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歲的葉清和，坐在台下冷眼看著台上那個傢伙，長相還算清秀，帶著個大墨鏡
，穿著土氣，還因為看不見而顯得動作笨拙。葉二少瞪著旁邊的朋友，發出無言的抗議：
就他？太為難我了吧？一群人嘿嘿嘿嘿的摀著嘴壓著聲音笑。笑完馬上按照計畫，開始找
碴。
　　秦思安才一上台，還沒站定位置，台下就開始騷動。他茫然的站在台上有些手足無措
，他到這家餐廳駐唱才一個月，有些突發狀況他還不知道該怎麼處理。
　　例如：台下包場的客人鬧場，點了他不會的歌。
　　例如：他都已經道歉了，客人還是一直罵一直噓，趕他下台。
　　秦思安太年輕，他才十七歲。他也太不安，他非常需要這份工作。他需要錢，治療他
的眼睛。
　　此時，他的眼前是一片黑霧茫茫，他只看見隱約光影晃動，只聽見台下嘈雜喧鬧。與
他一同在台上樂師起初還替他道歉了幾句，卻引來酒客更大的怒氣，有人摔了杯子要樂師
閉嘴。自此，再無人出聲緩頰，秦思安一個人呆愣在台前。
　　「好了啦，你們別嚇壞小朋友，」一個帶著笑意的男聲對著台上喊：「嘿，你別怕啊
，真不會唱『海闊天空』啊？Beyond 的歌哎，這麼紅的樂團都不知道嗎？」他說著說著
還唱起來：「原諒我這一生不羈放縱愛自由，也會怕有一天會跌倒，」其他人跟著那男人
一起嘶吼：「背棄了理想誰人都可以，那會怕有一天只你共我。」
　　葉清和笑得很渾，指揮著狐群狗黨大合唱，可是說話語氣顯得很盼望：「我真的很喜
歡他們，今天聖誕夜，又是我生日，你不能為我唱嗎？」看似溫和的請求，分明是在挖坑
讓人跳，等著看台上那個瞎子出醜。
　　涉世未深的秦思安哪裡感覺得出來這偽裝的善意。他聽著那帶著笑的男聲，單純的以
為這是來過生日的客人好心幫他解圍。一顆緊張高懸的心慢慢穩下來，他深呼吸幾口氣，
露出勉強的笑，脹紅著臉朝著聲音來處誠懇的說：「對不起，先生，我真的不會唱『海闊
天空』。可是我知道Beyond樂團，我聽過他們另一首歌。我為您演唱那首好嗎？」秦思安
窘迫的強迫自己微笑：「我從來沒公開唱過這首歌，發音可能也不標準，希望你們不要介
意。我回去之後，會把他們的歌都練熟的，真的，我今晚回去就練。」秦思安在台上忐忑
地等著台下的客人發話，渾身散發出茫然又焦慮的情緒。
　　葉清和覺得好笑。原本挑了粵語歌要讓他唱，除了自己是真的喜歡樂團，最大的原因
還是想捉弄他。所謂的經典老歌，放在這麼年輕的小男生面前，又是不熟悉的語言，這種
不講道理的突襲，分明就是惡意滿滿的刁難。他們一群人本來打算藉著點歌鬧事欺負他一
下，最好把人惹惱了。然後再讓葉清和鬆口，大度表示不用唱了，來個事後安撫，讓葉清
和展展英雄氣，以此讓瞎子對葉二少充滿感激之情。可偏偏這人被為難了半天也不生氣，
沒有一般少年人那種衝動的戾氣，只是帶著些微驚慌，始終溫溫軟軟的道歉，最後還自己
提出了替代方案。難道他還真會唱粵語？　　
　　「好啊，要Beyond樂團的粵語歌喔。」葉清和頑劣的提醒。
　　秦思安聽客人同意了，欣喜的露出笑容：「好的好的，一定是Beyond的粵語歌。」他
轉頭尋找樂師，樂師趕緊靠過來，聽完秦思安的要求之後，拍拍他的手臂，示意自己知道
了，回到自己的位置，開始彈琴。
　　熟悉的前奏旋律響起，葉清和驚訝的挑眉，想不到台上的小瞎子居然挑了這一首歌。
　　
　　這個瞎子聽說才十七，剛剛那首「海闊天空」比他還大兩歲。結果小瞎子挑的這首歌
年代更久遠，一九八八年推出的歌曲，跟葉清和一樣大。
　　而且，是葉清和最偏愛的一首。
　　
「細雨帶風濕透黃昏的街道
　抹去雨水雙眼無故地仰望
