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萬仲一是被悶醒的。
　　迷迷糊糊間他感覺到一團熱度貼在自己臉上，睜開眼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竟
然窩到了陸映平懷裡，睡得渾然不覺。
　　腦袋還沒完全清醒，萬仲一動作僵硬而緩慢地把臉從陸映平胸膛拔了出來，稍一抬
眸就能看見陸映平的睡臉。萬仲一分明已經盡可能地把動作放得很輕了，可才剛往後挪
了幾下，陸映平仍閉著眼，臉卻皺了幾分，扣在他腰後的手使力把人按了回來。
　　「……鬧鐘沒響，繼續睡。」陸映平的嗓音低沉沙啞，滿是還未睡醒的濃濃顆粒感
。
　　萬仲一張了張嘴，像是想說點什麼，可陸映平呼吸很快歸於平穩、又重新睡了下去
，萬仲一終究還是閉上了嘴，安安靜靜當個抱枕。
　　實際上萬仲一也就比鬧鐘早了大概十五分鐘左右醒的，他一醒來就睡不回去了，就
很新鮮地觀察起平日裡見不到的陸教授賴床的模樣。
　　等到鬧鈴一響，陸映平鬆開摟著萬仲一的手，翻過身去撈手機，他沒有調什麼貪睡
五分鐘，鬧鐘關了就坐起來，扒著頭髮大大地打了個哈欠。
　　萬仲一也跟著爬了起來，見陸映平仍然一臉睏倦，臉色也不太好看的樣子，就問了
一句：「你有起床氣嗎？」
　　「沒。」陸映平頂著一頭亂髮回過頭看他，好笑地挑起嘴角，回道：「平常也沒人
受著，我發起床氣給誰看？」
　　「哦，說得也是。」
　　大的沒有起床氣，但小的有，還很重。
　　兩個人分頭盥洗完，陸映平去廚房準備早餐，請萬仲一幫忙去叫陸維崇起床。本來
想說就叫個人起床而已，應該不至於難到哪去，然而毫無帶小孩經驗的他，完全低估了
小朋友無理取鬧的程度。
　　剛打開兒童房的燈，床上的陸維崇一張小臉瞬間就皺了起來，喉嚨發出要哭不出的
聲音。
　　萬仲一看著把自己捲成小小一團不願起床的陸維崇，腦袋突然有點發疼。
　　廚房裡的陸映平聽見熟悉的哭鬧聲傳來，打蛋的手一頓，下意識回頭往廚房外看了
一眼。只是廚房和房間有些距離，他什麼也看不到，於是轉了回來接續著剛才停下的動
作，一邊心想陸維崇看起來滿喜歡萬仲一的，交給他應該沒有問題，便放心地繼續準備
早餐。
　　這可苦了萬仲一這個毫無經驗的新手保姆，他花了整整二十分鐘才把陸維崇哄好，
沒睡飽的小朋友臉上還掛著兩行淚痕，嘴巴委屈巴巴地癟著，還一抽一抽地吸著鼻子。
　　萬仲一帶著陸維崇去盥洗，陸映平正好端著盤子走出來，看見大孩子牽著小孩子走
進廁所，便揚聲對著他們道：「讓陸維崇自己刷牙，你在旁邊看著就好。陸維崇，好好
刷，不准偷懶。」
　　六歲大的孩子差不多能自己刷牙了，陸維崇在媽媽那裡住的時候也都是自己刷的，
只是小孩子有時會偷懶耍賴，隨便撸一撸就當刷好了，必需還是得要有個大人在旁邊盯
著。
　　萬仲一就在旁邊督促陸維崇刷牙，之後用擰濕的毛巾幫他擦擦臉，動作輕得像怕刮
壞他小小嫩嫩的臉。
　　等把陸維崇的衣服也換好了，再出去時陸映平已經把三人份的早餐端上餐桌，招呼
他們趕緊過去吃早飯。
　　「剛剛哭什麼，陸維崇？」陸映平倒了杯溫牛奶給自家兒子，問道：「哥哥叫你起
床，你哭什麼？」
