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滅之刃│猗窩煉] 美好的事情可不可以發生在我身上(中)
往後杏壽郎回回糾正,猗窩座死性不改,一口一個「杏壽郎」軟磨硬泡要他和自己再
戰一場。正逢昭和二十四年組的耽美漫畫盛行之時,全班女同學起初譁然,私下議論猗窩
座和煉獄老師究竟是什麼關係,歷史課講到足利義滿的逸事她們便會三三兩兩面露微笑,
甚而加以揣測那位煉獄家的長男為何會在畢業後甘願回到鎮上當個歷史老師......是和人
有約嗎?是像《葉隱》中記載的那樣,遵循了相識五年再廝守一生的武士眾道嗎?......
後來時間久了也看得出是猗窩座一方窮追不捨,只當是個校園奇觀。
都說思春期的少年少女分外躁動,但猗窩座的躁動在那之中也尤為突出。擔任世界史
與日本史的講師都是煉獄杏壽郎,可謂一員大將,帶過的歷屆學生考分戰績輝煌。猗窩座
在課上卻左耳進右耳出,心思飄過考點全放在了杏壽郎本人身上:當杏壽郎講本能寺之變
的時候,他在看著他的頸脖,當杏壽郎在黑板上寫下江戶時代年代表的時候,他在看著他
背部隨手臂起伏的肌肉……當杏壽郎點名讓猗窩座回答誰是大阪之役的勝者時,他前一刻
還在看著杏壽郎的背脊,竟脫口而出:肩胛骨。全班哄堂大笑。猗窩座的測驗結果自是慘
不忍睹,杏壽郎派卷後笑意不改,對他說:「課後來輔導員辦公室!」
杏壽郎任教數年來教過無數棘手學生,水準參差不齊,但補一補總能有所提升。他那
天請猗窩座來課後補習,後者欣然應允。自此以後,猗窩座每週三放學後都去輔導員辦公
室找杏壽郎,杏壽郎會帶他找間空教室補課三刻鐘,通常是以提問開始,繼而講解溫習,
再以提問結束。起初並不順利——猗窩座對戰國大名能劇發展異人經商路線之變遷興趣寥
寥,獨獨對講這些的杏壽郎挪不開眼,麻煩的是,與那些心懷戀慕奮發圖強的學生不同,
就連杏壽郎偶爾因苦於教導而惱火的模樣,他也中意得很,就覺得這樣下去並沒什麼所謂
,他想著杏壽郎快活地來回騎著自行車,然後又快活地在下一次小測考了個稀巴爛。
派卷時杏壽郎蹙眉抿唇,眉宇間難得流露出一絲疲倦,卻轉瞬即逝如石子落入海裡,
即刻便泯於排山倒海的熱情中無處可尋。到了補習時間,杏壽郎又朗聲笑道「萬事開頭難
」,告訴猗窩座無需消沉,老師是不會放棄學生的,更遑論歷史之美遠不止於一紙卷子。
猗窩座見了卻心下一沉。不知何故,他唯獨不願見到杏壽郎那副模樣。那日放學後他
騎車途經山野,望見山坡上赤紅如初的煉獄家宅邸,許是剛被灌輸了一番舊日歷史,恍惚
間有一瞬以為自己置身江戶,憶起遙遙夏夜那位金紅武士。他思忖起杏壽郎的強悍,也思
索起杏壽郎之所以為杏壽郎的原因,心想他若將年代表與大事記如杏壽郎那般記入腦中融
入血肉,會否能離那座宅第所在的地方更近一些......想到這裡,他好像多少懂得了一點
狛治的想法。
於是猗窩座課上開始聽人話了。杏壽郎補習時再問他大阪之役的勝者是誰,猗窩座答
德川家。杏壽郎聞言雙眼更亮,說:「素山少年勢頭甚好!繼續努力,下次測驗一定能行
!」
猗窩座喜形於色,「那如果我下回考好了,杏壽郎能和我決鬥一場?」
剛說完「我拒絕!」的杏壽郎思忖片刻,又補了句:「除了那以外都行。」
猗窩座聞言仍是鬱鬱寡歡,像只正準備外出卻被套上項圈的小狗。看著少年這副樣子
,杏壽郎不禁笑了,語氣溫和下來,問:怎麼就這麼想和我再打一架?你看窗外,有棒球
社、田徑社,籃球社......像少年你這樣的高中生,還有很多美好的事可以去做。
猗窩座一時沉默,遙望窗外的側顏堪稱冷漠。正當杏壽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猗窩座
卻開口:「如果我說——」然後罕見地面露遲疑,只是笑了笑。待課後活動結束的鐘聲響
起,他將課本筆記本塞回書包,未等杏壽郎出言阻止就腳踩一樓窗框跳了出去,在操場穩
穩落地。
「那麼回見,煉獄老師!」他笑著跑遠,「我會再問你的!」說完他一路向前跑,滿
心想著方才的約定,因而沒有發現身後的杏壽郎耳尖發紅,聽出了那句他沒說完的話。
如果我說最美好的事就是和你打一場。
十六歲那年,當狛治在城中如千萬人般為多得一分偏差值熬夜苦讀,猗窩座尚在世界
史和日本史兩大戰場馳騁。在猗窩座追上進度後杏壽郎便不再予以補習,說好如果能在任
一科測驗中考好就給他獎勵——自然也別怠慢了別科的學習。
可怎樣才算「考好」,卻是杏壽郎說了算的。兩人約好後,猗窩座先是拿了次及格,
又是鉚足了勁考了次八十分,每每都被杏壽郎笑著鼓勵:「素山少年有進步,再接再厲!
