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河邊春夢–3

作者: lovechai (於楓)   2021-05-03 13:17:31
  河邊春夢–3
  三
  「『因為微風吹拂而帶起輕輕的水紋的河川,此時也被夕陽染紅了,好像天空和河川
都融化在一起,只有遠處的山峰勉強還留著一條界線。飛鳥在這樣的景色中滑翔,牠感覺
到前所未有的自由,往上飛和往下飛都是一片橘紅的天空,真好啊,這麼樣的廣大。』」
  他的視線從手上的報紙移開,歪過身體看定燁在唸著的書,「這是什麼東西?……河
邊的飛鳥?」
  「我從怡娟那裡借的,她說是過年從她表叔那裡拿來的,一直放著沒看,我就借來看
看。」定燁將手上泛黃的舊書翻了個面,給他看封面的書名,上面寫著《本省籍作家短文
集II》,「我覺得這篇還滿有趣的。」
  「往下飛就掉到河裡去了吧?」
  定燁笑他沒情調,「重要的是這隻鳥感覺飛翔沒了限制,天上天下,隨處可去的那種
心情。」
  「他們那個年代,這種希望也只能用寫的了。」他的注意重新轉回手上的報紙,「那
個作者大概也想不到今天的我們能夠解嚴,現在說是報禁也要解除了。」
  「好了別看了。」定燁笑著拿走他看了一下午的報紙,「你這兩天就一直在看這些新
聞,眉頭都沒打開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是幹什麼大事業的,這麼關心國家政治。難道
你真的打算自己辦報紙?」
  永崙見報紙被折起來收到旁邊去,也沒再去討,而是仍然皺著臉,接過那本短文集隨
意翻著,書頁傳來陳舊的霉味,他不討厭這種味道。
  「我關心不是因為想辦報紙,是因為我覺得這兩年臺灣變化好大。」他找到剛才定燁
朗讀的那篇文章,飛鳥享有景色優美而廣闊的天空與河川,文章便戛然而止,「不知道接
下來是飛上天空,還是掉到水裡。」
  他關心的其實也不全是政治與國家前程的事。還有他們的事。
  世界每天在變,不斷有新的思想觀念在產生;臺灣也是,整個國家都在蠢蠢欲動,也
許速度不快、程度不一,但也漸漸迎來更多一點自由,讓他忍不住有了期盼,說不定他們
這樣的人,也能有得到自由的一天。
  「你看看現在,再想想幾十年前的臺灣,不是一切都在變好的嗎?」相對他的憂慮,
定燁只是一如往常溫文地笑著,轉而問他:「你早上澆水了嗎?」
  「啊!我忘了!」永崙一拍腦袋,連忙衝出書房,到陽臺上拿灑水器準備接水,「本
來都還記著的,那個誰打電話來跟我講了老半天的話,我就忘了!」
  定燁笑著搖搖頭,放下手上的書跟了上去,「快移開你的尊手吧,我剛剛澆過了。」
  「啊?」永崙連忙將灑水器移開,查看那盆被迫喝了太多水的植物,「那你還問!」
  「總要讓你知道你忘了嘛。」定燁靠在陽臺邊笑著對他說:「剛剛你看報紙看得認真
所以沒吵你,廚房裡有些零食,想吃什麼自己拿。」
  永崙放下灑水器,和定燁一起回到屋裡走進廚房,餐桌上還放著幾盒餅乾零食,他打
開冰箱,裡頭多了幾個裝著食物的保溫盒。
  「你早上回家了?」
  「嗯。」
  冰箱裡因為多了幾個保溫盒而顯得很滿,但生熟食分層、塑膠袋分門別類擺齊、固定
用品也都歸在老位子,完全展現定燁從小被嚴厲的母親教得一絲不苟的個性。永崙關上冰
箱,靠在桌邊看定燁順手將中午又被他弄亂了的流理臺整理乾淨,從他和平常並無二致的
從容中看見了些許異樣。
  「你媽又跟你說什麼了?」
