中燒炙一回,拿出來後饕餮
起身在一旁的鋼桌上將融化的玻璃滾出大概的形狀後,迅速用像夾子般的工具再次整形,
接著將整好型變得橘紅的玻璃放進腳邊一個模子裡,對著手上的金屬管吹了口氣,很快的
定型。
接下來再次入爐、開杯口、整形、雕花的工作一口氣完成。
喬爾很快上前把玻璃杯從鋼管上敲下,修整了杯底後放進冷卻爐。
直到這個時候,饕餮才抬頭看了瑟,灰色的眼底滿是訝異。
「瑟?」
「嗨......」瑟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的心臟還怦咚怦咚的幾乎要彈出胸口,臉頰滾燙泛紅
,奢華的眸底揉合著迷戀與興奮,直直地看著饕餮。
除了初會那一天,瑟再也沒看過饕餮工作的樣子。工作室裡的空氣乾燥、滾燙、熾熱,混
合著烤焦四的氣味,及饕餮的味道,比陽光更逼人,卻也比陽光更溫柔。
瑟猛的摀住臉。
「怎麼了?」饕餮被他的反應嚇了跳,連忙迎上前在瑟身前單膝跪下,還帶著熔爐高溫的
手掌,輕柔的握著他摀在胸口的手。「不舒服嗎?這裡太熱了,去二樓休息一下?」
搖搖頭,瑟顫抖了下,反手回握饕餮,十指交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