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咕!」牆壁上的布穀鳥掛鐘發出整點報時的聲音。這出自日本設計師的作品,所費不
貲,然而根據詹雅芬表示,這擬真的鳥叫聲,讓人有在溫帶針葉森林的自然沉浸感,診間
病人能夠忘卻自己正在診療椅上任人宰割,而被森林系的鳥鳴所療癒。
看來沒有療癒到醫師本人。
下午六點,孫陵南已經連續工作快九個小時,他癱軟的坐在櫃台旁的沙發,邊捏著脖子邊
感嘆自己情場失意,職場依舊拼命。
是不是乾脆辭職別幹了,可能就會找到生命真愛呢?
呸呸呸,沒事幹嘛摔飯碗。
詹雅芬的目光跟著珊珊走進消毒室,確認對方把門關起來後,立刻走出櫃檯坐到孫陵南身
邊,小聲的問:
「欸,你家李正凱咧?他請假去哪?」詹雅芬知道診所裡的這兩位醫師彼此有貓膩,也不
過才一年半前的事。
那天她半夜一點從被窩中彈起,驚覺隔天下午就要交稿,但最後一章還卡個肉沒打完。她
開起筆電卻懊惱的發現,最重要的段落存在隨身碟裡,而它還插在診所櫃台的電腦上。
詹雅芬匆匆忙忙跑去診所,發現鐵門被升起一半,裡頭仍漆黑一片,卻有兩個模糊的人影
交疊在一起,她抄起門邊的滅火器,考慮要先砸向其中一人還是先報警。
「嗯啊──我不要在這張診療椅上……」詹雅芬聽到立刻嚇得原地蹲下。
男人回應:「那,你要在哪一張被上?」
靠!孫陵南約砲約到這裡來會不會太過分?閨密學弟的聲音再熟悉不過,但另一個男人的
聲音也有點耳熟就恐怖了。
李正凱?那個做作男?明明鼻孔也不大,但卻總是用鼻孔看人,不然就是用鼻孔說話。共
事一年多來,詹雅芬對他的印象實在不佳。這兩個人什麼時候搞在一起的?這人平時在診
後常背著女客人評頭論足,手機鎖屏桌布也是個奶大腰細的不知名網紅,他其實喜歡的是
男人嗎?
再多的疑問,這個時候也不可能突然衝出來大喊「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只能把自己當
個夜半阿飄,躡手躡腳去取電腦上的隨身碟。
孫陵南咬著自己的手背,聲音糊成一團:「你拔出去啦……」
嗯,好……詹雅芬頭皮發麻,默默把隨身碟從電腦拔出──shit!卡住了。她小心翼翼的
喬著接觸的位置,左左右右的輕移,再慢慢往外拉……。唉,不行。
李正凱輕哼:「為什麼不是再插深一點?」好、好主意,詹雅芬把隨身碟往前推了推。
孫陵南帶著哭腔:「不要,你抽出去。」對!我的隨身碟也想被抽出去,詹雅芬心想。
李正凱壓著喉嚨,難耐道:「你閉嘴,現在弄出來你怎麼會爽呢?」詹雅芬在內心吶喊,
快點弄出來!她想回家!!
「呃啊──」李正凱發出一聲低吼,同時詹雅芬亦許願成功。
哦耶死!拿到了。詹雅芬把自己縮向地板,偷偷的爬往門口,孫陵南卻突然起身。
李正凱:「先別走!」
正打開一絲門縫,想將一腳往門外塞的詹雅芬,瞬間不敢動彈。
「我要看那裡流出來的樣子。」……詹雅芬快瘋了。
兩個人開始一邊爭執一邊拉拉扯扯,沒發現一隻偽阿飄落荒而逃。
事後詹雅芬把孫陵南抓著質詢了一番,他才支支吾吾的承認這段「辦公室戀情。」
然而此刻的孫陵南,已認清這並不算是什麼「戀情」。
他轉頭看了詹雅芬一眼,臉色沉了下來,搖搖頭說道:「不是我家的,從來都不是。」
「怎麼回事?」詹雅芬雖早有預感兩人出了狀況,但看來這次並非只是分分合合又一遭。
孫陵南憋著一股悶氣,剛要開口,就被從裡面衝出來的姍姍打斷。姍姍的寶貝兒子似乎中
了諾羅病毒,正在上吐下瀉,她急著回去,交代後續整理的器具讓詹雅芬接手,就先下
班。整間診所只剩下兩人,孫陵南面對關心她的學姐,一股腦把這幾天的苦悶全說了。
「相親!?」詹雅芬不可置信,杯裡的咖啡差點撒了一桌。
「等等,他跟你說的?在交往三年的紀念旅行期間?他……他該不會是想要結婚後還繼續
跟你……?」孫陵南看著詹雅芬的眼睛,輕輕的點了點頭。
詹雅芬:「哇靠~衣冠禽獸耶!」
孫陵南搖搖頭,嘆了口氣:「斯文敗類。」
詹雅芬咬牙切齒:「無良深櫃!」
孫陵南翻了個白眼:「軟男難睡!」
「停!單押遊戲先等等,我問你,李正凱他……對女人硬的起來嗎?」一語中的,靈魂發
問,只可惜渣男永遠有屬於他們的一套說詞。
「我還真問過他這個問題,他說,總有辦法的。」孫陵南低頭苦笑,「維持一個正常異性
戀的婚姻關係有助於提升社會地位,」
詹雅芬瞠目結舌的看著他,孫陵南語帶落寞接著說: 「但他卻不讓我這麼做。」
「為什麼?」
孫陵南默默無語,對著詹雅芬無辜的眨了眨眼。兩秒後,詹雅芬深吸一口氣,懂了!