  定燁的動作停止一瞬,但很快又恢復,用抹布將不鏽鋼流理臺上的水漬擦掉,「不就
是那些嗎?」
  「哪些?」
  定燁沒有看永崙便逕直走開,再次往陽臺走去,「你都知道,幹嘛還問?」
  永崙被這句話堵得一時啞口,他看了看桌上那幾盒餅乾,這些零食和冰箱裡的菜來自
定燁母親,全都是定燁愛吃的,他平常因為節省所以很少買,劉母一定是知道他的個性才
準備了這些。
  他踩著拖鞋跟上定燁,定燁站在陽臺上,背對著他正在查看他種的植物,永崙靠在紗
門邊看著他用抹布將盆底漏出來的水擦乾,良久才說:「對不起。」
  「神經病,幹嘛道歉。」
  定燁笑了笑,視線仍停留在那盆結出花苞的日日春。
  「她問我是不是還和你住在一起,還有我什麼時候搬出去,才方便交女朋友。」
  「房子是你找的,要搬也是我搬出去啊。」
  永崙以為自己用開玩笑的口吻能讓氣氛活絡些,然而定燁卻沒有回應,向著夕照的背
影看起來陰暗而落寞,有那麼一瞬間,永崙覺得他離自己非常遙遠。他的胸口揪緊,連忙
跨出去從背後抱住定燁。
  「對不起,我不會搬的。」
  他能感覺自己緊緊抱住定燁腰部的手被溫柔地覆蓋住,對方的手掌溫熱厚實,微微用
力,像是在注入安慰與勇氣。
  「不用擔心。」定燁說。「不管怎麼樣,總會有辦法的。」
  #
  永崙分不清楚自己是被左手的傷痛醒,還是被電話聲吵醒,他坐起身拉開窗簾,被窗
外的日光刺瞇了眼睛,電話在長響了十來聲後轉成答錄機,留言的是個中年男人的聲音,
說自己是他們報社副刊的施哲揚。
  他連忙下床去接起電話,幸好對方還沒掛電話,「抱歉,讓您久等,我是曾永崙。」
  『我知道你,何志群也有跟我說資料是要拿給你的。』施哲揚道,『聽說你生病請了
長假,身體還好嗎?』
  「謝謝,我沒事。」永崙快速帶過這個話題,在書桌前坐下的同時將自己列著調查重
點的紙張翻出來,「我是想詢問關於這份資料裡的一個案件。」
  『我知道,上次你打來的時候有留言,報導只有兩篇那個自殺案。』對方停了一下,
似乎是離開電話邊找了什麼東西,『其實我知道的不比你多,只是我一個朋友聽說我在蒐
集以前的社會事件,就塞了這本書給我,我從裡面找了一些標題比較奇特的印下來,照著
關鍵字去比對我們報社有沒有相關的報導,但就像你看到的,沒什麼有用的資料,我就放
著沒再查了。』
  「這兩篇報導都是我們報社的?」
  『對,因為手上還有其他資料齊全的案件可以報導,我就沒在這一件上多花時間。』
  「我知道了,謝謝你。」
  永崙又拜託對方若有空能幫忙找找那兩位記者的下落才掛斷電話,端詳著那幾頁無法
再提供更多資訊的紙稿,看了看時間,決定起身出門到圖書館去。
  出院以來,他除了住家附近幾乎沒再去過別的地方,連家門都很少出,在這種日頭高
照的時間搭著公車出門竟有種久違的感覺。冬天已經完全離開,路上的行道樹開始換新葉
開花朵,永崙卻無心享受這樣充滿生意的季節,此刻他心裡只有一種迫切的焦灼。
  打從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刻起,他就堅決了自己的方向,多拖延了一段時間不過是想讓
志群他們放鬆警戒,也讓怡娟安定心緒。一次沒能死成,他可以嘗試下一次,成功了便不
用再在痛苦中輪迴,然而這個案件卻打斷了他的計畫。
  若真如那兩則報導所顯示的只是無奇的小小事件,那麼為何會有那本書裡記載的同性
相戀騙財故事?若只是編造出來想奪人耳目,那又為什麼要用同性戀這個至今社會仍普遍
