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防蠹紙
　　「毛毛？這就是你的名字嗎？」
　　「算是吧，我從出生起就體弱多病，所以就根據習俗給我取了賤名，比較好養活。我
也聽過我娘喚我『悅兒』，但你還是叫我毛毛好了。」
　　李楮手撐著窗框和毛毛說話，他注意到毛毛坐在床上，腿上還蓋了錦被，房中似乎還
飄散著藥味。雖然對眼前人有很多疑惑，但李楮還是想趕快回家。
　　毛毛問道：「楮哥哥，你平常都會做些什麼事呢？」
　　李楮想了想，說道：「造紙，我在一家作坊當學徒，每天要造好幾個時辰的紙。」
　　毛毛頓時來了興致：「造了甚麼紙？」
　　「今天造的是謝公箋，就是一種染色的紙。」
　　「原來還有染色的紙，紙究竟是怎麼造出來的呢？我每天看書，卻對此一無所知。」
　　李楮從處理樹皮到後續加工大致介紹一番，說完之後，只見毛毛眼中閃著崇拜的光芒
，讓李楮感到不好意思的同時，也為他的工作感到自豪。
　　毛毛佩服道：「好厲害啊！原來一張薄薄的紙，需要經過這麼多道工序。」
　　談起造紙，李楮就忍不住想多說一點：「我跟你說的還只是最基本的皮紙的做法，其
他的加工紙的工序更多更複雜，像雲母箋要在紙漿中灑入雲母粉，或是薛濤箋要用木芙蓉
花汁染紅汁後裁切。」說完這些，李楮看見毛毛眼中的光芒更甚，讓李楮感覺自己已經成
為一個了不起的造紙師傅。
　　「楮哥哥，再跟我多說一些跟造紙有關的事好不好？這真的好有趣！」
　　「嗯……好吧，但有些紙我還沒有資格造，也只是聽過做法而已。」
　　於是李楮便開始說起各種紙的特色與做法，毛毛也專心致志地聆聽，不知不覺中已是
滿天彤紅，絢爛彩霞在天際鋪散開來。
　　毛毛發現時間不早了，急道：「糟糕，彭婆婆差不多要送晚餐進來了。」
　　李楮沒想到自己在這待了怎麼久，說道：「我也得走了。」不過，他還有很多東西沒
講，倒是有些可惜。
　　毛毛說道：「楮哥哥，今天謝謝你，我很久沒有這麼開心了。」他似乎有些欲言又止
，最後仍是笑著揮揮手。
　　李楮正要悄悄從正門溜出去，卻發現腳邊躺著一枝梅花，是他從樹上跌下時折的，他
拾起那枝梅花遞給蘇悅，說道：「這是我在牆邊那棵樹折的，送你吧。」語畢便放輕腳步
迅速離開了。
　　毛毛跪在床上望著李楮離開的方向，良久之後珍惜地捧著那枝梅花端詳起來。
　　隔日下工後，李楮照樣拒絕了周子堯的邀請，一個人到處閒晃，然而等他回過神來，
他驚覺自己又走到梅花林中，白牆黛瓦的宅院已在眼前。李楮猶豫片刻，還是爬上了離牆
最近的梅樹，再跨到圍牆上，這時一聲飽含欣喜的驚呼響起：「楮哥哥，你怎麼來了！」
但對方旋即意識到聲音太大，趕緊摀住嘴。
　　李楮坐在圍牆上，摸了摸鼻子後縱身一跳，穩穩落在雪地中。他說道：「我只是剛好
經過這裡，來看看罷了。」接著，他發現蘇悅把他送的那枝梅花插在白瓷瓶中，就放在床
邊的小桌子上。
　　毛毛注意到他的目光，笑道：「昨天彭婆婆看到的時候，還很緊張地問我是不是跑到
外面去了，我就說這是被風颳進來的。真希望有天能看看牆外的梅花林。」
　　李楮疑惑道：「你不能出去嗎？」
　　毛毛神情有些落寞：「對啊，因為我很容易生病，而且一病起來就會很嚴重，嚴重到
可能會死掉，所以只能待在房間裡。」
　　李楮不禁同情起毛毛，這樣的生活太苦悶了。他又問道：「你爹娘和哥哥不住在這裡
嗎？」
　　「我因為要養病才住到這個別莊，我們家在鎮子的西南邊，很大很漂亮喔！我爹帶著
我二哥出去做生意，我大哥在京城念書，我娘要管家，所以他們都不能常常來看我。」說
到這，毛毛眼眶紅紅的，但他立刻用力揉揉眼睛，對李楮笑了笑。
　　李楮很想安慰他，卻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忽然他想起今天剛好帶了個好東西，便說道
：「對了，我有個特別的東西要給你。」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張捲起來的白紙遞給毛毛
。
　　毛毛接過來，隨即驚訝道：「紙上有一股刺鼻的味道。」
　　李楮道：「這是椒紙，是把山椒搗碎水煮之後得到的汁液塗上白紙汁後製成，因為其
味道辛辣，所以有驅蟲的效果。」
　　毛毛愛不釋手地把玩著椒紙，說道：「太神奇了，紙竟然也能驅蟲！要是我的那些書
