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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璃睜開了眼,有那麼一瞬的茫然。
四周黑黢黢的,伸手不見五指。空氣裡飄盪著潮濕而陳腐的氣息,聞上去亂黏膩一把的,
讓人不太舒服,黑暗裡還隱隱聽得見水滴濺在地面上的聲響。
不知道為什麼,唐璃覺得自己似乎還聽到了水滴以外的某種聲音,像是有人掩著嘴輕聲說
話,又像是在唱歌,悉悉簌簌的有些聽不真切。
這又是哪裡?
唐璃是趴在地上的,地面不太平,凹凹凸凸的磕得他臉疼。
他吸了口有些濁的空氣,咬牙一點一點緩慢地抬起頭,想看看身周的情況。但不知怎地,
這麼一個簡單的動作,竟在他胸口牽動起一陣痠痠麻麻的疼痛。
唐璃嘶了一聲,心底微驚。他受傷了嗎?怎麼回事?
正當唐璃一頭霧水時,忽然心頭猛地一悸,心臟重重跳了幾下。
他呼吸一窒,剛要皺起眉頭,胸口便無預警地疼了起來,像是被隻無形的大掌給用力捏住
,尖銳的疼痛讓他頓時兩眼一黑,差點連氣都喘不上來。
還沒來得及反應,撕心裂肺的感覺便迅速自心口處蔓延開來,瞬間裹住四肢百骸,一下子
將他所有的思緒和言語給吞沒殆盡。
唐璃向來自詡不是條特別嬌氣的龍,但他從來不知道,原來疼痛能夠到達這種程度。
連言語都無法形容。
唐璃疼得腦袋一片空白,只是張著嘴,木然地啊了一聲,接著便再也吐不出任何一個字。
他的指尖動了動,下意識地想抓住點什麼來分散注意,卻悲傷地發現自己的手腳完全不聽
使喚,軟得連移動都異常艱難。
於是唐璃只能以大字型癱在地上,仔仔細細品嘗了一回宛若抽筋剝骨般的疼痛。
他感覺自己渾身的骨頭及筋絡彷彿被人胡亂拆解開來,再隨意拼了回去,拼得還不怎麼到
位,又痠又脹又痛,體內的臟器則像是給粗針戳了個千瘡百孔,滿是鑽心的疼。
而他的腦袋尤其疼得厲害,頭殼裡像是有人拿著把鐵槌一下一下用力槌著,槌得他意識渙
散,視線都有些模糊。
偏偏他的四肢使不上半分力氣,只能軟塌塌地癱著,連翻身滾動來緩解疼痛的餘地都沒有
。
唐璃無奈,只能用力閉緊雙眼,咬著後牙槽死死苦撐,直到眼瞼內的視野一片赤紅。
在劇痛折磨之下,時間的刻度似乎被無限地拉長,看不見盡頭的那一端。
彷彿過了一輩子那麼久之後,唐璃終於逐漸適應了一小部分的疼痛,伴隨著小口小口的微
弱喘息,空白而麻木的大腦開始緩慢地恢復意識。
唐璃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幽幽嘆了口氣,片刻過後才感覺不對,自己那聲嘆息,怎麼聽
起來那麼像是一聲艱難的哽咽?
然後唐璃這才遲鈍地發現,自己竟然哭了,還哭得挺兇,眼眶中全是溫熱的液體,滴滴答
答流個沒完。
他當場傻住,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無聲哀嚎。
實在太丟人了!