諱談的題材?若不是編造的,報導卻又什麼都沒提及,那背後的原因是什麼?永崙迫切地
想知道答案。
  他先到舊報區尋找所有與案件相關的報導,書本內除了大致的年代之外,並沒有記載
詳細時間,而根據報社內報導的日期,是在1962年的3月中旬發生的事。他翻找出所有圖
書館中藏有那時間的書報,除卻他們報社的那兩則報導外,幾十家報社裡他只在三家的報
導裡各找到一則。
  其中一則和資料裡的相去不遠,報導死者的身分;另外兩則也與死者身分有關,不過
著重在死者父親的身分,提到國內知名飲料廠牌創辦者江一夫的長子自盡身亡,重點擺在
產業接班而非事件本身。
  他將報導複印下來,到圖書區花了一會兒工夫才找到那本地方軼聞錄,便已到閉館時
間。他借走那本書,在回程的公車上大略翻閱過全書。
  作者大約是以地緣為創作依據,大多環繞某個衛星城鎮發生的事件,其中有一兩則是
他也有印象的大新聞,其餘則和投河案件一樣,傳聞性質大過紀實,頂多做為飯後談資。
但他仍是記下出版社的電話與地址,準備明天打去詢問能否找到作者。
  回到家裡,早上才通過話的施哲揚竟然又來過電話,在答錄機裡說他問到了兩名記者
的下落,其中一名記者已經退休到國外定居了,他認識的人裡沒人和他有聯繫;另一名雖
然也退休了,但和公司幾位記者還有聯絡,他幫忙問到了電話,也留言告訴永崙。
  他將今天得到的資料和原先的都整理在一起,在便籤上寫下那名記者的電話和出版社
的電話,才發現答錄機裡還有一通留言。是怡娟的來電,關心他這幾天過得如何、提醒他
好好吃飯睡覺,永崙這才發現外頭天色完全暗了下來,而他已經一整天都沒有進食。
  人不管在多麼悲傷或絕望的情況下都會肚子餓,這件事讓永崙感到很驚訝。一點食慾
都沒有,卻能感到飢餓,人的身體會本能地想活下去;然而卻有比反抗那本能更加強烈的
思想,讓一個人選擇自我了斷,那也許已經是什麼辦法都想不出來的絕望了吧。
  想到吃飯,才想到今天沒為陽臺上的日日春澆水。「餵飽自己之後要順便餵植物,這
麼想的話就不會忘記了。」那人總是這麼說。從前自己忙到忘記為花草澆水,都是另一個
人自動代勞,而今沒人能幫他了,只能自己記著。
  他提醒自己不要忘記明天早上在打電話之前,要先為植物澆水,隨後放下手上的資料
,拿著錢包出門覓食。
  //
  文友寫作會那天所在的餐廳,離江從榮家並不近,必須沿著整條河川走過半條河的長
度,再拐進市街才能到達,騎腳踏車也得二十分鐘以上。但他這天上完下午班的國語課後
,難得地想吃碗那天吃到的陽春麵,遲疑一陣後在回家的路上轉了個方向,提著公事包,
襯著尚未西斜的日色騎過半條河來到市區。
  未到用餐時間,餐廳門外沒什麼人,幾個幫廚在店內切菜備料,店老闆看見江從榮來
了隨即認出他來,揚手對他打招呼,問他要吃什麼,江從榮只好隨便點了菜,尋得一個座
位坐下後不自覺地轉頭四顧,但一直到他吃完麵都沒看見蘇俊生。
  店頭家是個很熱情的客家人,說鍾青朗的朋友都是有智識的讀書人,又說他父親的工
廠養活不少附近的人,怎麼樣都不願意收他的飯錢,江從榮無法,只能不斷道謝,然後匆
匆離開餐廳。
  他沿著來時的路返程騎回,路上偶爾有認識他的人向他打招呼,有些是放學後幫忙家
長工作的學生,有些則是地方上和江家較有往來的人,其中大多數人只把他看做「江一夫
的兒子」,在他們眼裡,說不定連他叫什麼名字都不重要。
  江從榮也明白想著這些事情的自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他熱愛閱讀,喜歡創作,學生
