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藍晏清的敲門聲,小羊心想師兄來的真不是時候,他還想聽明蔚講古呢。
藍晏清等師弟一開門就往人懷裡塞了一個深紅色小布包,笑看師弟傻愣的樣子說:
「送你的。」
小羊打開布包問:「謝謝師兄,不過這是什麼東西?」
「看就知道了。」
是一塊靈墨,而且是上好的靈墨,就算是小羊也分得出來這是個好東西,他亮
了雙眼向師兄確認道:「這個、我真的能收下?」
「嗯,就是給你的。你對符陣有興趣,這東西應該用得上。」
「但是這東西太好了,師兄你還是留著吧。」
「不許退還給我,我讓你收下就收下。」藍晏清板起臉堅持道。「再說我是劍
修,留這個也用不上。」
「雖然是劍修,但是今天師兄的表現還是很出色。」
藍晏清輕笑道:「唉,真會說話啊。你都看到了吧?」
小羊點頭:「觀星樓有師姐施法術,看得很清楚。」
藍晏清微笑望著師弟半晌,伸手摸上師弟面頰關心道:「你氣色看來不好,我
帶你找醫修。」
小羊不著痕跡往後退了些又撥開藍晏清的手,婉拒說:「不必麻煩,也沒什麼
大不了的,只是這兩晚沒睡好罷了。」
「那你到我房裡睡吧。」藍晏清講完看師弟直盯著自己,他赧顏道:「我是說,
我房裡格局更好,你也會睡得好一些,況且離浴室也近。師父跟我都擔心你身子弱、
禁不住這深山的氣候,才特地讓你住我這裡,所以我有責任照顧好你。」
小羊想起確有此事,當初盛如玄也是這樣安排的,藏風閣不是所有弟子起居環
境都相同,天賦好、輩份高的自然能佔到好地方,像藍晏清這種天之驕子就算是住
藏風閣也有獨立的院落,連浴室都不必與人共用,小羊住他隔壁也才不必和其他弟
子睡通鋪、泡大澡堂。小羊並不討厭泡澡堂,但那樣一來他也得打掃澡堂,討厭他
的其他師兄就會趁機讓他去打雜,他白天應付完上課的一堆作業,晚上還得跟著明
蔚修煉,所以其他事情上能偷懶就偷懶。
「其實也差不了多少,我和師兄的房間這麼近,睡自己房裡也一樣。」小羊客
氣拒絕,看到藍晏清失落扯出一抹微笑也只是有些無奈,他知道藍師兄是好心,可
他也不想妥協。
「這樣啊。那我守著你睡吧。」藍晏清仍不死心。
「也不用!」小羊有點嚇著,趕緊再次拒絕。
藍晏清嘆氣:「最近你老躲著我,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就不能告訴我?那我只
好去問周諒了。」
「沒有、沒有心事。師兄特地過來找我,是不是有什麼話要說?」小羊用問話
回應並繞開話題。
藍晏清不再逼他,跟他說:「再過不久就是春季的試煉,本來想幫你惡補法術。
師父雖然說今後你不必參加武考,但這一年的試煉都還是將你算在內。不過有我在,
你不必擔心。」
「多謝師兄為我操心,我會盡力不拖累你。」
藍晏清皺眉念他說:「這是什麼話,你我之間何須見外。師父待我恩重如山,
你又是我最看重的小師弟,我自然要護著你。」
小羊實在難以忘記藍晏清對自己可能有的那點心思,難以如常應對,只好低著
頭敷衍應聲。小羊看師兄特地來送禮,也不好意思馬上送客,於是請人進來喝杯水
聊幾句,可藍晏清一臉歡喜的直盯著他瞧,他又有些後悔,擔心藍師兄誤會了什麼。
小羊心情煩亂,脫口問藍晏清說:「藍師兄想過以後找個道侶麼?」
藍晏清聞言被口水嗆了下,輕咳幾聲反問:「怎麼突然問這個?我還沒想過。」
「喔,沒什麼,我就隨口一問。師父、宮主、呃,爹和我娘原先也是師兄妹的
關係,後來也是成了道侶。不少長老師父也都有道侶,好像就杜長老沒有吧,聽說
修煉之路漫長,我還以為靈素宮的修士都會找個道侶。看來是我見識少了。」
藍晏清的確沒想過這事,被問得臉都紅了,一時接不上話,只能默默盯著師弟
執杯的手,他發覺師弟的手雖然小小的,但也是瑩白可愛得很,察覺自己這些雜念,
頓時又心如擂鼓。
小羊思緒飄遠又擔心道:「唉,那周諒是不是以後也可能找個道侶?不曉得她
