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敢傷他,便是與朝廷為敵。」
一道清越話音在堂前迴蕩,李皓瑛立刻認出是李奕風。他被李奕風攬到懷裡護
著,見到李奕風展開黑色披風上無數細針而暗暗發怵。
李奕風察覺懷裡少年抖了下,想到少年險些遭殃也是心尖微顫,不覺放軟語調
哄了句:「不怕。」他隨手扔開被毒針毀掉的風衣,淡淡掃了眼傅雪鴻,那人臉色
著實難堪,見傅雪鴻這樣他才恢復冷靜。
黑衣女眼神陰冷瞪著李奕風說:「這又是哪個好事的?」
李奕風半個侍衛都沒帶,卻也無懼於對方的手段,他答:「在下李玄麟。」
傅家的人都曉得這人就是睦王,其他人也只覺得救下少年的青年人生得極好,
氣質超卓,沒想到這就是睦王本人。黑衣女也有些愣住,她身後的人小聲勸她幾句
話,似乎也對朝廷的人有所忌憚,可黑衣女仍舊不甘願,瞪著李氏叔姪冷哼:「不
要以為事情就這麼算了。」
黑衣女率眾撤走,一場鬧劇暫時告一段落。李皓瑛望著那些人離開的大門口鬆
了口氣,嘀咕著:「唉,哪有人這樣逼親的,真是什麼荒唐事都有。」他說完額頭
被李奕風彈了下,有點疼。
他看李奕風臉色微冷睨視自己,心虛又不安,趕緊抱住皇叔一臂巴結道:「多
虧皇叔及時趕來,要不然我可就慘了。」
李奕風這回是真有點惱怒,因為這個人與事超出了他的掌控?他一時也沒能理
清滿腔怒火從何而來,只知道再不能隨意把這小子放出來,他牽起李皓瑛的手要走,
傅雪鴻那頭忙著致歉、打發圍觀者,不久又追他們到院子裡。
「奕風!」傅雪鴻神色慌張從廊道上喊他們,接著施展輕功飛來,眨眼間就攔
了他們叔姪的去路。
李皓瑛抬頭觀察李奕風的反應,後者面無表情迎視傅雪鴻,一副等著看對方要
講什麼的姿態,這讓傅雪鴻尷尬萬分,李皓瑛見了有點不忍,於是先開口說:「傅
哥哥,有事麼?」
李奕風這才出聲道:「皓瑛,你回房裡去吧。先別出來,乖乖待著。」
「是……」李皓瑛不情不願走開,每走一小段路就忍不住回望,那兩人在廊道
上相望無語,好像都在等他走遠。他武功不及那兩人,想偷聽也辦不到,只得乖乖
回房裡去。
傅雪鴻等李皓瑛那孩子走遠後,訕訕然對李奕風說:「謝謝你。」
「謝我什麼?」李奕風反問,語帶沒什麼情緒。
「謝謝你方才出面,還救了皓瑛。」
李奕風似笑非笑回道:「你是不是忘了皓瑛是我姪兒,我救他是應當的。這事
你根本不必擱心上,也是那小子不聽話四處亂跑,險些惹麻煩,說來還怪我管教無
方。」
傅雪鴻說:「其實他很溫順聽話,又聰明懂事,剛才也是一時情急不希望我被
人為難才幫腔,是我沒護好他,差點害了他。如今想來都還心有餘悸,唉。」
李奕風定定看了傅雪鴻好一會兒。傅雪鴻被盯著有些尷尬笑說:「你怎麼這樣
看我?我說錯了麼?今日還是多虧有你在才能鎮住場面,謝謝你了,奕風。」
李奕風輕輕搖頭跟他講:「不必謝我,這是你的造化。但今日之事也是提醒你
莫要當濫好人了。」
「這點我──」
「我知道你不是濫好人,當初是想賣個人情給那門派,卻沒想到招惹桃花劫吧。」
李奕風趁機調侃他,臉上這時才有了點笑意。他又接著講:「但我也沒想到你對我
姪兒這樣上心,還替他講好話,哼。」
傅雪鴻聽他輕哼就有點心慌,急欲解釋:「我對他好也都是因為你。我……」
「皓瑛那小子太過聰明,不過你還是別被他溫順的模樣給騙了。他呀,比狐還
狡猾,只不過是比貓還懶,所以擅於應付人。」
「哪有叔叔這麼說自己姪兒的。」傅雪鴻皺眉笑了下,不太認同這話。