時期天真地以為可以將文學當作一生的志業,但連中學都還沒讀完戰爭就結束了,文藝環
境跟著政策改變,他甚至還沒開拓創作的園地就直接變成了文盲。
  他多桑能在商場上成功,靠的是對時勢的敏銳嗅覺。為了讓江家事業能在殖民政府下
尋得良機,江一夫在各方面都積極配合當局的政策,也爭取成為「國語家庭」,江從榮幼
時幾乎生長在全日文的環境;換了一個政府後,江一夫也二話不說就逼著他和妹妹學習中
文,對身為長子的他尤其嚴厲,有時脫口而出日文時便會換來一個不留情的巴掌。
  江從榮經過幾年的學習仍然無法完全習慣中文,在兩種除了漢字之外、構成幾乎截然
不同的語言之間轉換讓他吃了不少苦頭,寫作這種事更不是修習語言文法後就能輕易轉換
的,有時候他腦海裡浮現美麗的畫面、優雅的文字,用中文寫出來的卻只剩下生硬的敘述
,連自己都感動不了。
  任憑他能用日文寫出再多的畫面、被眾多作家前輩讚賞極有才氣,現實就是公共的發
表園地容不下非中文的寫作者;即使是努力撐過語言轉換如鍾青朗等前輩,也不一定能在
幾乎被外省作家霸占的文壇取得一席之地,更何況是他這樣仍在踽踽獨行掙扎的無名小卒

  沒有產出與刊載,就等於沒有收入,江一夫不可能讓江從榮就這麼無業在家,便逼他
到家裡的飲料工廠上班,江從榮做不來他多桑那套逢迎的手法,屢屢和他起爭執,最後他
多桑透過關係替他在國校尋得教職,他用被迫得來的「國語」能力養活自己。
  食夢無法飽腹,他服膺現實,回過神來才發現他的筆已經擱置許久,空白的稿紙一個
字都寫不上去,即使鍾青朗仍是不斷鼓勵他要繼續寫下去。
  原本徐徐吹著的風突然轉強一陣,讓腳踏車龍頭歪了一瞬,江從榮這才發現自己已經
騎到河堤旁,水聲潺潺,襯著稍微腥騷的河水氣味隨風而來。江從榮深深吸了口氣,打算
到老地方坐坐再回家,卻在平時停車的地方看見那裡已經停了一輛腳踏車。
  他懷著自己也沒查覺的期盼架好車,沿著草坡上被前人開拓出來的土石道路走下去,
平時他習慣待著的草地上已經有個年輕人坐在那裡,安靜地望著河流。
  聽見腳步踏著草地聲的蘇俊生轉過頭,看見是江從榮,立刻瞇起眼睛笑了起來,「江
桑。」
  因為蘇俊生的笑容,江從榮也跟著笑了起來,走到他身邊問:「今仔日毋免去餐廳鬥
腳手?」(今天不用去餐廳幫忙?)
  「今仔頭家娘對後頭轉來,頭家予我歇一工。」蘇俊生說著便要起身,江從榮向他擺
擺手讓他不用在意,才坐回原地繼續解釋:「頭家娘怹老母破病,怹兜閣無後生,伊愛轉
去鬥顧。」
(今天老闆娘從娘家回來,老闆讓我休息一天。老闆娘她媽媽生病,她們家又沒有兒子,
她要回去幫忙照顧。)
  江從榮點點頭表示理解,在蘇俊生身邊坐下,「歇睏是哪閣走來遮?」(休息怎麼還
跑來這裡?)
  「雄雄加一段時間出來嘛無安排工課,阮阿姆閣去揣阮小妹,一个人佇厝無代誌做就
出來行行咧,想著頂擺來遮,空氣真好閣足惦的,就想講來坐一下。」
(突然多一段時間出來,也沒安排工作,我媽媽又去找我小妹,一個人在家沒事做就出來
走走,想到上次來這裡,空氣很好又安靜,就想說來坐一下。)(阿姆為客語)
  江從榮贊成地點點頭,「遮環境真正袂歹(bái)乎?我嘛真佮意來遮,一个人坐踮遮
真清心,毋過熱人蠓蟲較濟就有影。」
(環境真的不錯對吧?我也很喜歡來這,一個人坐在這裡很清靜,不過夏天時蚊蟲比較
多就是了。)
  聽見他這麼說,蘇俊生有些緊張地問:「若按呢,我來遮敢會共你攪擾著?」
(這樣的話,我來這裡會打擾到你嗎?)