　望向孤單的晚燈
　是那傷感的記憶」
　　　　
　　小瞎子清凌嗓音響起，葉清和除了驚訝，還多了驚艷。
　　他之前並沒有聽過這個人唱歌。今天會來這家不起眼的小餐廳，雖然是衝著這個人來
的，但並不是因為他的歌聲，而是因為他的眼瞎。
　　葉清和葉二少今天就是讓損友們帶著來會會他，他可是葉清和「救救殘疾人」賭約的
第一個獵物，開局第一個，希望是個好上手的。
　　眾人為了今天，老早就包了全場，不明所以的小瞎子一上台，還來不及唱歌就被鬧場
了，只好一直傻站在台上溫聲道歉。葉清和承認，這個瞎子說話聲音很好聽，可他沒想到
他的歌聲是這麼清亮。其他人似乎也沒料到小瞎子是真會唱粵語歌的。他們這一群人，出
生在港風最盛的年代，但等他們長大，當年熾熱的風潮已經慢慢緩和下來，若不是長一點
的兄姊家人依然在迷這些明星、戲劇、電影、歌曲，他們，甚至再更年輕一些的人，其實
對於這些流行，都已不再那麼熟悉。
　　所以台上這個小瞎子能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被逼出一首粵語歌，就算發音不很標準，
倒也能算厲害。
　　葉清和跟朋友使了眼色，眼中滿是戲謔的讚嘆，他湊近打算牽線的朋友，在他耳邊說
：「想不到這個土蛋歌聲還真不錯。這個聲音在床上，叫起來肯定很騷……」兩個人不約
而同大笑起來，葉清和眼睛直盯著台上獵物，饒富興味的聽他不甚標準的唱詞。
　　
「喜歡你　那雙眼動人　笑聲更迷人　願再可　
　輕撫你　那可愛面容　挽手說夢話　像昨天　你共我」
　　
　　副歌唱的倒是標準，葉清和眼神一瞟，周圍幾個正嗨到一起唱的豬隊友，頓時收了聲
。餐廳霎時只剩秦思安認真投入地唱著歌。
　　
「每晚夜裡自我獨行　隨處蕩　多冰冷
　以往為了自我掙扎　從不知　他的痛苦」
　　葉清和站起來向前走了幾步，與台上歌者大聲唱和。
「喜歡你　那雙眼動人　笑聲更迷人　願再可
　輕撫你　那可愛面容　挽手說夢話　像昨天　你共我」
　　
　　整首歌唱完之後，秦思安已經淺淺的笑開來，雙臉興奮的微紅。從一開始的爭吵喧鬧
到最後與客人的開心合唱結束，這算成功地化解了一場危機，他輕輕地呼出一口氣。
　　秦思安知道自己剛剛唱得並不好。這首「喜歡你」是媽媽最愛的歌，常常在裁縫車前
趕工修改客人衣物時，重複播放這首歌。他從小聽到大，多少記得音律。但是沒有刻意背
歌詞，導致剛剛多少有漏詞句的情況，這讓他對今日的壽星感到相當抱歉。
　　他摸索著自己放置在台邊的水瓶，喝了一口水潤潤喉，再度轉頭對身後的樂師下了暗
示，琴聲重新響起。
　　「接下來，這首歌送給今日的壽星，」秦思安對著台下靦腆的笑：「先生，祝你生日
快樂。」
　　
「我來唱一首歌　祝你生日快樂　生命真的可喜　讓我向你祝賀
　我來唱一首歌　祝你生日快樂　因為有這一天　我們才能唱和
　天天相見　說不出蜜語甜言　對你的愛藏在心田
　就在今天　衷心地祝福你　　快快樂樂直到永遠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祝你生日快樂」
　　
　　葉清和愣了一下，剛剛隨口扯的謊，被人珍而重之的送上祝福，心口的確是有一瞬間
的暖意。但周圍的哄堂大笑，讓他回過神，跟著也笑起來。
　　是有些好笑了。幾乎已經要被他按在爪下的獵物，祝他永遠快樂。
　　「你乖乖的躺好，我就快樂囉。」葉清和小聲又放浪地說。台上的人聽不清，周圍的
朋友可是聽得清清楚楚，頓時又拍桌鼓譟大聲調笑起來。
　　秦思安在台上忽覺侷促不安。他聽見台下的哄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生日快樂