「他年紀尚輕,仍天真得很,適才也是因為他的天真才險些釀禍。不過也是因
為這樣,有時真不知該拿他怎麼辦才好。總之,他擅於應付人,不要只信他片面表
現出來的模樣。」
傅雪鴻正色道:「我不這麼認為。他是個很好的孩子,只要真心對他,他也會
同樣──」
「雪鴻,不要在皇族子弟身上浪費真心。」李奕風打斷他的話,無奈吁氣道:
「這點我們初識時就跟你說過。」
傅雪鴻對他微笑道:「我記得,但如今我們不是真心往來的朋友麼?再者,你
有你的城府算計,我也有我的心眼,你不必擔心我。」
「我沒擔心你。」李奕風笑了下,轉身要回房去,傅雪鴻跟了進來,還不忘帶
上房門。他轉身問:「還有事講?」
傅雪鴻說:「明日一早,我的未婚妻就會抵達這裡。」
「恭喜?」
「奕風,這是最後了。」傅雪鴻看對方毫無反應而有些頹喪,低頭說:「我明
白你我之間是不可能的,我也並不想把心交付給你這樣的人。既然註定得不到你半
點回應,早日斷念也好。不過我並非為了逃避對你的感情才娶妻,我喜歡顏綺君,
也真心想與她白頭偕老,從今往後絕不再糾纏你。你……不會嫌棄我這樣的朋友吧?」
「不會。」李奕風沒有多想就回道:「你從來沒糾纏過我,就是你想糾纏也不
容易,我也不曾感到困擾,這點你大可放心。」
「那就好。」傅雪鴻鬆了口氣,又聽李奕風講:「此事由始至終都是你一個人
的局,與我無甚關係,就不必多想了,好好把這個親結了吧。」
傅雪鴻苦笑搖頭說:「你真是不讓人好過。」
李奕風輕哼,垂眸莞爾道:「不過認真講起來,你我相識結交,倒是我賺到了。
你是磊落君子,但我並不是。」
傅雪鴻蹙眉笑望他說:「才講完自己姪兒的壞話,又說自己不好,你這麼活著
不辛苦?」
「我可沒說自己不好,你認為我辛苦,其實誰人活著不辛苦的。」李奕風又是
一笑,打發他說:「好了,不與你閒扯,你還有許多事要忙,快走吧。」
* * *
天暗下來,傅家的下人送飯菜給客人,李皓瑛看他們端來的飯菜有點多,碗筷
都是雙份的,於是多問了句,那帶頭的僕人回說:「睦王殿下一會兒就過來,殿下
吩咐要在此用飯。」
僕人們魚貫離開房間,李皓瑛盯著對面那副碗筷也不好先開動,於是撐頰等候。
他張大嘴打呵欠時,李奕風恰好推門而入,撞見他這樣子也沒什麼表情,他卻差點
嚇歪了臉。
「皇叔。」李皓瑛朝男人低頭招呼一聲,不敢抬眼覷人。
李奕風眼帶笑意盯著那少年說:「平日看你嘴巴小小的,原來能張得這樣大。」
「……」
李奕風笑睨他一眼,挾菜到他碗裡說:「今日你不該那樣冒失。」
「姪兒也是擔心那女子做傻事。」
「那門派弟子多是穆州的異族,精於用藥跟暗器,他們民族性情與我們不太相
同,你不要再輕易去招惹。」
「知道了。」
李奕風歛起輕鬆的笑意跟他講:「雖然不知道那女子究竟為何那樣纏著傅雪鴻,
但是倘若她真的對傅雪鴻用情極深,那麼你講得再多也是無用。對一個用情至深的
人說什麼也沒用,只能等他們自己心死。」
李皓瑛抬頭疑問:「他們是指何人?」
李奕風敷衍回應:「自詡癡情的所有傻子。」
「癡情的未必是傻子吧?」
李奕風點頭,別有深意盯著他微笑改口:「那,癡心單戀的所有傻子。」
李皓瑛覺得臉上好像被搧了幾個耳光,難受得要命,也回不了話,他猜皇叔肯
定是瞧出他對傅雪鴻別有心思了,生怕皇叔再把他隱密的心事都揭穿,只得悶悶不
樂的埋頭吃飯。
終於到了傅雪鴻的大喜之日,李皓瑛以為自己在之前就已經說服自己平淡看待