雖然唐璃小時候確實是個哭包,三天兩頭哭成個水漫金山寺,人形的外表看上去也是軟和
好拿捏,一掐就能掐出水似的,但本性其實還挺能熬的,而且頗有幾分拗脾氣。
自從能好好說人話後,儘管唐璃還是習慣時不時地哭個幾聲--特別是闖了禍,或有求於
江成瑾的時候--但那從來都不會是因為疼痛。
就連當年逃離天界時被人砍了十刀八刀的,渾身是血疼得站都站不穩,卻還得拖著一身傷
、帶著重傷的江成瑾繼續逃,他也硬氣得哀都沒哀上一聲。
只是這回遭的罪實在太厲害,唐璃一時沒緩過勁來,大把大把的淚珠子才會不受控地趁亂
奪眶而出。
而在熬過最初的混亂後,唐璃終於勉強擠出了一絲清明的神智,這才有心思留意疼痛以外
的事情。
頭一個注意到的就是他剛醒來時所聽到的,諸多意味不明的聲音。
就在唐璃保受疼痛折磨之際,那些聲音依然執著地、堅定不移地徘徊在他耳邊,細細碎碎
地絮叨個沒完。
簡直就像是逼著他一定得去弄個明白。
先前唐璃沒來得及細究,也沒那心思仔細聆聽,現下緩過來了,又給那些聲音煩得不行,
只得打起精神,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
那些聲音其實是各種不成調的尖叫、咆哮和嘶吼,混雜著嬰兒的啼哭、模糊不清的輕笑、
野獸般的低吼與似夢囈似嗔笑的話語,嘔啞嘲哳地,亂成了一鍋稀里糊塗的粥。
唐璃聽著聽著覺得好像有點耳熟,偏偏他的身體還在疼,腦子還有些木木的,一下子愣是
沒想起是在哪兒聽過的。
只是那些聲音莫名地讓他不太舒服,寒毛直豎,雞皮疙瘩不用錢似地在肌膚上瘋長。
腦子再怎麼迷糊,身體的反應總不會騙人,這聲音絕對是來自不怎麼讓人愉快的東西。
『娘親......這裡好燙,娘親妳在哪裡......』
『俺要殺了那賊匹!不殺他俺誓不為人!』
『呵呵,郎君,奴家心悅你,你可願許下山盟海誓?』
『我的夫人呢?求求您了,有誰看到她嗎?她頭戴花紅布巾......』
「閉嘴......吵死了......」即便疼痛未消,連喘氣都艱難,唐璃還是沒忍住罵了一句。
任誰渾身上下疼得半死,腦中還有各種聲音吵個沒完,脾氣都不會好到哪裡去的。
唐璃勉勉強強罵完一句,接著便洩了氣,沒什麼精力再開口,乾脆一邊忍耐著等待疼痛退
去,一邊安安靜靜閉著眼,趴在地上養精蓄銳,順便百無聊賴地聽了半柱香時間的鬼哭神
號,接著才猛地意識到有什麼事情不對勁。
他方才脫口而出的那一句,短短五個字,聽上去怎麼不太像是五個短促的音,反而像是一
聲長長的吟嘯?
低沉渾厚,綿長悠遠,挾帶著豐沛的風霜雲雨之氣。
如果唐璃的耳朵沒壞,腦袋也沒有因為疼痛而錯亂的話,方才出自他口的聲音,根本就是
......龍吟。
幾百年沒聽到自己的聲音,唐璃一時竟沒認出來。
他有些慌張地,帶著一種近鄉情怯的心情,撩起眼皮偷偷瞄了一眼自己的「手」。
不是蔥白段兒鑲著粉色甲片的纖細指頭,而是玄石色澤的鋒利指爪,暗青帶灰的鱗,鱗片
中心一點桃子色的粉。
爪子上頭有著大大小小的陳年舊傷,縱橫交錯,是他當年逃亡時,一路摔滾打爬之中留下
來的記號。
這是他的爪子,如假包換。
他回到了自個兒的龍身裡。
唐璃登時激動了起來,滿身的疼都顧不上了,胸口被巨大的狂喜給填得滿滿的,嘴角抑制
不住地大大咧開,腦子暈呼呼的,有點茫然,又有點想哭,更多的是天降甘霖般的喜悅。
要不是手腳動不了,他簡直想跳起來狂奔三圈。
而唐璃的喜悅之中還夾雜著一絲絲的赧然。他光顧著疼,結果過了這許久才發現自己竟然
