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做好了心理建設，李玄淵推開了教室後門，看也不看倒吸一口氣的同學，一步一步堅定地
走向陳染愛。
「早安。」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
李玄淵一大清早就用行動表明自己的決心，陳染愛瞪著他，後者忍不住憋笑。
「……早。」陳染愛堪稱不情願地回應。
李玄淵也未多說，快要早自習了，打聲招呼就差不多了，他深怕附近的同學嚇得暈厥。
走回位置的時候腳步很輕盈，一坐下曹晏歆便轉過頭來，李玄淵倒是很意外曹晏歆還願意
跟自己說話，因為除了左前方還沒來的林顏雙以外，所有同學都一致地把頭轉向前，看也
不敢看他一眼。王崢言慢了一步，憂心忡忡又不可思議地瞅著他。
「我以為已經有人跟你說過陳染愛了？」
李玄淵盡量讓自己不要太心虛，「我好像有聽過。」
「『好像』？」曹晏歆挑眉，「你說過你寧可信其有。」
「我相信山神的存在，也相信犬神，但我不想無視班上任何人。」
「……嘖，臺北人。」
「這跟臺北人沒關係吧……」
曹晏歆看起來想翻白眼，但最後只是聳了聳肩，「隨便你。」
李玄淵在他轉回去之前忙問，「你還願意跟我說話？」
「我是跟你說話又不是跟陳染愛說話。」
李玄淵不知道為什麼想笑，這個時候與遲到擦肩而過的林顏雙從前門衝了進來，原本安靜
的教室才稍微有了點活力。前面的同學沒有惡意地取笑他，他也只是爽朗地說：今天奶奶
忘記叫我起床啦！
人還沒走近位置，林顏雙的聲音已經先到了：「你們在聊什麼？」
瞬間，班上又恢復了安靜。
曹晏歆瞥了李玄淵一眼，「他今天早上朝氣蓬勃地跟陳染愛打招呼。」
「喔。」林顏雙稍微露出了驚訝的表情，眨眨眼看著李玄淵，「這麼勇敢啊？」
「……哈。」李玄淵能說什麼，就只能笑了。他也反問林顏雙：「你還敢跟我說話嗎？」
「為什麼不敢？」林顏雙一邊拿出書包裡的早餐一邊說，「你又不會吃了我。」
曹晏歆正想要開口，林顏雙抓準機會把麵包塞進他的嘴裡，曹晏歆扭曲著臉，最後只發出
了「唔唔唔」的聲音。
「歆歆一定又沒吃早餐。」
「唔唔唔……*$&@#&(@！」幸好曹晏歆破壞形象的髒話都被堵在口腔。
林顏雙把曹晏歆嘴裡的麵包剝下一半，塞進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聳肩：「說實話我也不覺得
陳染愛有多可怕，但如果說話會被殺掉那還是免了。」
「……才不會被殺掉。」李玄淵稍微放大音量，「他才不會這麼做。」
曹晏歆三兩下嚥下嘴裡的食物，然後稍微壓低聲音，用有點諷刺的語調問：「你不會忘記
二零二的的楊家豪了吧？」
「……」
早自習的鐘打響了，終於又歸於平靜。
老師走了進來，早自習是班會課，年輕的老師還是一樣汗涔涔的，拿著手帕不停地擦汗，
一進來便宣布班會開始。
「副班長，麻煩你記錄班會過程。」班導抬起頭，目光絲毫不敢往陳染愛的角落瞥，「衛
生股長麻煩你主持班會。」
……班會到底跟衛生股長有什麼關係？他下意識地看向陳染愛，後者看起來完全不在乎，
只是一如往常地看向窗外，班級的一切都與他無關似地。
李玄淵意識到，與其說是因為厭惡排擠，不如說是因為恐懼而敬畏，所以他們才給他「班
長」這個位置。把他捧得高高的，不過一點喜愛知情都沒有，為的只是希望陳染愛不要將
下災厄。
曹晏歆已經習慣了，雖然掛著衛生股長的身分但本質就是班裡的資優生，裡所應當地兼任
班長的職位。
雖然早上和陳染愛打招呼讓班上的同學驚恐萬分，但一個早上的課還是順利結束了。午休
的鐘一打，同學們都非常迅速地拿著便當走出教室，一如既往地將安靜的空間留給陳染愛
。
陳染愛彷彿可以預料到李玄淵的行為，他將腦袋撇到一旁，但仍舊無法阻止李玄淵高聲地
喊：「陳——」
「玄淵！」導師拔高的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最後一堂明明不是班導的課，但他卻鐵青著臉站在前門，招了招手要他過去。
「……」
曹晏歆猶豫了一下，還算有良心地提醒他：「這裡沒有秘密，你跟陳染愛說話這件事班導
大概知道了。」
才一個上午。他無言地說：「跟同學說話是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事嗎？」
「只要跟陳染愛扯上關係都是件大事。」說完曹宴歆給了他一眼「我說過了」的表情，聳
了聳肩。
他硬著頭皮走向導師，後者一看到他靠近便一把抓住他，將他往拖向樓梯，離教室越遠越
好。
「玄淵！」
他覺得自己的耳朵快要爆炸了。
導師幾乎說得上是緊張兮兮，豎著眉說：「以後不要去……不要去打擾陳染愛同學！」
他當然百般不願，但又不是那種正面和老師槓上的人，只是低下腦袋露出屈服的姿態。
「陳染愛同學比較喜歡安靜。」導師說得結巴，「他、他不喜歡別人去打擾他，知道嗎？