一切,反正怎樣都不可能和心上人在一起,戀上的是男是女是誰都無分別,可是看
到新人們接受完眾人祝福後進入洞房,他忽然想逃得遠遠的。
「喝點酒吧。」李奕風倒了一小杯酒遞來。
「可你不是說我還小,不宜飲酒?」李皓瑛問歸問,手已經伸去接過那杯酒了。
「今天是個特別的日子。」
「是啊,傅哥哥他的吉日。」
「不,是你長大的日子。」
「什麼?」
李奕風看他一臉懵就有點好笑,說:「懂得快樂、痛苦、喜悅和平淡這種種滋
味,就是長大了。不過有些滋味嘗得太多,會老的。所以還是適可而止。」
李皓瑛抿了一小口酒,又苦又辣,他皺眉品嘗嘴裡有些複雜的滋味,忍不住挾
了些口味重的菜來吃,試圖壓過酒氣。他本想問李奕風這話是何意,但那番話又沒
直接道明他在為傅雪鴻傷心,也可能是指他在替傅雪鴻開心呢?
李皓瑛嚥下口中食物說:「傅哥哥那麼好,肯定很多人喜歡。他成親,不知道
是不是有很多人傷心?」
李奕風笑回:「那都不是我們局外人該操心的。傅顏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大家還是很樂意祝福他們。」
「這倒是。」李皓瑛想起剛才看到傅雪鴻望著新娘子時那款款情深的模樣,頗
有同感。他喜歡傅哥哥,但也不想那人因為自己的私心而傷心難過,再說他明白自
己還年輕,難免對傅雪鴻這樣的俠客有所憧憬吧。這種傷心也不可能跟他一輩子,
只要時日一久就會淡去了。
就算遺忘不了這些人事物,可是日子久了,總有新的會覆蓋了舊的,哪怕想起
來還是覺得疼痛難忍,也不會一直持續下去,若是斷斷續續的話,他還忍受得了。
再怎麼說,人生路還很長,他想起舒逢安說過的話,說服自己振作,但今天還是讓
他藉酒消沉一下吧。
於是他逕自拿了酒壺倒酒,喝了三杯之後就被李奕風伸手封住杯口攔住了,他
歪頭覷人:「皇叔?」
「喝三杯就夠了。」
「呃、你不是說今天是特別的日子?」
「是啊。不然你以為我會准你喝到三杯?你不是嫌酒水苦辣,難以入喉麼?」
「可我還想嘗嘗,而且剛才那些都沒斟滿……」
李奕風不理他討價還價,讓一旁謝徵跟舒逢安替他佈菜、伺候他吃飯。期間不
斷有各式各樣的賓客來找李奕風敬酒,李奕風來者不拒一一回敬,那些人也只打個
照面、寒暄幾句就走,看得李皓瑛有些好笑。
李皓瑛問:「那些人都想認識皇叔,但又不敢久留,是不是因為江湖之人不太
和朝中之人打交道?」
李奕風興味笑睇他,應道:「多少也有這原因,人脈是越廣越好,但也得看是
和怎樣的人往來。」
「可是大家都曉得你跟傅哥哥很要好啊。」
「現在很好,將來也未必。既是有緣相識就珍惜吧,誰知道能不能一直好下去。」
李皓瑛輕蹙眉嘆道:「總覺得皇叔你老是話中有話。」
李奕風勾了下嘴角回說:「習慣了。」
喜宴結束後他們就回去歇息,準備隔天啟程回京。第二天傅雪鴻要帶新娘子去
宗祠祭祖,也不會有空和他們或其他朋友見面了。
李皓瑛還不想那麼早回京城,夜裡躺在床上無法成眠。他想傅家的家底深厚,
光是這宅院就宛如一座小城,幾乎每個人都習武,要說這兒堪比一座小有規模的軍
營也不為過吧?也難怪朝廷對這些江湖名門總是多少有些忌憚了。想到這裡他有些
擔心傅雪鴻,因為眼下大晉的局勢並不是相當太平,加上有幾處傳出天災,流浪的
災民越來越多。不只內憂,大晉還有外患,想到這點他就聯想起李奕風了。
「皇叔這次回京就一直待著了麼?」他遲遲沒問李奕風這件事,他看那人活得
好好的,看起來跟以前沒多大變化,也許邊關的生活比他想得還逍遙?