換了個殼子,簡直傻得沒邊。
雖然早就做好了總有一日要取回龍身的準備,雖然事情的發展和他預期的截然不同,時間
地點無一處相符,但這完全不影響唐璃的好心情,連身上的疼痛彷彿都因此減輕了不少。
沒有哪個正常人會不樂意回到自己真正的身體裡的。
正當唐璃打算好好把這具身體檢查一遍時,他忽然聽見了一陣細小而雜亂的腳步聲,還有
極輕的交談。
有什麼人正朝著他這兒走來,聽聲音還不只一個人。
唐璃當機立斷,飛快地趴回地面,閉上眼睛裝死。
紛亂的腳步聲在距離唐璃約莫三尺處停了下來。這些人舉著火把,唐璃隔著眼皮都能察覺
到那幾點在黑暗中格外突兀的火光。
「看上去沒什麼異狀啊,妳是不是聽錯了?我可是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妳說的什麼龍吼聲,
妳確定真的有?不是瞎掰的?」一個有些沙啞的男聲道,語氣聽上去帶著點敷衍和不耐煩
。「霜霜啊,師兄給妳個忠告,師父對龍神大人的事情極上心,要是讓他知道妳拿龍神大
人的事情信口胡謅,幾個巴掌打掉妳一口牙都算是輕的,妳要瞎掰還不如找別的事情說。
」
「我沒有亂說......」那個叫霜霜的女孩子怯怯地反駁,聲音嬌嬌弱弱的,還帶了些顫抖
的哭腔,像是給那男人的話嚇得不輕。「我真的聽見了,那麼低沉的吼聲,好嚇人的。這
座島上沒什麼大型的動物,能發出這種聲音的只可能是龍神大人呀......」
另一個斯斯文文的男聲插進話來。「雖然我也沒聽見那聲音,但顏師妹向來乖巧,我相信
她不會拿這種事說謊的,阿牧你就別嚇唬她了。」
「二師兄......」顏霜霜似乎是萬分的感動,聽起來又快哭了。
「得,就你林信然是個好人,我的好心提醒都是驢肝肺,真行啊。」那個叫阿牧的男人哼
了一聲。「那你倒是告訴我,咱們跑了二十幾里,又偷偷摸摸躲著守門人下到這洞穴來,
累得要死要活,你倒是看見了什麼特別的沒有?」
「不知道呢,還沒仔細觀察過。」那林信然倒是回得坦然。「龍神大人離牢籠的門有些遠
,我看得不大真切,還是湊近些看看好了。」
唐璃閉著眼睛一動不動地裝死,耳朵倒是豎得直直的,將他們的對話一字不漏地聽了進去
,很快理清了眼下的情況。
他的魂魄莫名其妙回歸龍身,而龍身的所在地正是拜龍教的地盤,還是個由專人把守著的
洞穴。
剛才他不小心發出的龍吟似乎傳得有些遠,恰巧給這名叫霜霜的小姑娘聽見了,覺得事情
有異,遂央著兩名拜龍教的弟子和她一起偷偷摸摸地來看看情況--這倒不難理解,沉睡
多年的龍神突然甦醒可是極為重大的事情,不秉告長輩而是私下先來探探情況,算是挺正
常的作法。
只是林信然方才提到的「牢籠」兩字讓唐璃頗有些悻悻然,心說好你個拜龍教,一邊尊我
為龍神大人,一邊把我的肉身關在牢籠裡,這就是你們膜拜的方式?
看來監獄裡的那些犯人也都是拜龍教的神呢。
一陣悉悉簌簌的摸索聲後,阿牧的聲音又響了起來。「你小心點兒,整個人貼在柵欄上,
火把伸進去東晃西晃的,就不怕燙著了龍神大人?」
「我很小心的......」林信然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甕甕的。
唐璃幾乎可以想像一個人把臉用力擠在柵欄縫上,舉著火把瞪大了眼睛仔細觀察他的模樣
,簡直噁心得不行。要不是有柵欄隔著,說不定人家的臉就要直接貼到他的鱗片上去了。
突然就覺得被關在牢籠裡好像也沒那麼糟了......
