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華在事務所裡住下了，說不出是強迫還是妥協什麼的，就這樣留在了那個奇異
的空間裡。
託雷門房間裡那堆藥膏的福，霍華肩上的傷口癒合得很好，甚至連身上其他大大
小小的傷處都被黑澤壓著一併養護了一番，美其名曰關心員工。
對此雷門也感到訝異，雖說黑澤常會亂撿東西，但堅持把對方留下來還是第一次，
對於他的詢問，黑澤只是聳了聳肩。
「總覺得啊，如果就這樣放著不管，小華會死掉的。」
驅魔師從附近的門邊探出頭，目光兇惡。
「你看他這麼好玩，如果死掉了多可惜啊。」
聞言，被評為「很好玩」的新進員工立刻扔了張茶几過去。
對於黑澤，霍華只有滿滿的困惑。
他遊走於黑與白之間，卻總是留在灰色地帶裡，用著既嘲諷又有些寂寞的眼神看
著一切。
他認為黑澤當初純粹是為了好玩，才會把自己撿回來，但之後的搭救與偏袒卻令
他不解。
「我還有沒完成的事，所以不會在這裡停留很久。」
跟黑澤「相處」了幾個晚上後，霍華決定跟他講清楚。
「無所謂，小華，你愛留多久就留多久，事情辦完再回來也ｏｋ的。」
「我叫霍華，霍華˙Ｇ˙史坦格勒！」軟墊上的驅魔師沒好氣地糾正，要青年正
正經經地叫自己的名字，大概就像要撒旦皈依佛門一樣困難。
「如果我留下來，這裡以後會很『熱鬧』的。」
「無所謂，我最喜歡熱鬧了。」黑澤趴在床上，一雙眼亮晶晶的。「讓我猜猜，
其實你在追殺某個惡魔，也同時有惡魔在追殺你？」
「差不多是這樣。」
「那就沒問題啦。」
「什麼？」
「我一直很嚮往熱鬧的生活呢，可是之前事務所裡只有我跟雷門在，都沒人陪我
玩。」黑澤打了個哈欠。「好了，我先睡了，晚安。」
床上的青年很快就沒心沒肺地睡著了，留下床下兀自輾轉難眠的驅魔師。
玩？他說玩？
霍華想到自己兩天前解體了沙發，一天前捏爆了花瓶，還有昨晚撞壞了書櫃，被
自己追著跑的黑澤則是咿呀亂叫，直喊心疼，卻從未真的動怒過。
至於雷門，他總是能找到兩人波及不到的位置，好整以暇地接電話，整理資料，
甚至在整點時端出餐點叫兩人過去吃飯。
雖然有點火大，霍華卻不得不承認這樣的生活還挺……愜意？尤其事務所的生意
總是處於不好不壞的微妙的狀態，彷彿身為老闆的黑澤刻意如此。以雇主來說，他在
某些方面簡直慷慨得不可思議，只要找得到人就好，其他一切隨意，所以也沒什麼上
下班打卡簽到請假全勤的問題。
這種包吃包住，有點忙又不會太忙的生活非常適合調劑身心，好比那隻青龍，一
身靈氣乾淨到不行，霍華自己也覺得身體狀況比之前流浪時好了許多，不過看到黑澤
他還是每天都想揍。
灰綠色的眸子在黑暗中眨了幾下，霍華翻過身，將毯子拉起來蓋好。
不知道黑澤從哪看來的離譜建議，竟然覺得一起睡覺就能讓感情變好，自己拒絕
還被他拿羽毛插。現在雖然不插羽毛了，睡前卻堅持要摸摸自己的頭，明明是很可笑
的舉動，青年卻異常認真，抵抗幾次都無效後，霍華就隨便他去了。
記憶裡，除了家人之外從來沒人這樣對待過自己，想到青年那既溫暖又調皮的手，
霍華歛下眼簾，一時竟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渾渾噩噩地睡了一晚，天亮了，霍華頂著黑眼圈走下樓梯，意外地看到桌邊的黑