李皓瑛翻來覆去實在睡不著,下床趿著鞋往外走,他到外面走廊要走下階進到
院裡,餘光好像看到黑影飄過,面前立時出現一個黑衣人彎腰拱手跟他說:「睦王
令屬下護大公子周全,請大公子回房。」
李皓瑛一聽是皇叔的人才鬆了口氣,安心之下就反駁說:「護我周全也不必讓
我一直待在房裡吧?」
「這也是殿下的意思,還請大公子別讓屬下為難。」
「那我要是不想待在房間裡,只在院子裡晃,這樣也不行?」
黑衣男子把腰彎得更低了,恭敬道:「請大公子回房。」
「死腦筋。」李皓瑛低罵了句,轉身假裝要回房間,卻又立刻施展輕功往外飛,
忽覺身上有幾處被無形的氣勁擊中而變得痠麻不已,身子一歪就要摔落,黑衣人接
住他才沒摔著。他惱道:「你、你放我下來!」
「失禮了。」黑衣人將李皓瑛抱進房裡,手指戳了少年幾處穴道才令對方血脈
通暢。
痠軟無力的感覺一消失,李皓瑛當即坐起來拉住黑衣人說:「這就是點穴麼?
好厲害,你教我啊。」
「這……雖說不是厲害的功夫,卻也得練上數年指力和實際經驗,方能有小成。
不過點穴這門功夫,屬下身份低微,實在不配教大公子。」
「為什麼?」
「想學點穴,我教你吧。」還未掩上的門那兒站著一個身披月華宛如天仙的男
子,正是李奕風。
黑衣人迅速翻窗退出房間,李皓瑛連攔都來不及攔,尷尬看李奕風負手在身後
優雅踱來,一臉皮笑肉不笑的樣子俯視他。
「皇叔。」
「想出去哪兒?」
「賞月?」李皓瑛無法從這人臉上瞧出任何情緒,心虛強調:「是真的,只是
睡不著想出去賞月、吹點晚風,興許就能睡了。」
李奕風語氣很輕對他道:「不必麻煩,我點你睡穴即可保你一覺到天亮。試試?」
「不。」
「想學點穴?傅雪鴻沒教過你?」
李皓瑛低頭回答:「他教過一些,但只是讓我認識些皮毛,說我應該用不上,
當時我也沒興趣學。皇叔能教我?」
李奕風本以為老是在閃躲自己的少年會打退堂鼓,但少年抬頭亮著目光看過來,
他也覺得有些意思,坐到床緣指著幾處暗衛點的穴道說:「方才他點的這幾處穴道
只會讓人一時施不上力,也不是很難認的穴位。若要更有效的封住行動,可以往這
裡……」
室裡燈光昏黃,李皓瑛看李奕風的指尖在自己身上游移,心道這男人不只生得
太好看,連指甲都像薄透如紙的玉器,透出瑩潤似幻的光澤。他呼吸有些亂,當李
奕風玉白修長的手略施勁力往他鎖骨附近戳,他不禁發出連自己都陌生的驚呼。
李奕風抬眸望著少年一張臉慢慢泛紅,沉啞喃問:「還學麼?」
李皓瑛僵著身子往後仰倒,但還能發聲,他艱澀回應:「今天先不、不了,改
日吧?皇叔饒了我,我不亂跑了。頸子好痠啊。」
「嗯。」李奕風伸手過來,輕撫少年額髮說:「你反省半個時辰吧,或是就這
麼睡了也好。半個時辰後這就解了。」
李皓瑛睜大眼瞪人,眼睜睜看李奕風替自己蓋好被子之後往外走,他氣得咬牙
切齒,卻不敢再罵出聲,因為他知道這人為防自己再惹事,所以調了人暗中監視自
己。要不然怎麼會有剛才那個黑衣人?說不定還不只一個黑衣人!