林信然的火把在唐璃面前晃來晃去,在幾次差點燙倒他的鼻頭後,總算收了回去。「沒看
到什麼問題,不過......」
「不過什麼?」顏霜霜小聲問道。
「我總覺得龍神大人所在的位置,似乎和我過去看到的不太一樣......」林信然聽上去有
點猶豫,又補了一句:「不過我上次看到龍神大人是剛入教的時候,都快十五年前的事情
了,也可能是我記錯了......」
「我一點都不記得了。」阿牧插話。
「我也不記得了......」顏霜霜頓了一下,突然壓低了聲音,神神祕秘地道:「會不會
......會不會其實是龍神大人快甦醒了,所以移了位置?就像睡著的人快醒來的時候,會
不自覺地挪動位置......」
阿牧嗤了一聲,似是在笑她的異想天開。
林信然倒是厚道,接過話頭道:「不無可能。教主大人不是說了嗎,龍神大人體內的魂魄
不全,僅存一魂一魄,所以我們前天才要如此大費周章地替他招魂。一旦魂魄齊全了,就
會甦醒了。」
「如果是那樣就太好了呢。」對於有人附和她的話,顏霜霜似乎非常開心,聲音也不抖了
。「真想看看龍神大人睜開眼睛的模樣。」
「確認還沒醒,那我們可以走了吧?等等給守門人發現,我們全都要吃不完兜著走。」阿
牧的聲音意興闌珊的,似是對龍神大人醒不醒不怎麼感興趣。
「阿牧師兄,你這樣對龍神大人太不敬了,咱們冒昧打擾在先,應該先祈求大人原諒,然
後再離開才是。」一提及龍神大人,顏霜霜突然就不怕阿牧了,還順口叨唸了兩句,接著
便自顧自地小聲祈禱起來。
「龍神大人在上,民女顏霜霜,因故誤闖您的領地,如有驚擾您的歇息......」
唐璃聽著顏霜霜在那裡絮絮叨叨,只得感嘆信仰的力量真是強大。不過他此時沒什麼心思
去在意顏霜霜的信仰,他頭疼的是另一件事。
那個叫林信然的人說,前天拜龍教對他進行了招魂儀式。
唐璃這就好奇了,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這位拜龍教的教主大人想來也不可
能知道,那到底是怎麼替他招的魂?
而且最要命的是,他們招魂的過程中,肯定是招來了一些不好的東西,現在正跟他的魂魄
一起擠在肉身裡,就是那些莫名其妙的聲音的主人。
那些聲音--唐璃這下總算想起來了,不就是在水潭裡攻擊他的那些儺嗎?
難怪他聽著那些聲音會寒毛倒豎,難怪他剛醒來就渾身劇痛難止,他早該知道!他早該想
起來的!
身體裡有著一堆不屬於自己的髒東西,不難受才奇怪!
拜龍教教主這賊殺才,肯定是個半路出家的,功夫全摻了水,瞎搗鼓什麼亂七八糟的招魂
!什麼不乾不敬的東西都隨便往他身上引,誰招個魂會連忘川裡的儺一起招來的!蠢貨!
而且他的靈魂壓根就不在陰間,到底招魂是在招什麼鬼--喔不,那勞什子的教主招來的
東西,連鬼都不是。
可想而知,唐璃會突然回到龍身之中,八成不是那什麼教主的傑作,反而可能是他自己留
下來的一魂一魄察覺到儺的威脅,又感知到他正在靠近龍島,遂強行將他拉回來的。
一想到那些噁心的、泡得爛糊糊的東西跟他擠在同一具肉身裡,唐璃就覺得噁心得要吐了
,遍體生寒,恨得直咬牙。
好在林信然三人這會兒功夫已經離開了,不然唐璃這咬牙切齒的動靜可大了,勢必又要引
來一陣騷動。
唐璃頹然地癱在地上,重回肉體的喜悅早已煙消雲散。
他這才開始思考自己該怎麼辦。
只是該思考的事情實在太多了。唐璃一下想著該怎麼離開這裡,一下又想著該怎麼把體內
那些噁心的儺給排出去,還要想一想該怎麼讓阿瑾知道他為什麼突然換了個殼子,腦袋忙
得不可開交。
不知道阿瑾現在怎麼樣了。自己突然昏過去,他肯定急壞了吧?