」唱完了，他茫然的小聲問：「怎麼了？」
　　葉清和聽見了，他又上前幾步靠近小瞎子。小瞎子所站的舞台並不高，整個檯子只大
約高出地面約三十公分，加上他本人看起來瘦瘦小小營養不良的樣子，個子並不太高。葉
清和身高足有一八三，此時站在台子上的小瞎子面前，也只比他稍矮了一個頭。
　　他拍拍小瞎子示意他低下頭來，靠近他身邊問：「你剛剛對著我唱『喜歡你』，又說
『對我的愛藏在心田』，你喜歡我啊？」葉清和雖然是靠近小瞎子說的，但音量一點兒也
沒收，旁邊的人也都聽見了，笑聲此起彼落。
　　秦思安聽見葉清和的話大吃一驚：「不，不是。那個是歌詞。我沒，我沒喜歡你。」
秦思安皺著眉，有點兒莫名其妙。都是男生，說什麼喜歡？這個人好奇怪啊。
　　「可是我喜歡你啊。」秦思安大吃一驚，往後跳了一步。葉清和看著被他嚇得往後躲
開的瞎子，臉上帶點不屑的嗤笑。要不是為了賭約，他葉清和對著這麼土裡土氣的傢伙，
還真沒有多說一句話的興致。現在倒好，在一群人的圍觀起鬨下，他還得演出深情款款，
對著土蛋說喜歡。
　　還好。葉清和有自知之明，他的「喜歡」一向不值錢，一句喜歡可以對著不同人說八
萬遍。如今送個幾遍給土蛋，他也無所謂。
　　秦思安的臉漸漸紅起來，眉頭擰得更緊了，但是看上去，困惑大於生氣：「你，你別
胡說。都是，都是男生，怎麼可以喜歡。」
　　葉清和哈哈大笑。
　　
　　秦思安勉強唱完今天晚上這場之後，被一個自來熟的客人拉下台，說要介紹人給他認
識。秦思安當然知道他要介紹誰。整個晚上都被這群人包場了，就算他不是要介紹那個奇
怪的壽星，也是這群討厭鬼的其中之一，秦思安一個都不想認識。
　　可他一個瞎子，白手杖被搶走了，一隻手被拉著掙脫不開，就這樣一直被拉著走，塞
進葉清和旁邊的座位。
　　秦思安緊張的直冒汗，他隱約知道這些人他得罪不起，可是又不知道他們要幹嘛，一
張小臉嚇得慘白。
　　葉清和對其他人使了眼色，大家都識相的散開了。他溫聲的對小瞎子說：「你別怕啊
，他們嚇到你了是嗎？我讓他們都走開了。我只是想請你喝杯茶，謝謝你剛剛送我的歌。
」
　　「不用客氣，這是，這是我的工作。」秦思安努力讓自己不要發抖。
　　「你叫什麼名字？」葉清和問：「你看起來好小啊，成年了嗎？」
　　「我，我明年五月就滿十八。現在出來打工媽媽也同意的，不違法。」秦思安怕這人
誤會他違法打工，要檢舉他或餐廳，急忙澄清。
　　五月，那還得等上小半年。不過無所謂，讓獵物心甘情願走入陷阱，感覺更有趣了。
　　葉清和笑了笑，對他說：「我沒有別的意思，只是心疼你小小年紀就要出來工作。你
還沒告訴我你的名字呢！」
　　「秦思安。」秦思安心不甘情不願地回答。
　　「什麼安？我叫你小安吧，你可以叫我葉少。」葉清和他才懶得記那麼多，也不
想告訴這個土蛋他的真實姓名。他看著秦思安不情願又困擾的神情，更想欺負他了，他握
住他的手，哄著他叫人：「你叫叫看，我想聽你叫我。」
　　
　　秦思安不知道這個人有什麼毛病，想聽別人叫他名字。「葉紹？」他遲疑的叫了一聲
客人的名字，葉清和滿意的大笑。
　　
　　「下回來，我還想聽你對我唱『喜歡你』，可以嗎？」
他在秦思安耳邊輕聲細語，帶著威士忌酒香的小氣流拂上秦思安的耳尖，讓小小年紀的秦
思安的耳朵，都不勝酒力的醉紅了。
備註：
喜歡你 / Beyond 樂團
生日快樂 / 伍思凱
(待續……)
======================
♡ 月光碎碎念 ♡
這就是倒楣小土蛋與人渣葉清和的初相見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