會中意怎樣的對象。」
藍晏清嚥了嚥口水,平穩心緒後問:「那你呢?盛雪想尋個道侶麼?」
「啊?」小羊失笑:「怎麼可能,我志不在修仙,先等解了我這身詛咒再說吧。」
藍晏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心還亂得很,只好牽起師弟的手說:「既然你
沒睡好就補眠吧,我不擾你了。我在隔壁房裡,有事就喊我。」
終於將藍晏清打發走,小羊走到桌邊倒茶水喝,心道:「師兄是故意留在隔壁
房裡?這樣我要溜出去練功也難啊。」
明蔚以神識回應道:「那就在房裡冥想,鍛鍊心神。不過你還是快到床上躺好,
你師兄肯定知道你如今是坐著還是躺著。」
「什麼?」
明蔚說:「他現在可是釋出神識在探你的情況。雖然我在房裡佈下虛影,但主
要是隱匿我的存在,你的動靜還是能被窺探。」
「怎不早講啊。」小羊有些心煩,喝完茶水就跑去臥在床鋪上,用明蔚教授的
方式冥想修煉。再晚些時候,藍晏清又來找他,說是想和他一起吃飯,然後去牽靈
鹿蹓一蹓。以往小羊也常陪藍晏清四處跑,自從意識到藍師兄對他有別的心思就無
法再那麼自在應對,甚至還覺得有些麻煩。
飯後藍晏清讓小羊一起騎到靈鹿背上,繞著幾處景致好的宮樓閒晃,因山裡風
寒水冷,藍晏清還特地準備了羽氅給小羊穿著,小羊被藍晏清護在前方,心不在焉
望著前方渺渺雲霞,心中暗想:「以前怎麼不覺得藍師兄這麼常出現?」
小羊聽到明蔚冷笑回說:「因為你遲鈍。」
藍晏清一有空就要找小羊,明蔚從前就很厭煩藍晏清這樣,不過小羊剛到靈素
宮那會兒還需要這裡人的照料和關懷,因此他才沒多講什麼,現在知道姓藍的小子
果真對小羊別有居心,儘管這與他無關,仍是令他相當不悅。
小羊無奈在心中敷衍:「是、是,都怪我。」他知道藍晏清還是為自己著想的,
只是心思和他所以為的不同罷了,這也沒什麼對錯,因此他感到很無奈。再說,他
認為藍師兄和自己一樣年少懵懂,說不定只是一時迷糊罷了,待時日一久、見識更
多了,應該就不會錯把他當作這樣……的對象吧?
由於小羊不希望藍晏清對他想得太多,開始有意無意避開彼此獨處的機會,有
空就往深山裡跑,邊玩邊修煉,明蔚倒是樂見這種發展。天氣逐漸變溫暖,桃樹悄
然發出花苞,小羊為了搜集佈陣和煉符的材料也常往桃樹林跑,累了就直接睡在桃
木林裡,這是潢山上他非常喜歡的一片樹林,桃花盛開時,美到不適合有任何人走
進來破壞景色,哪怕是他最疼愛的周諒也不適合。
某日他畫符畫累了,又在樹下小憩,半夢半醒間聽到一些動靜,輕細的風聲彷
彿有誰在耳畔絮語,桃木林間的陽個好像特別絢爛耀眼,他瞇眼適應了會兒,先前
他太專注於畫符,現在才發現桃花都綻放了。花色有的雪白,有的則是白瓣裡染上
一點嫣紅,裹著金粉似的霞光,樹影花姿美得醉人,令人一度懷疑是置身夢境。
他一臉茫然左右張望,循著那有些反常的風聲源頭信步走在桃花林間。
淡麗霞彩所籠罩的桃花林美得如夢似幻,其間有一道清俊殊絕的身影在舞動,
那是個身形高大勁瘦的男子,那人正在練武,動作優雅流暢得像一場舞。男子眉睫
和長髮皆雪白如霜,還有一雙冰藍色的眼眸,那張臉英氣俊美,不似世間之人。
他在小羊走近後就收招站定,飛揚的花葉還在風中飄繞,景色如詩如畫。
小羊覺得整座樹林都因為有他出現而更添生氣與風韻,就像映照這處的霞光或
明月,反而他自己才是胡亂闖入的那個人。小羊忘了要對陌生人有所防備,不自覺
就朝那男人走去,那人步伐看似輕緩的邁開,轉眼就到他眼前,他恍惚望著對方半
晌,又覺得似曾相識。
男人驀地失笑對小羊說:「發什麼愣?不認得我了?」
小羊聞聲就確定眼前這傢伙的的確確是明蔚,他習慣明蔚變成巴掌大小的姿態,
還沒看慣對方這樣。巴掌大小的明蔚精緻漂亮,恢復原來大小不僅顯得高大英武,
又生的俊逸出塵,還隱隱有著天生的威壓,害他感到陌生和不知所措。
明蔚看小孩仍失神無語的傻樣,好看的唇揚起一抹淡柔的笑弧說:「沒睡醒?