澤與雷門都一身外出打扮，一副準備要出門的模樣。
「今天要去空浮島買東西，小華也一起來吧。」黑澤叼著培根，隨手扔了個三明
治過去。
霍華接住東西，還是有些呆滯。
「沒去過空浮島嗎？那正好，帶你去開開眼界。」
事務所老闆如是說，非常理所當然地掛上了公休牌，興致高昂地帶著兩位員工血
拼去。
出發前，黑澤抖抖翅膀，雷門動動胳膊，兩人一齊看向依舊一臉不明所以的霍華。
「啊，差點忘了小華不會飛。」黑澤彈了彈指頭。「雷門，麻煩你了。」
「沒問題。」
白雲挾著強風呼嘯而過，霍華緊抓著眼前凸起的棘刺，大清早還有些混沌的腦袋
終於完全清醒了。
對於自己竟然騎在青龍身上這件事，他不知道是該表示高興，還是該來研究一下
自己是否有隱藏的懼高傾向。
「呀呼──」一旁，金髮青年振臂高呼，像個遠足的小孩似的。
「你不是有翅膀嗎，幹麻上來？」
「有翅膀就不能騎龍了嗎？你這是偏見！」斜倚在青龍的角上，黑澤愉快地左右
張望，看到成片成片泛著水光的青鱗，心情就更好了。
「雷門！」他在青龍耳邊叫道。
「什麼事？」
「看來那個討厭鬼的藥還挺有效的，你的鱗片都長好了呢！」
聞言，青龍頓時身形一滯，霍華一頭撞在棘刺上，差點鬆手。
「……抓穩了。」
青龍甩了甩尾巴，接下來的情況實在難以形容，霍華只能肯定自己就算沒有懼高
症，也有高速不耐症。
藍天之頂，青空之外，位於虛空的夾縫之間，有座鐵灰色的島嶼。
這座島沒有名字，人稱空浮島，不知從何時開始，有人在空浮島上建立了市集，
這裡的交易對象不分種族、陣營，什麼都能買，什麼都能賣，端看你是否有相應的地
位與手腕。
青龍在空浮島的外圍環帶上降落，上面走下一個神采奕奕的金髮青年，以及一個
高出前者一個頭身，卻面有菜色的驅魔師。
負責泊車事宜的小使魔立即迎上前。
「歡迎，黑澤少爺，好久不見！」
「你好啊。」黑澤爽朗一笑，不忘拋出幾枚金幣作為小費。「就跟之前一樣，知
道嗎？」
「知道知道，我不會告訴夫人的，少爺慢逛。」小使魔收下金幣，喜孜孜地走開
了。
這裡是空浮島的停泊處，四周停滿了許多形形色色的騎獸，也有以機械與齒輪組
合成的不知名交通公具，霍華定了定神，終於從剛剛的高速疾行中緩過勁來，一旁恢
復人身的雷門套上衣物，毫無疲態地走到兩人身邊。
「我看看今天要從哪邊開始逛。」黑澤掏出一張廣告單，開始認真研究。
霍華與雷門湊上前，一個站左邊一個站右邊，一起看著那份冒著紫色煙霧與妖魅
香氣的廣告單。
「嗯，屠戮武器店週年慶，猛毒魔藥店滿千送百，萬蠱咒殺屋兩件八折，血腥刑
趣店買三送一，好像都很不錯。」
黑澤邊說邊往前走，雷門與霍華加快腳步，跟著他一同踏上了連接空浮島的黑石
橋。
「什麼？消費滿八千就送限量製作的甜蜜蜜翡翠項圈？小華，你要不要？」
「不需要！」
空浮島，屠戮武器店
這家店有個平凡無奇的店面，就連招牌也寫的歪歪扭扭，反正重點是裡頭的東西，
只要能讓人知道賣什麼就好。
屠戮武器店的店頭放著一把滿是鐵鏽與汙血的大刀，號稱斬殺過上千個人，還附
上「嚴禁觸摸」告示。
這把刀一放就放了數十年，屢經風吹雨打也沒有任何改變，就算上面沒寫著非賣
品，也不會有人想要買，無論是客人還是路人，遠遠地都能感受到那股深沉而瘋狂的