都用椒紙印刷，就不會被蟲吃掉了！」他又問道：「這張紙是楮哥哥造的嗎？」
　　「嗯，我拜託師父讓我留一張。」
　　聞言毛毛再次用那滿溢著崇拜的、閃亮的目光望著李楮，李楮撓撓頭，壓抑住心裡的
歡喜，語氣平穩地說道：「喜歡的話，我之後再帶其他紙來。」
　　於是，李楮每天都會準時翻牆進來，並捎上一張當天做的紙，就這樣持續了一年。
　　
　　**
　　李楮起了大早，背起祭祀的用品出發前往鎮郊墓地。抵達之時，發現周子堯已經到了
，還攙扶著一位老婦人。
　　李楮向老婦人恭敬地行了禮，道：「師母。」
　　秦雪凝笑呵呵地道：「好久沒見到你，看著更有精神了。」
　　李楮和周子堯開始做準備，期間周子堯反常地沉默。準備好之後，三人捧著線香跪在
墳前。李楮閉著眼，在心中默默說道：「師父，我改變作坊的經營方式，將我們造的紙送
去紙鋪寄賣，希望您不會怪我。我們的紙不管在鎮上還是在京城都很受歡迎，現在江南那
邊也可以看到我們作坊的紙。能有這樣的成就，還得感謝蘇家，就是小鎮西南角的蘇家。
我和師兄的關係......雖然還是有點微妙，但我們相處得不錯，請師父不要擔心。然後，
我找到想共度一生的人了，就是蘇家的小少爺蘇悅，他也是一個愛紙之人，我們每天都會
在一起造紙，我常常會想，自己上輩子是積了多少德，才讓我今生遇見他。總之，我會繼
續努力經營作坊、開發各種各樣的新紙，也請師父保佑我們一切順利！」
　　對李楮而言，周嶸就像慈祥的父親一般，在他爹娘過世之後對他照顧有加，對師父的
感激他實在無以為報，而其早逝更使李楮失去了報答的機會。
　　祭拜結束後，秦雪凝說想獨自待一會，要兩人先回去，周子堯和李楮實在拗不過，只
好先回鎮上。
　　經過飯店時，周子堯問李楮要不要進去喝點酒，雖然李楮不怎麼喜歡酒，但仍決定陪
周子堯，也好盯著他以免喝多。
　　熱黃酒一上來，周子堯便一杯接著一杯地往嘴裡倒，李楮趕緊制止：「師兄，你別喝
了，你這兩天喝的夠多了。師父也不會希望見到你這個樣子。」
　　周子堯蹙眉道：「老頭子才不會管我，他早就對我失望透頂。」李楮正欲反駁，周子
堯便擺擺手道：「行了，今天就別再跟我提老頭子的事了。」
　　師兄弟兩人對坐無言半晌，而後周子堯嘆口氣道：「最近的煩心事可真多。」
　　「怎麼了？」
　　「先跟你透個消息也無妨。總之呢，宮裡那些貴人們嫌我們榮燕坊的紙沒有新意，甚
至不如坊間風行的紙，所以宮中下令要在粱芷鎮舉辦一個御用紙選拔大賽，所有鎮上的造
紙作坊都可以參加，中選的紙將會成為的御用紙，而作坊除了可獲得鉅額賞金，五年內還
會獲得與榮燕坊相等的待遇。」周子堯又喝了一杯酒，道：「你說這氣不氣人？得知這個
消息後，整個榮燕坊都烏煙瘴氣的。」
　　雖然同情榮燕坊，然而李楮得承認，他聽到將要舉辦御用紙選拔大賽時心裡很是興奮
，中選的紙除了會名滿海內，甚至還能流傳他國，這對於造紙工匠而言是無上的殊榮。李
楮一定要參加這個比賽，不只為自己，也為了宣情坊。
　　周子堯似乎也看出李楮心中所想，哼道：「別高興得太早，你師兄我也要參賽，為榮
燕坊扳回一城，讓大家看看御用作坊真正的實力！」
　　這下李楮更期待了：「甚好，我們就以造紙來一決勝負吧！」兩人舉起酒杯一碰後仰
頭喝乾
　　周子堯心情看似好了不少，但他旋即又嘆了口氣：「我煩的可不只這件事，那個廢物
當家丟給我一個任務，要我造出防蟲蛀的紙，說是宮裡要用來抄書的。」
　　「這有甚麼難的？椒紙、硬黃紙不都有這個效用嗎，這兩種紙早就普及了。」
　　周子堯煩躁地說道：「當然沒有這麼簡單。宮裡的貴人們覺得椒紙味道太刺鼻，硬黃
紙雖然味道稍淡，但他們對顏色不滿意。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還有甚麼方法能防蟲？
可惡，竟然把這個燙手山芋扔給我。」
　　然而李楮卻像是強忍著笑意，問道：「你就只是在煩惱這個？」
　　「你那甚麼奇怪的表情？要不你來幫我想啊。」
　　「我也想不出來。」李楮道，「但你父親已經幫你想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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