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_Y.A.N.A.
年假過完後,新的一輪忙碌也陸續展開。SIT接受了Revive的邀請,訂下了參與音樂
祭的時間,同時也展開了新單曲的錄製,天氣開始變暖,時序不知不覺便轉到春天。
團員們經過了幾個禮拜密集的見面、練習和對話後,凝聚了對樂團新的共識,每個人
看起來都有點動盪不安,但也忙得很有心得。
林邑帆看著樂團努力朝更好的目標成長,打從心裡為他們感到開心,常常在大家忙到
抽不開身時去幫忙買飯,或一起處理EP的包裝工程,彷彿守護著另一群學生一般。
林邑帆常常和大家閒聊關於去日本演出的事,給他們鼓勵和信心,交流幾句簡單的日
文,聊日本的風俗習慣,或說笑要他們帶什麼伴手禮回來。
年輕人們在努力展開人生新頁,同時林邑帆也得到了一個新挑戰。
補習班裡國一班的第二個班,數學講師臨時出了車禍行動不便,必須待在外縣市的家
裡養傷,主任一時找不到適合的講師,便問了林邑帆願不願意暫時接替,上課時間剛好是
國三的考試時間,可以錯開,不過這也將壓縮了林邑帆處理行政雜務的時間,責任壓力也
跟隨增加。
林邑帆為主任給予的信任感到驚訝,他當了幾年的導師,沒人問過他有沒有意願站
講台,他自己也沒有野心去爭取,雖然這也是因為臨時有的空缺,但被納入考慮的人選,
代表能力也多少被認同。然而突然得到了機會,他第一個反應還是退縮,他懷疑自己的
能力,也預想了很多可能伴隨的問題。
上班時間除了帶班之外,是要拿來做行政雜事的,所以如果接了這份工作,代表要另
外花下班時間做準備,雖然酬勞當然也就另計,但對於生性對所有工作都謹慎龜毛又容易
緊張的自己來說,會是不小的負擔。
上課不能開天窗,主任只給了他週末一天考慮,林邑帆在耀西家做著CD的包裝手工
藝,在單一的動作中陷入沉思。小信在做雜工的同時還在看畢業報告相關的書,耀西在聊
著他最近接的錄音工程的事,大家吃著的宵夜是雨禾從打工地方打包的。
團員們一邊打呵欠一邊包裝,他們如此努力。林邑帆隔天打了通電話給主任,決定接
下這個臨時的任務,就算只到那位講師養傷好為止的短暫時間也好,他決定試試看。
雖然只是國一的課程,但輔導課業與站上講台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林邑帆緊張地反
覆練習;而臨近大考、深淵一般的國三地獄也還在持續著,平常日為了備課所累積的疲憊
只有週日可以休息,但他本來可以和樂團們一起待著的時間也只剩下週日,於是他時常處
理完雜事後就在一邊補眠,好幾次團員們從漫長的討論或練習中回過神來時,都看見林邑
帆趴在沙發上睡覺。
這天也一樣,EP已經錄製好,大家聚在一起組裝CD封套、分割貼紙和小卡,他們
放著音樂,分工做手工藝,林邑帆本來在裝貼紙,裝著裝著就睡著了。
鄭雨禾拿了他的外套蓋在林邑帆身上,心疼地看他有點憔悴的臉色。身為他的學生,
鄭雨禾知道林邑帆是多負責任的老師,會將學生課業之外的煩惱也攬上身處理,像中午吃
飯時他還看見林邑帆用Messenger在安慰壓力大的學生;尤其聽他說最近新接了一個班內
的課,感覺得出來那帶給他壓力,但林邑帆什麼都沒說。
這種時候,他應該要勸林邑帆珍惜唯一的休假日好好在家休息,但是樂團正在忙碌,
平常日林邑帆又晚下班,若沒特地去找他,便只剩週日可以見面了,他私心不願放棄相處
的機會,林邑帆也沒有嫌麻煩的樣子,竟然就這樣讓他來回忙碌著。
「老師看起來好累喔,叫他回去休息吧?」小信在旁邊小聲說。
「他剛睡著,讓他睡一下吧,我不放心讓他現在騎車。」鄭雨禾攏好外套,回到手上
的工作。
在一旁整理小卡的櫃子清了清喉嚨,看了一眼小信,小信喔了一聲,看了眼熟睡的林
邑帆,才小心翼翼地開口。
「雨禾,你現在跟老師進展怎麼樣?」