還要繼續練一會兒麼?我看再不久天就要黑了,曬一曬月光正好。」
「嗯……」小羊揉著怔忪雙眼低頭打呵欠,心跳得有點快,他覺得明蔚真好看
啊,雖然他倆時常閒聊瞎扯,不過,他平常都是跟這樣好看的妖魔鬥嘴麼?
明蔚說:「那再繼續練一會兒,白日裡畫符畫夠了,接下來──」
「你要累死我啊?」小羊終於回神抗議:「這幾天我都沒休息,飯也只吃兩餐
而已。」他抗議的氣勢很弱,都不敢抬頭正視明蔚,他覺得明蔚生得太好看,站在
那裡實在眩目,看久了會他心神失常。
明蔚只當他還沒睡醒在鬧孩子脾氣,念他說:「本來一天就是兩餐飯,是你嘴
饞常多吃幾餐。往後也不許貪吃,對修行沒有益處,至少在解了詛咒前別這樣了。」
提到詛咒小羊就沒輒,他怕痛怕死了,這會兒不敢再有異議。
明蔚本想取笑他這般勤勞修煉還不是為了躲人,但又不願提起姓藍的小子,所
以只是把嘴抿成一線不再多言,揚起下巴示意小羊接著修煉。
「再過不久,山中另一處的白桃花也要開了。」明蔚忽然提這麼一句,小羊皺
眉卻更加專注修行了。潢山之上的確還有一處據說景色絕美的白桃花林,卻是生長
在險峻峭壁和陡坡上,能眺望底下壯麗峽谷,桃花開時亦是潢山的汛期,那片白桃
花林在更接近靈源的地方,結出的白桃堪稱極佳的靈果,而這些白桃花林裡棲息一
群自古就生長在此的白猿。
白猿專吃這裡的白桃,是靈智頗高的靈獸,但是性情慓悍,因為有白猿守著的
緣故,即使是修士也無法輕易接近那片樹林,所以小羊也從來沒去見識過。
靈素宮的人更是不想隨意招惹白猿,畢竟和白桃有相近功效的東西還是有的,
沒必要冒險。可是聽說今年靈素宮秋季的例行試煉卻要他們設法獲取白桃,難度大
增。
每年靈素宮都會在春、秋兩季舉行試煉,有時只有文試,也有幾年僅進行武考,
每次試煉內容都不同,依各樓長老抽籤選定。連二次未通過者意味著不適合修道,
所以就要離開靈素宮下山,這下場還算好的,有些弟子甚至會在試煉中喪命。
就算小羊是盛如玄的孩子也沒有因此被放水,若沒有藍晏清、周諒和要好的同
門看照,小羊大概也很難在試煉中保命。他和周諒曾親眼看到相識的其他同門丟了
性命,還因此做了好一陣子的噩夢。他記得杜長老說過修仙是逆天而行,本就是與
天鬥,想要超凡入聖就得付出代價。小羊對修仙並沒有什麼執著,試煉對他就變得
格外艱苦難受,可是一想到周諒想在這裡修煉,他就硬著頭皮留下來,另一個原因
是他還需要找到解除自身詛咒的辦法。
靈素宮的書能看的他幾乎都看了,看不懂的也叫明蔚幫忙看,不過靈素宮這裡
並不專精解咒之術,又多是修習武道的典籍,於是他認為解咒之法恐怕只能靠明蔚
和自己另謀他策。但在這之前他還得先為自己打好基礎,無論身心皆是。
是夜小羊回藏風閣就寢,睡前他又向明蔚提問:「上回你講封印的事都還沒講
完,不如接著講吧?」
他等了良久也沒回應,本以為明蔚又不想聊這些了,透著月輝的窗子驀地現出
一道人影,腦海同時傳來明蔚平淡沉穩的語調回憶往事。
「我猜想,宿月鎮應該早就被盯上,只不過習錚又意外發現我和明斐,繼而瞞
騙狼族,宋繁樺他們也不打算聽我的勸暫時離開宿月鎮。後來狼族與外面一些修士
發生幾次爭鬥,局勢越來越混亂。在一場大戰裡,宿月鎮遭到波及,狼族被滅,而
我和明斐本來已經離開,因為察覺宿月鎮有危險才又趕回去,但卻掉入陷阱觸發了