」
他低著頭回應：「如果他不想，我就不會去打擾他。」
「李玄淵！」
他費了些勁才忍住沒有捂起耳朵。
他很清楚老師的怒火來自恐懼，無論是怕陳染愛，還是怕那些異談，又或者只是單純地不
希望自己第一個帶的班出什麼事。
他不願太過「叛逆」，只能低著頭，必要的時候牙一咬便點頭，老師說什麼是什麼。
好不容易停下了，中午也過了一半，老師才氣喘吁吁地將一份考卷放到他的手上。
「把這個考卷放到我的辦公室座位。」
李玄淵理所當然地接過了，看著班導駝著背走進教室後才鬆了一口氣。說不上來到底是什
麼感覺，但總之有點不爽，但又因為對方是老師而只能悻悻然地吞下去。
他抱著考卷往樓下走，途中耳邊還有導師的聲音迴盪著：離陳染愛遠一點！
……不爽的情緒又重了些。他搔了搔頭，走到一樓的時候，他一抬頭便看見一個女孩子靠
在扶手上。
午休時間無論是一樓還是二樓都很安靜，導師辦公室在一零一教室的旁邊，他勢必得經過
她。
他原以為少女只是溜出來不想午休，誰知道他準備經過她時，少女立刻一把抓住他的手腕
。
「李玄淵！」
他驚了一下，差點沒有甩掉她的五指順便把考卷扔在地上。他看見少女的胸口繡著：202
高于亭。
「你，呃，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
高于亭收回手，支吾了一會才說：「大家都知道你的名字……你是新來的轉學生。」
「……」也是。
「我、我聽到你在樓梯口和你們班的老師說話。」她的臉色慘白，並沒有因為吐露偷聽而
羞恥地發紅。「我有話要對你說，所以才想說在這裡能不能等到你……」
高于亭長得很高，幾乎和他差不多高，皮膚白皙，眼睛很大，尤其是那雙腿又長又直，是
模特兒的身材，一言以蔽之就是很漂亮，而且有點眼熟。他不確定這麼漂亮的女生找自己
要幹嘛，不免得有了戒心。
「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少女的臉色蒼白，「你，你和陳染愛……同學說話了？」
看來不只班導，大概整個學校都知道，放學之後沒幾天整個山里鄉就會傳遍。明明不是多
大的事，李玄淵不由得有點傻眼。
「……那又怎麼樣？」他反射性地武裝起來，「你也要勸我嗎？」
「不、不是！」高于亭連忙說。
這倒是出乎意料之外，李玄淵雖然還有所戒備，但也不由得遲疑了。
她左右張望，確定走廊兩邊都沒有來人之後才下定決心，她靠近了一點，兩個人的距離很
近，確保對話不會讓任何人聽見。
「陳染愛不是壞人。」
他愣住了，「……什麼？」
她顯得很焦急，「如果真的是陳染愛殺了他……」高于亭咬了咬牙，幾乎要把牙齒磨碎似
地，「那也是『正義的』。」
李玄淵盯著高于亭半晌，終於想起來為什麼他會覺得她很眼熟時。
「你也有去喪禮。」他說，「我記得你是……楊家豪的女朋友？」
高于亭倒抽一口氣，退了一步，瞳孔閃爍，但很快地就被李玄淵驚嚇的恨意取代。
「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
她喊得太大聲了，兩個人都愣住了，雙雙看著彼此。高于亭漲紅著臉，胸膛起伏劇烈，嘴
巴卻緊緊抿著，試圖壓抑自己的喘息，眼眶一下子就紅了。
他摸不著頭緒，正準備開口卻先被一個聲音打斷。
「你幹什麼！」
然後他被推了一下，手肘往旁邊一撞，手裡的考卷還是灑了一地。視線晃了一下，很快地
看清從男廁衝出來推了他一把的少年。
李玄淵瞇起眼睛，少年比高于亭和他都還要矮小，因為滿臉的怒火而顯得生氣蓬勃。
「你想要幹嘛？」他擋在高于亭面前，渾身帶刺，幾乎咆哮道：「離小亭遠一點！」
「小國！」高于亭立刻按住他的肩膀，慌張地說：「不要這樣！」
李玄淵退了兩步，這才看清了少年胸前的名字：101張萬國，竟然還是學弟。
張萬國充滿攻擊性，小小的身子看起來很兇猛，好像只要他再靠近一點就要咬他。
矮小的少年很明顯誤會了，「你要跟陳染愛說話就去，不要來惹小亭！」
「小國！」少女急了，纖細的手死命地拉著張萬國，只留下一個抱歉的眼神給李玄淵，低
著頭，大抵是不想讓其他同學和老師注意到騷動，她拉著他往操場走。
李玄淵愣了好半晌才回過神，心裡覺得莫名其妙，雖然不致於生氣，但還是有點悶，只能
自己蹲下來撿散落的考卷。
少女的話沒有說完，他在心裡反覆地想著她的話：陳染愛不是壞人。
——我才不是他的女朋友！
他站起來的時候因為血壓而閃過黑影，揉了揉眼睛又什麼也沒看見，他整理了一下考卷便
往導師辦公室走，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但心裡卻不停重複著這句話：如果真的是陳染愛殺了他，那也是正義的。
正義的。
正義的？
他發現自己並不喜歡少女把這個詞套在陳染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