不愧是多年情誼培養出來的默契,確認過眼神,詹雅芬肯定孫陵南真的是遇上錯的人。
她義憤填膺:「X的咧……」詹雅芬暴躁的站起身,破口大罵:
「李正凱真的太扯!他把你當什麼?憑什麼他去相親,然後要你為他守身如玉啊?──不
行!我要幫你報仇!」
孫陵南好奇:「你要怎麼幫我報仇?」
詹雅芬捲起袖子靠近孫陵南,瞇著眼挑了挑眉:「得罪一個作者,你猜會怎麼樣?」
孫陵南有氣無力的說:「隨便啦!不用了,反正都已經分手,他要相親還是結婚都跟我沒
有關係。」
詹雅芬覺得擔心,側過頭試探的問:「那你……還好吧?」
「嗯,我想開了!和深櫃談戀愛──」孫陵南自嘲的一笑,「不是正確的方向啦,我呢,
還是希望可以結婚的。所以……」他深吸一口氣,做出宣告:「我要決定要重新尋找新、
方、向。」
「不好意思喔,那個,你有方向感嗎?」
「……是沒有……」空氣凝結,兩人陷入一陣沉默。
對自己的路癡屬性,孫陵南無從否認,不至於會玻璃心碎裂,畢竟學姐也是關心他。為了
打破尷尬,孫陵南主動開啟新話題:
「學姐,其實呢,我最近認識一個天菜,叫Ben,他──」詹雅芬坐直,瞬間清醒!
「BEN!?那不就跟你的車牌號碼一樣?」她頓了頓,像是突然搜索到什麼關鍵,驚訝得
倒吸一口氣,「所以是你騎……他?」詹雅芬兩眼發光,撫掌讚嘆。
「哇嗚!孫陵南,看不出來耶……欸?等等等等──」話才出口,詹雅芬便隨即否定自己
的刻版印象。攻受之間的角力有時候太複雜,連小說中都各有站隊,更不用提那些為愛做
零、互攻啦、相互掰彎啦……她在飛馳的思緒中,抓住個靈感!弱受轉強攻之類的文,她
好像還沒寫過。
孫陵南被氣笑:「騎什麼騎?沒禮貌!什麼都沒有啦!八字都還沒一撇咧。」
詹雅芬滿滿恨鐵不成鋼的心痛:「喔,是喔。害我還替你亂高興一把的,想說……你終於
换方向了啊?」
孫陵南也忍不住想像,口中喃喃:「我不確定他可不可以接受偶爾在下面?」他心中浮出
畫面,紀坂躺在自己身下,而他貪戀的撫摸對方的大長腿。腦子裡的鏡頭接著移動到他的
胯下間……。
嗶──畫面被孫陵南硬生生掐斷!對剛認識的人這樣意淫,實在太沒禮貌。
詹雅芬拍拍孫陵南的大腿:「欸,那個人如何?你啊!這次要眼睛睜亮點,不要再找那種
深櫃,也不要沒耐心又嘴賤。要尊重你、溫柔、對你好,還要──你幹嘛這樣看我?等、
等等,你眼眶紅了是怎樣?」
「學姊,其實我是你生的吧?」孫陵南吸了吸鼻子。
「不是,我不認識你爸。」
暫停與孫陵南的瞎扯,詹雅芬不禁好奇:「那個男人是做什麼的?長怎樣啊?」她隨手撈
了本男性時尚雜誌快速翻了起來──先不論為何診所裡的雜誌是這種充滿陽性費洛蒙的書
刊,而不是牙齒健康須知之類的──那個在遙遠的書架上。
「職業喔?不知道欸,還不太熟……我們只見過兩次面。」孫陵南模糊的記得當時在計程
車上,好像有聽到他們談到Ben長期住在國外,然後……他就忘記了。
詹雅芬重新坐下,她靠在孫陵南旁邊,邊翻邊隨手指著雜誌上的男人們,問道:「哪種類
型?這本比較多,你拿去找找。」
「唔,就……。」孫陵南順從的遵造學姐指派的功課,開始翻閱起另一本,但這本日系男
孩好像沒有紀坂那一型。
「哇,這男的,看起來是個浪蕩美男子。」詹雅芬像發現新大陸,指著雜誌上的男人說。
那是個亞洲人,黑髮紮著小馬尾在束在後腦,左耳垂有兩顆鑲鑽耳釘,白色的無袖上衣,
露出精實的前臂。照片是他正在處理模特兒髮型的特寫,他的面容帶了一點邪氣,但專注
的神情有種讓人難以移開雙目的魅力。他一手拿著扁梳,一手持著剪刀,頭戴無線麥克風
,看起來是場國際髮型秀的側拍。
「你看看這個人,」詹雅芬戳戳孫陵南的酒窩處,邊笑邊說:「身材是不是跟你喜歡的那
個瑞典『男明星』有點像啊?」
孫陵南身體往左縮了縮,虛虛的說:「不要亂用手指喥我嘛……」這具身體,包含臉頰上
的酒窩都是敏感帶,這總令他感到懊惱。
他一手搓著自己的右臉頰,邊把頭靠過去,發現照片底下的一行字是──
溫哥華髮型學院台籍講師紀板,於東京髮藝秀嶄露頭角。
是紀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