他滿腔怒氣暗罵許久,最後還是不敵睡魔。這一晚竟也因此忘了失戀的傷心難
過,因為被長輩過分管束的憤怒給取而代之。
隔天清早舒逢安來伺候李皓瑛梳洗更衣,後者想起前一晚的事仍有火氣,搶過
舒逢安手裡的衣服遷怒道:「我自己穿。」
舒逢安被兇得莫名,又不敢詢問事由,只得默默承受大公子的火氣和臭臉。好
在李皓瑛算是個不錯的主子,從不無來由打罵下人,此時也就是神情難看了些、語
氣不好而已。他將擰好的濕毛巾遞上,李皓瑛就搶過去說:「我自己來。」
李皓瑛抹臉,舒逢安要拿梳子給他梳髮,他又搶走梳子自己梳,到後來他乾脆
瞪著舒逢安說:「小舒你真煩,不要管我了,一旁去待著吧。」
舒逢安欲言又止,但這裡並非王府,倒不必凡事嚴守規矩,於是低頭退出屏風
外。李皓瑛看鏡中剩下自己了,忽然迅速梳髮、挽好髮髻,隨便挑了根簪子插好之
後披上衣袍、套好襪子跟靴鞋,接著走到了窗邊悄悄推開窗子。
有個陌生男子在外面拱手拜道:「請大公子莫要有跳窗翻牆之舉。」
李皓瑛嚇傻,今天這位是個白衣人,跟前一晚是不同人,但擺明就是皇叔的屬
下。他氣得深深吐吶了兩回,罵道:「我只是開窗透氣罷了,你無端說我想跳窗,
是不是活膩了?」
那白衣男子立刻跪下求饒:「是小的過份忖度,大公子恕罪,大公子饒命。」
他邊說邊磕頭,把地磚磕出聲音來,李皓瑛嚇住了,結巴喊他說:「不要磕了,我
又沒說要你命,你停下!」
白衣人當即停住動作,但額頭還抵在地磚上不動。
初春的風輕緩吹來,李皓瑛默默擦著額際冷汗把窗子關上,生怕待會兒那個神
出鬼沒的李奕風又要蹦出來教訓他。他心裡亂得很,對李奕風的感覺和想法也日益
複雜,明知那人應該是擔心他出事,但這樣的管束有些太過火,不禁心生反感。硬
要講的話,他實在有點討厭這麼事事受制於人,無論對方用什麼理由。
李皓瑛自己整理好儀容走出屏風,舒逢安已退到房間外面去等,謝徵也在廊道
上一見他就說:「睦王殿下已經候著大公子了。」
李皓瑛點頭跟過去,上了馬車後李奕風就用一貫溫柔的語氣關心道:「沒睡好
麼?怎麼臉色這樣難看?」
李皓瑛搖頭沒回話,李奕風接著講:「是不是我的暗衛嚇壞你?你想讓他……」
「不要、不要他死,皇叔不要罰他。」李皓瑛緊張莫名,慌忙拉住李奕風的袖
擺央求:「是我不好亂鬧性子,不關旁人的事。」
李奕風看了眼揪住自己衣袖的手,生得白淨漂亮,那樣抓著他衣袍的情狀竟是
有些曖昧,他暫時忽略心中那點微妙的感受,慵懶睞著他說:「不管怎樣他讓你受
了驚嚇,該罰還是得罰。不會重罰他的,你安心。」
李皓瑛想起從前這人講過,一些身份低微的下人受罰後傷殘,此生都不好過,
他替那陌生人擔心,卻也不希望自己說情之後反而害了對方,思量後決定沉默。
再度啟程返回京城,馬車上李皓瑛和李奕風面對面而坐,前者仍有些惴惴不安
的低頭沉思,後者則端坐著閉目養神。也許是車駕比起來時還平穩,或換了駕車的
人,又或者李皓瑛多少習慣了在野外不平穩的路上乘車,總之李皓瑛已經沒有什麼
暈車的毛病,只是思慮太多而有點發昏。
車裡安靜得教人不自在,李皓瑛想了許久決定找些話聊,他望著闔眼休息的李
奕風良久,輕喚:「皇叔?」
「嗯。」
「你有害怕的東西麼?」
「我的弱點麼?」
「呃,姪兒不是這意思,只是好奇。」
李奕風這點倒是坦率回答:「我怕死。」
李皓瑛愣了下,失笑說:「誰不怕死呢?不過沒想到皇叔會這麼回答。」
「人是很脆弱的,永遠擺脫不了生老病死,也永遠贏不了天災,是那麼的渺小。
有時看起來健朗,但時候到了也是說沒有就沒有了。這就是無常。所以我厭惡戰事,
只為了少數人的私欲就要搞到生靈塗炭,呵哼。」
李皓瑛有些緊張,壓低嗓音提醒道:「皇叔不怕這話萬一傳了出去,那樣是不
是會惹禍?」
「你是擔心我?還是怕被牽連?」李奕風微睜開眼眸看他,輕笑了聲。
李皓瑛疑惑:「皇叔為何對我講這些話,就不怕我說漏嘴,或是胡亂講給誰聽?