「嗯?」沒想到會被問這問題,鄭雨禾愣了一下。
最近他想過這個問題,因為和一開始閃避的態度比起來,現在的林邑帆和他相處的感
覺真的很不錯。也許是因為和他談開了許多心事、完全放下了心防,現在林邑帆在他面前
時會展現出不同以往的樣子,不再是彷彿隔著一層紗般的客套。
脫去那層客氣,林邑帆在鄭雨禾面前更容易表露出情緒,也沒有隱藏的打算,鄭雨禾
小心地收藏這些改變,偷偷捎帶自己的存在進去,努力讓林邑帆更多地依賴自己。
他踩著分際,正思考著該怎麼邁進一步,就被小信問了這個問題。
「其實是之前在花蓮的時候,他問過我們……」小信抓了抓頭,「有沒有看過你
女朋友。」
鄭雨禾眉頭一下皺了起來。
看到他這個反應,小信更加篤定這傢伙一定不是在耍什麼欲擒故縱的把戲,「而且其
實這段時間,他偶爾講話之間還是會讓我們覺得,他好像認定你是有女朋友的。」
「我跟他說過我沒有女朋友。」
「啊?」小信疑惑,「那他說什麼?」
「……他說他不相信。」
團員三人這下也無言了,「一定是你照顧他太順手,看起來就是個有家室的人。」
鄭雨禾不知該從何反駁。
「但我覺得最近相處的感覺其實還不錯。」耀西突然說,「不然他那樣個性的人,
不會這樣頻繁出現在誰的身邊。」
「雖然你說得有道理……」小信接手了放貼紙的工作,邊思考邊說,「可是我覺得,
又和前一陣子有種微妙的既視感。」
小信平時大喇喇的,但對微妙的感覺問題卻意外纖細敏感,他們都靜下來聽他繼
續說。
「可能是我感覺錯了啦,只是他雖然不會閃躲了,但是立場好像有點改變了。」小信
搜索著自己腦中不多的辭彙,「有種……老師的感覺。」
「我聽不懂你講的幹話。」耀西說。
「不是,就是他好像變成一個老師,努力幫我們的感覺。」
鄭雨禾懂小信在說什麼,因為他也有這種感覺,而這些,是從花蓮回來以後開始的。
他努力回想那幾場開腹剖心的對話,老師的心結,他的眼淚,還有去日本演出的事,
這些前後糾結在一起互相產生了什麼影響,他現在完全理不清楚。他不懂老師現在在想些
什麼。
好煩悶。鄭雨禾深吸口氣,一隻手撐在盤起的腿上,遮住半邊臉,另一邊的眼睛就看
著熟睡中的林邑帆。那時候的林邑帆在想些什麼?現在的他又在想些什麼?他該怎麼做,
才能更進一步,又不嚇到這隻敏感的小烏龜?
「可能是因為他很關心我們去日本演出的事。」櫃子說。
「說到這個。」鄭雨禾坐直了身體,環視著團員們,「我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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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邑帆盯著眼前的雞肉飯,比起把它吃下肚,他比較想和雞肉一起睡在香香的米飯
上,睡到呼吸都發甜再醒過來。這個想像讓他的睡意更深了一層,眼皮又下垂了一些。
「老師。」
「嗯?!」林邑帆坐直身體看鄭雨禾,發現自己剛剛差點睡到飯碗上,尷尬地笑了,
「我差點睡著了。」
「你快吃,我載你回去睡覺。」鄭雨禾推推他的手催促他吃飯。
「可是我要去幫忙封CD啊,小信還叫我教他五十音。」林邑帆扒了一口飯,覺得沒
什麼胃口,喝了口湯把飯吞下去。
「雜工交給耀西他們,至於五十音,叫小信自己上網學就好。」鄭雨禾夾了顆滷蛋放
進林邑帆的碗,「你的黑眼圈很重,昨天晚睡?」
「還好啦。」林邑帆用筷子把滷蛋分成兩半,夾了一瓣蛋白進口裡,不敢說其實昨晚
失眠了,天發白了才入睡,早上又起床家教,「真的不用我去幫忙嗎?其實我沒事啊。」
「你看起來很累,臉都快埋到飯裡去了。」鄭雨禾擔憂地看著他,「我知道你最近工
作也忙,不用勉強自己一定要來。」
那片蛋白嚼了好久始終嚥不下去,林邑帆又喝了一口湯。