唐璃將臉埋進爪子裡,深深嘆了口氣,覺得又累又焦慮。
他好想念他的阿瑾。
***
被唐璃心心念念惦記著的江成瑾正端著半茶碗的血,用指尖蘸了,細細在唐璃的四肢描繪
出繁複的圖紋。
唐璃的膚色偏白,襯著暗紅血液繪出的紋路,看上去格外的觸目驚心。
江成瑾畫得很認真,神色專注得像是在描繪一幅曠世鉅作,腦中卻不由自主地想起他當初
和唐璃提到這個法術的場景。
『瑾大人,為什麼我要學法術呀,好無聊喔。』小小年紀的唐璃趴在桌上,擠眉弄眼地唉
聲嘆氣。他學人類的語言學了十幾年,話已經講得挺順溜的,也喜歡拉著江成瑾嘰嘰喳喳
。『都沒有有趣一點的法術嗎?學著怎麼用法術催熟桃子樹可以做什麼呀,我又不愛吃桃
子。』
江成瑾一聽他又叫自己『瑾大人』,臉皮抽了下。
所有的星君皆是天生天養,無名無姓,有愛好風雅者會給自己起名起字,不過更多的是對
姓名一事並不熱衷的星君。
身為七殺星君的他不在乎名字這檔事,但得玉帝賜過「瑾」之一字,取其才德如美玉之意
。
那時候的唐璃雖然還沒和江成瑾滾到床單上去,但兩人關係其實已經挺好的,他又不想和
那些侍候的低位星君們一樣喊江成瑾「七殺星君」或「七殺大人」,太生份也太生硬了,
就自作主張取了「瑾大人」這麼個稱謂,顯得親暱又不失禮。
江成瑾一開始給他叫出滿身的雞皮疙瘩,糾正了半天唐璃依然改不了口,還歪著腦袋問『
您不是單名瑾嗎,叫瑾大人為什麼不對呀』,他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忍住把唐璃吊起來打的
衝動。
好在江成瑾的適應力實在強大,聽唐璃軟綿綿又沒個正形地叫了好一陣子,竟然默默也習
慣了。
『坐好,坐沒坐相的。』江成瑾拿書拍了唐璃的腦袋一記。
唐璃隨口唉了一聲,抱著腦袋瓜說:『瑾大人,教我些威風點的法術嘛,能呼風喚雨的那
種。』
江成瑾敷衍地回了一句『等你長大再說』,心裡想的卻是龍族本身就有呼風喚雨之能,等
唐璃長大後無師自通就會這一套的,學什麼學啊。
唐璃噢了一聲,百無聊賴地將書本翻來覆去地折騰,忽然看到個東西,眼睛一亮,捧著那
書頁樂顛顛地跑到江成瑾面前。『瑾大人,這鎖魂咒是什麼東西呀?看上去好厲害的。』
江成瑾看了一眼,眉頭便皺了起來。『這可是禁術,我不會教你這種東西的。』
『我不學,就是好奇是怎麼樣個法術,您給我講講唄。』唐璃小手拉著江成瑾的袖襬,端
著軟綿綿的笑容跟他磨。小孩子對這種禁忌的東西總是特別好奇,還特別執著,連帶的也
特別煩人。『跟我說嘛~人家想知道~』
江成瑾給煩得不行,只能擱下手邊的書,拿過唐璃捧著的那一頁。
『鎖魂咒,是施術人以自身一半的壽元為代價,鎖住被施術人的魂魄,使之不離人體的法
術。』江成瑾草草解釋了一番,便擺出一副言盡於此的姿態,實在是不太想教小孩子這種
亂七八糟的東西。
『然後呢然後呢?為什麼這樣就是禁術?』唐璃趴在江成瑾身邊,大眼睛閃閃發亮,滿臉
的興奮,就差沒拿尾巴出來搖一搖。
江成瑾看他那模樣,覺得特別地像條狗,心裡頗有點想伸手摸他腦袋的衝動,一個分心,
嘴上的門便沒把好。
『鎖魂咒成了之後,只能由施術者自行解除,被施術者無法可解。然而施這法術不僅需要
以壽元為代價,而且極耗心神,絕大多數的施術者都熬不到解咒的時候。當施術的人死透
了,沒人給被施術者解咒,你說會發生什麼事?』
唐璃眨眨眼。『就一輩子被關在那副身體裡?』
『何止。』江成瑾還是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唐璃的腦袋瓜,髮絲細軟的觸感撓得他心裡有
點癢。『被施術的人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身體衰敗死亡,成為名副其實的行屍走肉,直