」換句話說,就是還不夠的意思。
「杏壽郎說話不算話!」 高一快結束時,猗窩座終於耐心耗盡,又開始對杏壽郎直
呼其名了。「到底幾分才夠?」他把不知第幾回獲評「再接再厲」的考卷塞入書包,滿臉
不快。
那時還是午休,杏壽郎從便當盒堆成的小山中抬起頭來,沖他比了個手勢。
「九十?」 猗窩座問。
杏壽郎放下便當,豪邁笑道:「滿分!」
因此這個約定直到猗窩座升上高二還遠未實現。
時值一九七六年。各地高中生們揮灑淚與汗水的同時,本就蓬勃發展的諸多企業順著
經濟增長日益壯大,呈一派欣欣向榮之景。那年產屋敷財團一路高歌猛進吞併煉獄制鋼,
兩家家主在城中達成共識簽署協議。其後未與旁支眾人或奉贊會加以商討,煉獄槙壽郎便
宣佈退休,將家主之位交予長子杏壽郎。
那時又逢深秋。週六午後,猗窩座在父親工作的碼頭幫手,將貨物從船上運到倉庫,
從倉庫運到船上。同一時刻,遠在城裡讀書的煉獄千壽郎為了向兄長傳話連夜乘船回到故
鄉,因為操之過急,港埠海浪顛簸,一沒站穩不慎跌入海裡,又因為長年忙於學業沒再游
泳而一時忘了泳姿,在浪裡全無章法地連連撲騰。
碼頭嘈雜忙碌,等聽見傳來高呼「有人落水!」,猗窩座卻已先一步放下裝滿貨物的
推車一頭紮進海裡,憑著在體育課學過的零星知識撈起千壽郎上岸,原是虛驚一場,只是
泳姿難看。此事後續被當地三流報社採訪,猗窩座也說不清當時情況,只記得是在搬運貨
物時恰巧抬頭,望見一抹金紅在遠處一晃而落,身體就先於思考行動起來——此番舉動在
工人間傳為美談,但也有人來信批評碼頭怎能雇傭童工——這是後話。
說回當時,千壽郎被猗窩座撈上岸後渾身濕透,驚魂未定,又是道歉又是道謝。等他
冷靜下來,猗窩座饒有興致地打量這位和杏壽郎容貌相似的少年,千壽郎也盯著前者的櫻
粉色頭髮瞧了又瞧,有些羞赧地微笑起來,問道:「失禮了......難不成你就是素山先生
?」見猗窩座頷首,笑意更濃:「真是巧遇!」自覺這番話有些突兀,便補充道:「兄長
向我提起過您,我正要去拜訪他。不介意的話,去家中坐坐如何?不過素山先生也很忙,
我的意思是......」
千壽郎仍在苦於尋找合適的說法,猗窩座聽了前半句卻已心中快活,忍不住想去山上
見見杏壽郎。但輪班尚未結束,貨物還沒搬完,他便望向父親徵求意見,結果工人們說「
去吧!」、「煉獄家少爺的邀請怎能不赴!」父親也在人群中笑著頷首。猗窩座便應道「
噢!」邊隨耳朵發紅的千壽郎離開碼頭。不消多久,一輛猗窩座前所未見的黑色轎車停在
路邊等候,一位身著灰西裝的男人將千壽郎的行李放於後備箱裡,看了眼猗窩座沒多說什
麼,載二人駛向赤紅大宅所在的山坡。
一路只見紅葉如潮水般自窗外流過,到了山腰才緩緩停下。千壽郎搶先拿出行李向男
人道謝,後者略一頷首後下山駛遠。他們走上石階,那個行李箱對千壽郎而言似乎過於沉
重,卻鉚足了勁不願鬆手,走到一半喘不過氣才應允猗窩座幫手,緊隨而來的又是一串感
謝。
「千壽郎!素山少年!」
待走到石階頂端,耳邊響起洪亮男聲,原是杏壽郎接到消息在家門前等待,身著一席
赤色和服佇立楓葉林間,一頭金紅長髮於秋風中飛舞。校內不論男女都說煉獄老師是一等
一的昭和男兒,猗窩座此時昂首望見,卻宛如身處江戶時代,路遇林間武士。那棟日日仰
望的大宅現今近在眼前,圍牆比他想的要低矮一些,卻自帶一種經年累月的威嚴,在杏壽
郎身後默然矗立,襯得前者較平日多了分柔美,令他不禁放輕聲音,「杏壽郎......」卻
因為喚得太輕,被山風蓋過。
猗窩座還在原地發怔,千壽郎已走上前去,喜上眉梢道:「兄長!」杏壽郎見了張開
雙臂將家弟攬入懷中,笑道:「好久不見了,千壽郎!」
煉獄家兄弟久久擁抱,像是想要借此補足分別以來空缺的一切,如兩團火焰擁簇燃燒