封印的陣法。我察覺那陣法極其危險,在最後一刻把明斐推出陣外,至少要讓她逃
開。」
「危險的封印陣法?」
「不錯,是打算將我煉化成器靈或劍靈一類的東西,又或者是直接煉成藥吸收
了。」
小羊盯著窗邊人影皺眉道:「那不就慘了,你怎麼還能一直這麼悠哉?」
明蔚安撫他說:「白狐族擅長佈陣,也懂得一些應變之法。在那當下我還有餘
力,就佈下了陣中陣,將封印中的一部分化作混沌之地,在那裡另闢秘境沉睡,溫
養元神等候時機。陣中陣吸收原先的封印之陣所運轉,此消彼長,有朝一日封印或
許會就此消失,不過也得要我這個施術者能耗得夠久。為了長久與之對抗,我開始
誘捕附近的妖魔和修士。」
小羊沉默半晌,狐疑提問:「誘捕的意思是?」
「你說呢?」
「呃,你……」小羊不敢深想,卻不由自主頭皮發麻。
「嗯,我吸乾他們的元神。但都是一些邪祟雜妖,或旁門外道,我不吃他們,
他們也會跑出去害人。活著本就是殺生,換作是你,也許會做一樣的事。」
小羊接不上話,他難以想像自己淪為到那種境地會怎麼做,這麼想來他也是幸
運的,至少他生來是有爹娘,雖然有和沒有差不多,可是明蔚的娘很早就沒有了,
只見過幻影,而且他一路走來都有貴人相助,明蔚似乎只能靠自己求生。
「不必同情我。」明蔚感應到小少年的心情,不以為然道:「對多數妖魔來說
這也沒什麼,在世間修煉,非生即死。過不去的劫就是會有不好的下場。」
「你是神裔,怎麼老講自己是妖魔啊。」
「在你們人族看來,不是人族的傢伙都一樣。」
「我、我沒這麼想啊。」
「無所謂了。」
小羊嘆了口氣,又想起了什麼而好奇問:「這麼說,我真的是和你有緣囉?不
然怎麼能到你那裡,喝你的那杯酒?對啦,那杯酒到底是怎麼來的?你在秘境裡還
無聊到釀酒?」
「那杯酒有我的血氣,本來不想輕易與誰立下契約。當初只因為你是個孩子,
我想應該很好操控才讓你喝的。」
「喂喂,你居然就講得這麼直白……」
「可是日子一久,好像有些反了。」
「啊?」
「小孩心性單純,也容易束縛妖魔。」
小羊似懂非懂笑了笑,他道:「所以我們是朋友嘛。」只要他稍微賣乖撒嬌,
明蔚還是會幫他,過去的試煉也是,儘管一部分原因是他們倆被契約綁在一起,明
蔚不幫他也不行。
明蔚說:「別太得意。和妖魔長久為伍絕非好事。你也不要太過信賴妖魔了。」
小羊躺回床上闔眼道:「可是我覺得你很好。對我來說,你不是妖魔,你是明
蔚。認識你這麼久了,我就是覺得你不同。」
「對妖魔來說,這幾年不過一眨眼。」
「可是那是對你,不是對我啊。」小羊勾起嘴角微笑,他就愛和明蔚抬槓,不
過這陣子太累,他沾上枕頭沒多久就睡著了。
明蔚來到床邊望著小羊搖頭喃喃:「都說不要相信妖魔了。一開始你也做得很
好,現在……就是這點不聽話。算了,本來你也不是真的聽話的孩子。」
* * *
明蔚曾說過,幾年光陰於那些非人族而言不過是轉瞬間的事,小羊每次聽他講
這種話總是有些慌。他想,自己在明蔚眼裡是不是跟一隻蝴蝶、蜉蝣差不多,再努
力活著也無法在明蔚心裡留下半點痕跡。
起初他也怕被妖魔惦記,擔心妖魔糾纏不休,明蔚跟他其他人話話時,他也懷
疑這是不是跟某些警世故事一樣,有些邪祟想操控依附者,就開始設法影響其思緒,
使之孤立無援。
但他最要好的就是周諒了,除此之外也算是孤身一人吧?