他的確很想睡覺,但是他更想去幫忙,和鄭雨禾待在一起,幫忙他們做些發片、行前
的準備,雖然都只是小事,但他期望可以幫上忙,參與他們羽翼茁壯的過程。
在他們猶豫時給他們一點鼓勵,為繁瑣的日常工作提供協助,讓他們去更廣闊的
世界,成為更多人欣賞的樂團,他們會遇見更多人,激盪更多火花。他們現在才剛要
展開繁盛的人生。
但自己能夠盡的力那麼棉薄,那些事也不是只有自己能做得到的,靠團員自己也可以
把枯燥的手工藝完成,用網路也可以學成五十音。
「老師?」
「嗯?」林邑帆笑著回過神,把面前的飯碗推過去鄭雨禾面前,「我吃不下了,你幫
我吃。早上太晚吃,現在沒什麼胃口。」
鄭雨禾看著那碗只被動了一口的飯和滷蛋,「你幾點吃的?」
「家教前,九點多。」林邑帆壓下心裡的煩悶,笑著又推了推飯碗,「快吃吧,你不
是要載我回去睡覺?」
鄭雨禾只好把飯吃了,兩人和小信媽媽打了招呼雙載離開,本來是說好要再和團員
們一起吃晚餐才會直接由鄭雨禾去載林邑帆,沒想到那麼快就要回住處,林邑帆嘆了一
個氣,隨後便感覺熟悉的疼痛又在左腹隱隱散發,抗議他空腹過久。
他彎著身體在後座蜷起身體,安全帽就不免會碰到鄭雨禾,鄭雨禾以為他在打盹,趁
停紅燈時半轉過身。
「老師,你手抓著我,我怕你掉下去。」
林邑帆哈哈笑了,「不會啦。」
鄭雨禾想抓過他的手環住自己,但又怕這突然的動作太親密,一時之間僵持不下。林
邑帆看紅燈只剩倒數幾秒,拍拍他的安全帽讓他轉回去,「要綠燈了。」
鄭雨禾只好放慢速度騎,隨時注意著身後的情況。林邑帆為他的體貼感到窩心,又無
法抑制隨著胃痛一起升起的無力,放任了自己的軟弱,伸出雙手抓住鄭雨禾的外套下擺。
他感受到鄭雨禾因為這一抓而頓了一下,「抱歉,借我抓一下。」
回答他的是鄭雨禾伸過來的左手,他抓住了自己的左手,往前環住他的腰。
「抓好,不要掉下去。」
風聲因為車速在耳邊呼嘯著,林邑帆感受著安心的溫度,他的住處很近,放縱自己貪
戀這份溫柔也只要一下下,不用太久。
車子在住處停下時林邑帆睜開了眼睛,跳下車笑著和鄭雨禾道別,掏著鑰匙準備開門
時卻不見鄭雨禾倒車離開,好奇地又轉過去看他。
「怎麼啦?」
「老師。」鄭雨禾走到他面前,臉上的表情很認真,「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日本?」
林邑帆一時之間沒意會過來鄭雨禾在講什麼,瞪大了眼睛看著一臉嚴肅的鄭雨禾,不
合時宜地笑了一聲,「你說什麼?」
「我和大家討論過,他們都很歡迎,你補機票錢和加床位的錢就好,如果不夠,我也
可以幫你出。」
「等一下……」乍聽之下很遙遠的話題一下被帶得過於現實,林邑帆出聲打斷,
「怎麼這麼突然……」
「我覺得機會難得,而且其實我們也才去四五天,你請假應該也不難請。」鄭雨禾觀
察著林邑帆的表情,但他看不出林邑帆的意願,「你不想去嗎?」
林邑帆的腦海中閃過許多「但是」,但他發現那些都薄弱得說不出口。他想說工作走
不開,但這藉口太像在推托;他又立刻想到父親會生氣,但他都已經多久沒和父親見過面
了。
「我……我不確定……」
鄭雨禾抓住林邑帆的肩膀,有力地壓了一下,將陷入輕微慌張的林邑帆喚了回來。
「你慢慢想,我只是提議,而且大家也都很歡迎,說你如果一起去會很安心。」鄭雨
禾說,「我也是第一次去,我們可以一起去看那邊的景色和氣氛,你不用只聽我說。」
林邑帆深深吞吐了一個呼吸,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思考,但這個提議讓他腦袋一片
空白,胃的疼痛讓他抬起左手摀住。
「你又胃痛了嗎?」
「沒有。」林邑帆放下左手,朝鄭雨禾笑著搖搖頭,「你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