  「講彼啥物話?遮抑毋是我一个人的。」江從榮因為對方的問話而哈哈笑了兩聲,
「你若佮意就來。」(講這什麼話?這裡又不是我一個人的。你如果喜歡就來。)
  蘇俊生開心地點頭,和江從榮一起將目光再次投向河水。
  河邊兩側的草地上長出不少野花點綴其間,遠方吹來的微風夾雜河水、土草與花朵的
味道,心裡的煩悶也減少了許多。江從榮摸了摸放在身側的手提包,望向身邊迎風帶著笑
意的蘇俊生。
  「彼工,你講你看過我寫的〈川にいる鳥〉,你會曉日語?」
(那天,你說你看過我寫的〈川にいる鳥〉,你懂日文?)
  蘇俊生轉過頭,有些抱歉地笑笑,「袂曉,我讀冊的時陣已經是學國語矣。」
(不會,我讀書的時候已經是學國語了。)
  「若按呢……」(那這樣……)
  「我一開始是讀著你用國語寫的〈河邊的飛鳥〉,青叔……就是鍾桑,講你這篇用日
語寫了有另外一種趣味,就用客語翻予我聽。毋過我感覺兩篇寫甲攏真好,你續落來用國
語寫的文章,親像〈工人群像〉、〈橋〉我嘛攏真佮意。」
(我一開始是讀到你用國語寫的〈河邊的飛鳥〉,青叔……就是鍾先生,說你這篇用日語
寫的有另外一種趣味,就用客語翻譯給我聽。不過我覺得兩篇寫得都很好,你接下來用國
語寫的文章,像是〈工人群像〉、〈橋〉我也都很喜歡。)
  江從榮想起那天聚會時鍾青朗欲言又止的樣子,現在想來,也許是想讓蘇俊生自己揭
曉他讀者的身分吧。雖然說來羞恥,但他極為感激鍾青朗對他不斷地鼓勵,甚至還為他增
加了一位讀者。
  他心裡很雀躍,卻又帶著點不安,聽蘇俊生所說,他是真的讀過自己文章的,否則也
無法說出那些文章名稱,但他是否真的喜歡呢?他自認用著半生不熟的國語筆調、偶爾夾
雜日文語感所寫出的文章在現今文壇裡實在稱不上出色;更何況,那些都已經是幾年前的
創作了。
  他將目光又移回河面,靠近稻田的遠方河堤邊有幾隻白鷺或飛或停,太陽也慢慢轉成
橘黃的夕色了,他按住公事包,將原先醞釀了一下午的話都吞回肚裡。
  他們在黃昏的河邊又安靜坐了一陣子,待到霞色上天,遠方有婦女喊叫小孩回家吃飯
的聲音,兩人才發現已經不早了。蘇俊生看看天色,站起身準備告辭,他拍了拍屁股上沾
到的沙土雜草,望向仍看著河面不知在想著什麼的江從榮。
  向著夕陽讓他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他環著膝蓋坐著的身影看起來不知怎地有些落寞,
蘇俊生心裡一動,從遇見對方開始就一直憋在心裡的話便脫口而出。
  「你敢已經毋寫矣?」(你已經不寫了嗎?)
  江從榮錯愕地抬頭看蘇俊生,後者也反應過來自己過於無禮唐突,連忙低頭道歉,轉
身走上草坡。
  「蘇生!」(蘇先生!)
  蘇俊生停下腳步,轉頭對他尷尬地笑笑,「你叫我俊生就好啦。江桑,歹勢啦,我拄
才黑白問的,你莫生氣。」
(你叫我俊生就好啦。江桑,抱歉啦,我剛才亂問的,你不要生氣。)
  「我無生氣啦。」
  江從榮從草地上起身,來不及清理就三兩步追上蘇俊生,他從黑色的公事包裡拿出幾
張對摺的稿紙,雙手遞到蘇俊生面前。
  「這是我這幾工寫的……若是方便,想欲請你看覓咧。」
(這是這幾天我寫的……方便的話,想請你看看。)
  蘇俊生不敢置信地半張著嘴,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舉起雙手要去接,又想起自己的
手剛剛碰過沙土,急忙在衣服上擦拭兩下才恭敬地接過稿紙。
  「敢、敢會使?」(可、可以嗎?)
  江從榮因為蘇俊生小心翼翼的模樣而輕笑,他將手貼在大腿側,向蘇俊生深深行了一
個禮,「當然,拜託你矣。」
____
關於台灣文學的發展,推薦大家看朱宥勳的這支影片:
〈真理台文館事件:台灣文學,是怎麼努力走到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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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整篇文基調都頗沉悶 ^^"
十一章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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