娘親拋下他,爹也不是很在意他,他也不是值得被圖謀什麼的修士。明蔚可能
頂多將他當成一個擺脫封印的媒介?隨著他和明蔚相處的時日一久,心中的不安早
已消失,現在他很依賴明蔚,無關乎明蔚是不是人族,他感受得到明蔚一點也不壞,
至少對他從來都不壞,甚至在那些冷淡言語裡藏著一些連明蔚自己可能都沒發現的
溫柔。
他不知道怎樣才能讓明蔚為他停留,等他們締結的契約期滿,明蔚離開時會不
會有一點捨不得?
他喜歡聽明蔚念他時語氣裡的一些無奈,現在能偶爾看見明蔚現身,果然明蔚
念他的時候,近似淡然無波的臉上會有一點情緒,那種無奈裡有許多包容。也是他
不曾體會過的感受,所以不知不覺轉而向明蔚索求,這叫什麼呢……關懷和寵護吧?
這也許是他一廂情願的幻想。他想展現自己更好的一面讓明蔚願意留下,或離
開時有些不捨。明蔚說別輕信妖魔,人和妖魔其實很容易互相吸引,所以危險麼?
「該起來了。」天亮前明蔚喊醒小羊,小羊睜開眼深吸了一口氣,翻身又躺了
半晌才下床更衣。今年春季的試煉是文試重於武考,文試依照不同院樓所修習的內
容而有所不同,有些重視煉丹、有的鑽研符籙,但基本的各類符咒與道具應用是所
有弟子都要受試,有些試煉內容也會提前公佈,方便大家早作準備。
小羊更衣梳洗之後就把前一晚備好的材料再次清點好帶上,開門時藍晏清恰好
站在房門口要敲門,他一如往常的微笑打招呼:「藍師兄,你也這麼早起,趕著先
去試煉場地?」
藍晏清靦腆一笑,他問:「今日試煉你都準備好了吧,有幾成把握?」
「文試有藍師兄幫忙,所以我不擔心。」小羊說的是實話,藍晏清很照顧他,
過去常陪他一起翻閱各種典籍、抄課堂上教的內容給他,而明蔚則教了其他地方的
事,所以他對潢山之外的事物也略知一二,別的弟子只當他是因為沒有靈根才鑽研
典籍而已。
「那武考──」
「這我也能應付,師兄不必擔心。走啦。」
春季的試煉就如小羊所料想的順利通過,明蔚告訴他武考的對手有被特意安排
過,對手不算太好對付,但也沒有很棘手,在暗地安排這些的似乎就是藍晏清。小
羊對此毫不意外,他知道藍晏清自有辦法操弄這些事,但他也只能佯裝不知情。
雖然他並不打算攀附誰來讓自己更好過、獲取更多方便,但也清楚有些事一旦
講開了,不僅彼此尷尬,可能還會衍生更多麻煩。再說他仍是憑實力通過試煉,沒
耍什麼手段。
春季試煉結束,接下來只能默默祈求秋季時,藍晏清不要再為他做更多這樣的
事了。
「不可能的。」明蔚感應到小羊心裡的想法,直接潑他冷水。
坐在神木上吹風的小羊突然打了個大噴嚏,皺眉嘟嚷:「你怎麼講這種話,我
相信藍師兄有分寸,頂多就這樣吧。他其實也是很重視規矩的人,靈素宮的宮規他
從來都沒犯過半條。」
「表面沒犯忌而已。」
「你為什麼老針對藍師兄啊?他惹你了?」
「嗯。」
小羊訝問:「他怎麼惹你的?他壓根就不曉得你存在啊。」
明蔚語氣平冷說:「就是看他不順眼。」
「你……」小羊噗哧笑出聲,他說:「沒想到你也有這樣的脾氣。」
明蔚輕哼一聲就不肯再應話,小羊坐在樹上,渺渺雲氣從眼前飄過,周圍雲霧
漸濃,也越來越冷,過了良久明蔚才又提醒說:「天色有些晚了。」