　　陸映平語氣沒有什麼起伏，萬仲一聽起來不像是在生氣，但要嚇小孩也是綽綽有餘
了。
　　「睡不飽不想起就哭？」質問自家兒子的同時，他也倒了杯牛奶給萬仲一，嘴上仍
然不停：「你在你媽那裡也這樣嗎？想做什麼就做，不讓你做就哭就鬧？誰跟你說可以
這樣的？」
　　陸維崇嘴裡塞著一大口吐司，臉頰撐得鼓鼓的，唔了一聲，被念得又想哭了，可又
不敢，只能低著頭死死憋著。
　　「陸維崇，你最近很不聽話，我不喜歡這樣。」陸映平說。「哥哥幫你找爸爸，又
照顧你陪你玩，你剛剛還對他發脾氣，這樣做是對的嗎？」
　　陸維崇艱難地吞下吐司，搖搖頭，然後抬起頭來眨著濕濕潤潤的雙眼看向萬仲一，
乖乖道歉：「阿一哥哥對不起，我不應該對你發脾氣……」
　　聽著小孩用這麼軟這麼稚嫩的童音道歉，再多的怒火也都澆熄光光了，更何況萬仲
一只是有點無奈有點頭疼，本來也沒生氣。
　　「啊，沒關係。」被夾在中間的萬仲一有些尷尬地抓抓頭，試圖緩解有些僵硬的氣
氛。「快吃早餐吧，等等涼了。」
　　小孩子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吃完早餐後陸維崇又纏著萬仲一陪自己玩。
　　陸映平洗碗的時候又接到前妻的電話，問他什麼時候帶兒子回去，陸映平開著擴音
，在嘩啦啦的水流聲中有點不耐煩地回道：「剛吃完早餐而已，等等就過去了。」
　　「早餐給他吃了什麼？沒亂吃東西吧？」一道語氣略顯尖銳的女聲從電話那頭傳了
出來，態度聽著有些強勢。「你可別老是亂給他吃些有的沒的，影響他發育。要不是看
在你是他親生爸爸的份上，我真一點也不放心把小崇交給你帶。」
　　沒有特別梳理的髮絲幾綹垂落在額前，陸映平垂下眼簾，面無表情地專注洗著碗盤
，並沒有接話。
　　前妻在電話那頭自顧自地又說了些什麼不大好聽的話，他都沒有聽得太認真，直到
最後一個杯子沖洗乾淨後，他關上水龍頭，甩了甩濕漉漉的手，拿起手機對著話筒說：
「半小時後到，到了再打給妳，先掛了。」
　　陸維崇在很多時候都有著大多孩子都有的任性驕縱，唯獨時常得在父母住處兩邊轉
換這點表現得很乖，像是知道爸爸媽媽之間的隔閡，從來不曾吵鬧著要他們一起陪著自
己。
　　車子穩穩地開在路上，萬仲一依然坐在後座，側著身，掌心平放在自己和兒童座椅
中間的平坦處，和陸維崇玩烏龜烏龜翹。一個單調到乏味的小遊戲，卻能把陸維崇逗得
笑聲連連，整個早上情緒都有些緊繃的陸映平在前頭開著車，聽著後面兩人時不時傳來
的笑聲，長出了口氣，抿平的唇角也放鬆了些許。
　　玩鬧之中，陸映平前妻現居的住所沒一會就到了，陸映平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打
了通電話讓對方下來接人，萬仲一則替陸維崇解開安全帶。
　　「阿一哥哥下次會再來陪我玩嗎？」陸維崇傾過身伸長了手抱了萬仲一一下，在他
臉頰邊蹭了蹭，表現得相當親暱。
　　陸映平掛上電話從後照鏡裡看了他們一眼，正好和萬仲一有些無措的眼神對到，他
笑了一下，聳聳肩沒有替他接話，讓萬仲一自己決定。
　　「那你要乖乖的。」萬仲一托了一下陸維崇的背，把人從安全座椅上抱了下來。「
不可以再亂跑，也不要賴床生氣，我下次就再來陪你玩。」