皇叔究竟是小瞧我,還是只當我是個什麼也不懂的孩子?」
「沒把你當孩子。我說過你已經長大不少,又聰明得很,自然懂得拿捏分寸。
不過我也肯定你不會講出去,因為你沒有能夠傾吐這些事的對象不是麼?」
李皓瑛睜大眼瞪他:「皇叔你……」果然是被小瞧了啊。
李奕風揚起淺淺笑弧接著講:「你是個能忍受孤獨的人。我不是想用這些話刺
傷你,而是想起以前。從前靖王府有人說你性情孤僻,要我多帶你見世面,讓你多
交朋友。但我並不想勉強你四處應酬,於是找來了陸昭遠他們。真要說來,我也把
你當成朋友一般,才能無所顧忌說這些話。」
李皓瑛訝異:「朋友?」
「不行麼?」
李皓瑛有些高興回說:「行,是皇叔也是朋友。」
「你真單純。」李奕風淺笑:「真好哄。」
「唔。」李皓瑛有些惱,捉摸不清皇叔的話有幾分真假,大概還是被小覷了。
他逐漸明白自己害怕李奕風的原因之一,是因為這人能輕易看透他,可是又並非真
正瞭解他。或許他們只認識彼此所展現出來的表面,因而互相猜忌?
但他感覺是自己對李奕風的猜忌更深,李奕風則是不將他放在眼裡,只當是個
消遣吧。他忽然想起傅雪鴻的事,這年紀的人大多已成家,他問:「皇叔沒想過娶
個王妃麼?」
李奕風似乎有點不耐煩的吁氣,眨了下眼敷衍道:「想過,本王想娶天底下最
好看的人。」
「喔……」李皓瑛尷尬低吟,接不上話了。想來李奕風肯定曉得自己才貌驚世,
所以才敢講這種話來堵他嘴,這麼一想他就有些不甘心認輸,硬著頭皮繼續聊:
「那皇叔你見傅哥哥娶妻,就沒有想過先納妾?總是孤身一人不寂寞?你瞧我爹啊,
他──」
「不勞你費心了。」李奕風打斷他的話,挑眉說:「回京面聖之後我還得趕回
邊疆,試問哪個腦子尚在的人想跟著我的?」
李皓瑛被這話一嗆,不知哪根筋不對,回道:「我啊。」
「什麼?」
「我、我是說,我想跟皇叔你一塊兒去邊疆,從軍報國!」
李奕風這會兒真的沉下臉來,微有慍色沉聲斥道:「休要胡言。」
李皓瑛嚇了跳,慌忙強調:「姪兒絕非一時戲言,是認真的。」
「你殺過人麼?」
「什……」少年愣住。
「只怕連隻蟲子都沒捏死過吧。」李奕風揶揄道:「還妄想從軍,你以為是去
玩?」
「我沒想得這麼隨便。」
李奕風饒富興味盯住他半晌,提議道:「那我提個死囚來,你親手殺了吧。」
「這、不是歸我們所管的事,怎麼能枉顧律法,皇叔三思。」
「放心,我會安排好的。」李奕風垂眸思忖道:「殺人是難為你了。要不換成
別的,去屠場吧,一樣是殺生,宰幾隻畜牲總行吧。」
「皇叔!」李皓瑛驚怒至極,他沒想到李奕風會用這樣輕蔑的態度和言語來逼
退他。
李奕風漸漸收歛笑意,眼神冷若冰霜睞他道:「敵人是心魔,有萬千姿態,無
孔不入,你這樣生嫩的幼鶵上陣不過是成了敵人嘴邊一小塊肉屑罷了。往後不許再
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