到成為一具白骨也無法解脫,最後會因為肉身消亡,魂魄卻無法及時入輪迴,而一點一點
的魂飛魄散。』
唐璃抽了口冷氣,眼睛瞪得圓圓的。『這麼可怕!』
江成瑾點點頭。『這東西曾經一度被人拿來當作與仇敵玉石俱焚的手段,施法後立刻自我
了斷,讓仇敵永世不得超生。後來因為太過陰邪,殺敵一千自損八百,漸漸地也少有人用
了。』
『這麼可怕的東西,還寫在書裡,這樣好嗎?』唐璃頓時覺得手裡的書像個燙手山芋,趕
緊丟了出去。
江成瑾拍拍他。『你現在看到的只是殘本而已,上面的內容還不是頂全,就算背下來也沒
用的。』
唐璃似懂非懂,拉著江成瑾的袖子搖了搖,神色認真。『瑾大人,這不是好東西,阿璃不
會學的,您也千萬別用上啊。』
江成瑾失笑,彎腰將他抱起來,揣在懷裡掂了掂,覺得好像又重了些。『沒事,我沒跟人
結仇,用不上的。』
結果話果然不能說得太早,這鎖魂咒還真有派上用場的一天。
江成瑾雖然隱隱有些擔心這具身體是不是能夠負荷得了施術的消耗,但眼下他也沒有更好
的選擇,只能暗自慶幸自己這輩子是隻妖,肉身比普通人類要堅韌得多,且練化成人的過
程中修出的靈力,也能讓他在施術的過程中支持得久一些。
他在唐璃的四肢繪完符文,又在眉心點出上三下七瓣的蓮花圖案,最後用拇指按著唐璃的
額頭,垂著眼簾輕吟起咒語。
唐璃身上暗紅的紋路開始隱隱泛起微光。
***
唐璃強打起精神,忍著疼痛細細翻檢自己的身體,打算摸清身體的情況後再作打算。
但不檢查還好,這一細看,他整條龍都要不好了。
大概是洞穴潮濕,他又在裡頭待的久了,貼近地面的鱗片上竟長滿青苔,厚厚一層刮都刮
不掉。而且他身上除了當年逃亡時留下的陳年舊傷外,還添了很多新的傷口,也不知道怎
麼來的,一道道長長的口子皮肉都翻捲開來,外頭結著團團血痂,鱗片東一片西一塊地禿
了不少,連爪子都不亮了。
唐璃以前多漂亮的一條龍,在天界時人見人誇的,連阿瑾都稱讚過他的鱗片漂亮,對比眼
下淒慘的情況,著實讓他有些崩潰。
不過他還沒崩潰完呢,心頭猛地一跳,熟悉的疼痛似是又要捲土重來。
唐璃捱過了先前的疼痛,這會兒便有些有恃無恐了,心說一回生二回熟,既然痛不死人,
那就放任它痛吧,頂多再哭一次就是。
反正只要那些儺還在他身體裡,他就像是個吃壞了肚子的病人,沒把髒東西排空前,絕對
不可能舒坦到哪裡去的,肯定是時不時就要痛上一回。
疼痛開始漸漸從心口蔓延到四肢,唐璃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莫名地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像是被人揪緊了髮根,隱隱有種魂魄要從頭皮被抽出去的錯覺。
等唐璃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輕,驚覺事情不對勁的時候,已經晚了。
魂魄離體的瞬間,劇烈的疼痛衝擊著他的意識,唐璃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
江成瑾粗喘著氣,滿頭大汗臉色發白,一手支在床頭,腿軟得幾乎要站不住,雙眼卻直直
盯著床上的人。
唐璃四肢上的暗紅紋路已經消融殆盡,只留眉心的那朵蓮花,偏偏蓮花上下各缺了一瓣,
僅餘鮮明的上二下六花瓣,不依不撓地兀自綻放。
江成瑾一眼就知道那代表著什麼。
魂魄不全。
不是召回來鎖住的魂魄不全,而是這具身體本身的魂魄就不全,只有二魂六魄。
江成瑾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唐璃一直和他待在一起,什麼時候弄丟了一魂一魄的?