「喔。」
「不回去就去修煉。」
「今天剛結束試煉,你讓我休息一天啦。」
「你在這裡吹風會著涼。病了就不能好好修煉。」
小羊嘆氣敷衍:「好啦、好啦。我就是想吹點冷風讓自己冷靜冷靜的。」
「還在為姓藍的小子煩心?既然你煩成這樣,乾脆弄死他好了。」
小羊嚇一跳,但隨即知道明蔚是故意嚇唬他的,窘迫道:「你別講這種話啦。
我不喜歡聽。再說你也沒必要因此犯殺戒,藍師兄對我真的很好,如果你要傷他,
我絕對會護著他。只不過他的心意我實在無法回應,所以才有點心煩。」
明蔚對那姓藍的小子也相當厭煩,又不想見到小羊因那傢伙傷神的模樣,他凌
空現身在小羊面前,輕捏小羊下巴說:「有什麼好煩的?我們契約到期之前肯定能
解了那詛咒,到時候你就能離開這裡下山去不是?」
小羊仰視明蔚背著霞光的模樣,心口猛然悸動,整個人後仰差點往後摔下樹,
明蔚出手把他撈進懷裡緩緩送到樹下說:「到現在還會怕我?我並不吃人,何況你
這沒幾兩肉的身子,又無什麼道行……」
「我這麼差,怎麼來得及在那之前化解詛咒、幫你擺脫封印。」
「你當真了?我只是逗你的。」
小羊苦笑說:「可是也是實話。」他怕被明蔚窺知內心深處,掙開明蔚的懷抱。
他們之間因為締結契約而能感應到彼此的喜怒哀樂,還有一些淺顯或自願表露的想
法,可是藏在心底的東西還是不會隨意窺探,正因為離得很近,他們才更小心翼翼
相處,能像今時這樣自在也是花了不少時日積累來的信賴。
只不過自己內心對明蔚是什麼樣的想法,小羊其實還沒能琢磨透徹,也因此他
不敢貿然表露出半點異樣。
「你有心事。」明蔚盯住那小少年說完頓了會兒,接著道:「關於我的。」
小羊聽他言詞篤定而非疑問,心虛點頭承認,「對,是有些想法,可我沒能理
清楚。等有朝一日我想明白了,可能會告訴你。」
明蔚深深注視他片刻說:「你自己能想明白的事也未必得告訴我。我說了,少
與妖魔有太多牽扯,彼此涉入過深不見得是好事。至今我和你所做的,都是為了各
自的目的罷了。」
小羊抬頭望著明蔚,夕陽在其身後沉落,明蔚的表情他看得不是很清楚,他鼓
起一些勇氣問:「明蔚,以後要是分開了,你會記得我多久?」
明蔚身影如同霞彩般隱入黑暗,他選擇沉默,因為他現在答不上來,過去活了
千年之久,也遇過許多人事物,多數他都有印象,也只是徒留印象罷了,心裡剩下
來最記掛的還是失散的胞妹明斐。
小羊有點失落,服了一顆攀雲丹飛回靈素宮,途中才聽到那沉穩的嗓音用淡柔
語氣說:「記好了,被妖魔惦記都不是什麼好事。」
「你是明蔚。」小羊倔強應了這麼一句,平常他在別人面前絕對沒有這些情緒
和脾氣,為了盡量不給自己樹敵,他處事待人從不張揚高調,在別人眼裡就是個平
凡的乖孩子。
小羊不希望對明蔚鬧脾氣,不想這麼任性,可他就是克制不了自己。
「你怎麼不說了?」小羊在心底喊明蔚,明蔚說:「你拗起來就什麼也聽不進
去,我多說何用?」
「是你老跟我講什麼妖魔怎樣的不好,可我就是不這麼想。」
「隨便你。」
「哼。」
他們倆就這麼鬧了彆扭,小羊發現比起藍晏清,明蔚更讓他心煩意亂啊!因為