　　「說好了喔。」陸維崇側坐在萬仲一腿上，短短的手指比了個數字六，朝他伸了過
來。「打勾勾，說謊的是小狗。」
　　萬仲一哭笑不得地和他打了個勾，說：「好，打勾勾。」
　　陸維崇的媽媽很快就下來了，是一位長得相當漂亮的女人，身邊還跟著一位身形相
對粗獷的男人。萬仲一拉開車門，先讓陸維崇跳下車，自己再跟了下去，打算換到前座
。
　　女人在看見萬仲一的瞬間神情忽然變得有些戒備，目光警戒地在他身上來回打量了
一遍，那眼神讓萬仲一感到有些不舒服，但也沒能說什麼。
　　「萬仲一，上車。」一直沒下車的陸映平按下車窗，從裡頭喚了一聲，萬仲一這才
回過神來，回身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阿一哥哥掰掰！」陸維崇絲毫沒注意到大人間不對勁的氣氛，在牽過媽媽的手後
，舉著另一隻小短手朝他們揮啊揮。「爸比掰掰！」
　　等人的身影都消失了，陸映平沒有馬上駛離這裡，而是伸手拿了菸盒抽出一支叼進
嘴裡。看他點菸的動作，萬仲一才猛然意識到昨天好像都沒見陸映平抽菸，還以為他菸
癮很大，原來為了小孩也是能忍的。
　　「我前妻剛才如果有讓你不舒服的地方，我先和你道歉。」陸映平吐出一口白煙，
有些自嘲地扯了下嘴角。「她這一年的控制慾越來越強，不喜歡我身邊的人接近陸維崇
，甚至包括我父母。」
　　萬仲一想起剛才那位比他們誰看起來都還要凶，還要像壞人的男人，忍不住問：「
那剛剛旁邊那位……」
　　「她去年再婚的對象，也是陸維崇的新爸爸。」陸映平側眸看了萬仲一一眼，「別
看他長這樣，人家可是一流廚師，開西餐廳的。」
　　「那還真是……人不可貌相。」
　　陸映平哈哈笑了聲，又吸了口菸：「他人不錯，對陸維崇好，對我也沒什麼敵意。
說來也挺好笑的，我和我前妻因為陸維崇而有什麼爭執摩擦，很多時候也都是靠他來協
調的。」
　　一根菸的時間並不長，不足以讓萬仲一聽完陸映平和前妻之間的恩恩怨怨。並不是
抱著打探隱私的心態，他就只是單純好奇，在陸映平捻熄菸支的時候問了一句：「你對
你前妻還有感情嗎？」
　　陸映平的手一頓，而後嗤笑了一聲：「剛分開的時候確實還有一點，但現在啊，早
消磨得一點也不剩了。」
　　「怎麼消磨的我倒是想學……」萬仲一小聲嘟嚷了句。
　　陸映平聽見了，手搭著方向盤，偏頭挑眉看了下對方。他大概知道萬仲一心裡有個
放不下的對象，也知道他假日不想回去，大概都是在避著那個人。只是再詳細一點的，
比如他們曾是情侶關係後來分了手，還是單純觸不可及的白月光，陸映平就沒打探得這
麼深了。
　　「找點事做、轉移注意，讓自己忙得沒空想，時間久了慢慢就放下了。」陸映平帶
著淡淡菸草味的手按了按萬仲一微微垂下的腦袋，旋即收回來，轉動車鑰匙重新發動車
子。「好啦，該送你回去了，報個地址，我看看怎麼走比較順。」
　　萬仲一盯著自己的膝蓋，沒有馬上答話。過了一會他才抬起頭，很輕地開了口：「
再晃一下吧，隨便去哪裡都行，我還不想這麼早回去。」
　　陸映平側著頭，幾乎沒有遲疑，很快就答應了他的要求：「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