怪不得唐璃總是容易累,睡了一整晚也不見飽,明明是習武之人,大清早的卻老是哈欠連
篇,而且夜裡經常夢魘纏身,白日便精力不濟。
唐璃知不知道自己魂魄不全?什麼時候丟失的?是他上輩子經常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時候嗎
?到底碰上了什麼意外?
江成瑾的腦子有點沉,越想越糊塗,而且身體極度疲倦,完全無法思考,眼皮控制不住地
直往下掉。
『不管怎麼說,先把痕跡抹掉,唐璃醒來一看就知道這是什麼東西,不能讓他擔心......
』江成瑾迷迷糊糊地想著,抬起發軟的手,就要去抹唐璃額頭上的蓮花圖案。
唐璃的眼皮突然顫了兩下,接著眉頭一蹙,緩緩睜開了眼,和正準備動手的江成瑾四目相
接。
事發突然,兩人都沒心理準備,一時相對無語。
唐璃的腦子有些混亂,呆了會兒,眼珠子僵硬地轉了一圈,看看四周,又看看眼前的江成
瑾,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作夢。
他暗暗在舌尖上咬了下,疼得很,不像是作夢。
他又閉上眼,吸了口氣,全是江成瑾身上乾淨的味道,真真切切的,還有一股子衝鼻的血
腥氣味。
竟然真的回來了。
唐璃再度睜開眼,正想問自己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身邊都是血腥味,卻給江成瑾異常虛
弱的狀態給嚇了一大跳。
青白的臉,失去血色的雙唇,還有滿頭的汗,連呼吸都不穩,除了逃離天界重傷之時,唐
璃從沒見過江成瑾這麼脆弱的模樣,想著該不會是擔心壞了積勞成疾,心頭一酸,連忙掙
扎著起身,就想去摸他的額頭。
魂魄離體一遭後又回歸,唐璃的身體沒什麼大問題,就是手腳有點不聽使喚,掙扎半天勉
強才坐了起來,江成瑾的手已經伸了過來,若無其事地在唐璃的額頭上抹了一把。
唐璃正想說話,嘴巴卻給江成瑾涼絲絲的唇瓣堵上了。
江成瑾人正虛弱著,沒什麼力氣,只細細密密在唐璃的唇上吻了一遍,便退了開來。
唐璃看著江成瑾眼下的陰影和眼中無法掩飾的疲憊,腦門忽地一跳,思緒竟一時無比的清
明。
召魂回體,滿鼻子的血腥味,江成瑾極其反常的虛弱,還有在他額頭抹了一把的動作。
......是鎖魂咒。
唐璃腦中轟然一聲巨響,眼眶瞬間就紅了,熱熱辣辣地發脹著,心頭又痠又疼,比剛回到
龍身時所遭遇的疼痛還要難受上千百倍,有一絲絲的甜,又有些生氣,也不知道是氣自己
還是氣江成瑾,一時說不上到底是什麼個滋味。
唐璃輕手輕腳抱住江成瑾,像以前撒嬌時那樣將臉埋進他的頸窩,如倦鳥歸巢的姿態,掩
住了奪眶而出的淚水。
江成瑾沒多作解釋,只是艱難地抬起手,在唐璃腦袋上摸了摸,低低在他耳邊說了一句:
「回來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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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接下來十回內寫不寫得完(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