之後的幾個月裡,明蔚都故意不先搭理他,起初他也想忽視明蔚不去呼喚,可是他
做不到這點,他已經習慣明蔚從早到晚隨時都伴著他,哪怕是在夢裡也一樣。
初秋的潢山已經到處可見白霜,蕭瑟秋意讓小羊耐不住寂寞先低頭。剛忙完雜
務回藏風閣的小羊倒了茶水喝,喝完坐在房裡望著窗外飄零秋葉,有些委屈在心裡
喊:「明蔚,你是不是還在氣我?」
「氣你什麼?」
「不知道啊。你對我變得好冷淡。」小羊講完聽到明蔚輕笑一聲回說:「你以
為我對你有不冷淡過?」
「先前你對我都好好的啊。還時常提藍師兄呢。」
「我是提醒你這缺心眼的當心他亂來。」
「那最近怎麼不提啦?」
「我講過了,你已有定見,也不聽我勸,多說無益。」
「喔。可是我有聽啊,我有迴避藍師兄了。」但是藍晏清總能找到機會親近,
他沒輒啊!
小羊遲遲等不到明蔚回應,只好繼續講:「你講的我都懂,反正詛咒解開之時,
你也能恢復大半的功力,到時我就向宮主提出下山的決定,找個靈氣一樣旺的地方
接著修煉,直到你擺脫封印。說不定我還能幫你找明斐呢,你不是想找妹妹?」
「你捨得周諒?」
「不捨也得捨啊,周諒那麼厲害,跟我不一樣,我跟她再要好也很難一直都在
一塊兒生活,再說我們不是親兄妹,走得太近要被講閒話。近來我都聽到有人開始
亂講我跟周諒的謠言,還有宮主要讓藍師兄娶周諒的謠言。」
明蔚問:「他們兩人配一起不是正好?」
「千萬不可!」小羊激動道:「我絕對不能讓藍師兄娶周諒!」
「哦?」
小羊聽那聲調裡的質疑,緊張解釋:「你別誤會,我反對的原因是為他們好。
藍師兄不愛周諒,周諒對藍師兄也沒那意思,他們兩個在一起不好。」
「有些夫妻或道侶一開始也不是為了感情才在一塊兒的。你何必為他們窮擔心?」
「不行不行,還是不行。」小羊拼命搖頭,他說:「我知道周諒她一心想修煉,
他是真的沒有喜歡藍師兄。唉,反正等我走了,八成就輪不到我瞎操心。」
明蔚哼笑:「你也曉得自己這毛病。自己都大難臨頭還要關心別人。」
小羊合掌朝虛空拜謝道:「還要多謝你一直幫我,要不這幾個月我就痛死了。」
「嗯。」
「明蔚,你不氣我啦?」
「我沒氣你,別自己胡亂猜想。」
小羊開心的咧嘴燦笑,他仰首張望半空暗暗喚道:「明蔚,你再現身一下讓我
瞧一眼吧?好久沒見你了。」
「以前沒見過不也是照樣過。」
「小氣。」小羊剛講完就被捏了臉頰,他驚喜瞅著眼前捏自己臉頰肉的男人,
難以自持的撲抱上去。
明蔚忽然被小少年抱住而愣了下,他不是來不及閃躲,而是訝異於自己竟不打
算避開。小少年的環抱很溫暖熱情,這感覺令他感到陌生,他就連明斐也沒抱過呢,
一時竟有些貪戀,他輕撫小羊的頭髮念說:「都多大了,跟一個妖魔撒嬌也不害臊?」
「我、我哪有、哪有撒嬌。」小羊結巴反駁,耳朵卻紅透了,但依然不想鬆手。
能再次見到明蔚讓他滿心歡喜,這也才明白他不僅是寂寞,還非常想念明蔚,而且
他好像喜歡上了,這心情讓他有點恐慌。
不能被明蔚察覺到啊。小羊也不曉得自己害怕什麼,只知道得將這心意藏好,
誰都不能講,這是他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