。猗窩座自小和狛治相伴,記憶中卻全是二人穿行街巷拳打腳踢的一幕幕,眼見此景不無
詫異。不知過了多久,杏壽郎才鬆開懷抱,眨眨杏眼問:「唔姆,說來你們怎麼都濕透了
?」還沒等到解釋,又說:「無論如何,先進屋吧!」
待穿過朱紅大門,行經寬闊庭院,猗窩座隨煉獄兄弟穿行于錯綜複雜的走廊之中,邊
走邊聊。聽完始末的杏壽郎笑說,那可要多謝素山少年,容我招待一番,不妨先去沖個澡
換身衣服罷!家事之後再聊。
恭敬不如從命,猗窩座也去浴室洗去滿身海水鹹味,換上青色和服,這才有了置身宅
第的實感。他憑來時記憶穿過條條走廊,來到一處會客室,拉門上繪有兩顆松柏。
柏松後傳來翻動紙張的沙沙聲,和兄弟二人的談話聲,因為杏壽郎的嗓門很大,透過
紙門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煉獄制鋼被收購一事,杏壽郎就任家主一事,以及父親未經商討
就將持有的資產股權拋售捐予慈善組織一事......在猗窩座猶豫該留該走的時候,他已然
聽了個大概,雖不甚明白具體事務,但卻聽懂了一點:杏壽郎終歸是屬於煉獄家的杏壽郎
。思及此,他不由得嫉妒起這盤踞山腰的赤紅宅第,嫌它太大太空,如一幅綿延不絕的畫
卷,將杏壽郎裹在其中萃取暈開化為一抹紅。
拉門後的談話仍在繼續,提起拋下一切準備出遊的父親和城裡的旁支眾人,聽在猗窩
座耳裡卻像是離別先兆——他想起共赴城中的狛治和戀雪,覺得那是個很遙遠的地方,要
不然他們怎會久久不歸,又想起來時那輛黑色轎車,心想它多半會把杏壽郎一口吞下再吐
到那高樓密佈的叢林裡去......他越想越心亂如麻,懊悔起世界史日本史還沒考過一次滿
分,他和杏壽郎還沒再戰一場,那個說好了的約定也還沒有實現。當拉門打開,杏壽郎和
千壽郎自兩顆松柏後走出,猗窩座已然面露鬼子之相又愁又惱,也不知道是在和什麼慪氣
,開口就是一句:「杏壽郎你要走了?我都聽到了,你要走了是不是?」
杏壽郎與千壽郎相視一眼,像在琢磨對方何以得出這個結論,片刻後杏壽郎笑道:「
怎麼會!」又向前一步,對猗窩座說:「我同千壽郎說過,你是我引以為傲的學生!老師
是不會輕易棄學生而去的。」
「就算成了家主也不會?」
杏壽郎聞言笑意不改,思忖片刻後,他伸開右手,展露一枚石制印章。仔細端詳,其
上刻有煉獄二字。猗窩座不解其意,杏壽郎已收起右手,環視院中說:「這枚家印,這個
庭院,這座宅邸......就是父親留下的全部東西。」他的聲音低沉下來,卻目光溫柔,像
早知如此。
要到以後猗窩座才知道,前任家主煉獄槙壽郎自妻子因肺病去世後一改雷厲作風,陷
入無盡懊悔之中,疑心妻子的日益憔悴與煉鋼的濃濃黑煙是一果一因,質疑起家業意義何
在,便不再教予長子經營學悉心栽培,誓要令煉鋼之火終結於他這代,便大刀闊斧重組企
業架構從擴張改以被收購為目的,隨後對杏壽郎說你自由了,往後想幹什麼幹什麼去。杏
壽郎自小與煉鋼廠的工人們交情甚好,甚而為了繼承家業放棄在劍技一途深造,父親一言
如澆在爐火中尚未成形鋼鐵上的一盆冷水,令他一度陷入天人交戰不知如何進退。直至中
學時選修歷史科,眼觀先祖隨時代大浪沉浮,武士于幕末消弭其道義卻流傳至今,他如受
召喚般看見另有道路值得燃燒餘生,便毅然踏上漫漫征途,望能以心傳心。
凡此種種,猗窩座當時一概不知。拜杏壽郎的教學所賜,他腦海裡湧現無數家道中落
官場失意的人物,有的泯然眾人,有的憤然離席,有的歸隱山間。十五歲的猗窩座會嗤笑
他們的徒勞無功,十六歲的猗窩座依舊如此認為,但當他每每看向杏壽郎,又情願相信他
是真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