殺意，要使用這樣的武器絕不能心存僥倖，最慘的下場可能是神智被吞噬，被它當成
傀儡操使也說不定。
黑澤在武器店裡轉了一圈，看到新品區上放了一副紅褐色的手套，上面寫著「火
焰剋星，火蜥蜴真皮手套」。
「老闆，這東西耐高溫嗎？」他拿起手套，感興趣地把玩著。
「耐，上千度都沒問題。」櫃檯前的半龍人中氣十足地說。
「要多少？」
「喔，原本要六千金幣，不過現在店內有週年慶，可以給你打個九折。」
「才九折？至少七五折吧？」
「哎，客人，那是最後一副了。」
在一旁看著黑澤討價還價，雷門有些無奈。
要不是他每次來，看到新奇的東西就想買，身為母親的玫若琳也不會禁止兒子來
這裡。
眼看手套就要以八折成交，站在牆邊的霍華冷不防嗤笑一聲。
「怎麼，小華，你有意見嗎？這東西很罕見的。」黑澤拿著手套，朝他晃了晃。
「是很罕見，所以那是假貨。」
「嘖嘖，這位客人，你有證據嗎？」老闆沉下臉，語氣兇狠起來。
「真正的火蜥蜴皮，上面的裂紋應該是不規則形，而且顏色更深，還會有硫磺味。」
霍華好整以暇地扠著手，灰綠色的眼眸閃著冷銳的光芒。
「如果你堅持這是真的，就找隻炎魔來驗貨。」
所有人沉默了一會，老闆忽然大笑起來。
「哈哈，好眼力！其實那雙只是展示用的樣品而已。」
「什麼？」黑澤瞪大了眼。
「小少爺，你也不是第一次這樣了，下次買東西前要調查清楚啊。」老闆語重心長
地說。
「你還敢教訓我！」黑澤揮拳想揍人，被雷門架開了。
「好啦好啦，大不了今天店裡的東西都給你打七折，是我不對。」老闆抓著頭，
一臉痛心疾首。
「算你識相。」金髮青年氣呼呼地走開，很快又被架上陳列的東西吸引了注意力。
雷門暗自吁了口氣，幸好這次有帶霍華來，因為黑澤會亂買東西也就算了，還常
常買到假貨，通常到最後東西只能丟掉，白白浪費了他的零用錢與事務所收入。
在店裡逛了一會，黑澤回到櫃台前，鬼鬼祟祟地掏出一樣東西。
「欸，老闆，這個能修嗎？」
半龍人挑了挑眉，抓起那條銀鍊，俐落一甩。
尖銳的鉤刺彈了出來，卻稀稀疏疏的，大半都卡在了鍊身裡。
「相當精細的東西。」老闆沉吟。「鍛造一體成形，還用了幾種罕見金屬，要修
好恐怕不容易。」
這才注意到自己的武器，霍華瞪大了眼。
「幹麻這樣看著我，我只是借用一下而已，誰知道這麼容易就壞了？」黑澤一臉
無辜，只差沒說「看看我這雙清澈的眼睛，你要相信我」。
這下霍華的臉更臭了，原本還以為是在對打時弄壞的，敢情是他趁自己不注意拿
去偷玩，結果玩壞的？
「反、反正修理費我出，你就在店裡先挑把稱手的頂著用吧？」
牆邊的驅魔師開始折手指。
「停！小華，這裡禁止暴力！你不能……」
雷門看著店裡的陳列架，忽然對上面的數字異常關心起來，武器店老闆望著窗外
的晴空，忽然開始研究起天空究竟藍不藍。
等旁邊「算帳」的兩人告一段落，雷門與武器店老闆也才跟著回到狀況內。
「這東西真漂亮，簡直可以稱之為藝術品，好想知道做法啊。」身為武器癡，半
龍人著迷地擺弄那條銀鍊，只差沒拿起來貼臉摩娑。
「還給我。」霍華伸出手，一臉不悅。「我自己修。」
「你自己修？」老闆停下動作，滿臉詫異。
「這東西是我做的，當然自己修。」霍華不耐煩道。「拿來。」
「等等！你、你的職業是什麼？」
「驅魔師。」
「驅魔師？Ａ家還是Ｂ家？」
櫃檯前的男子神情一冷，脣邊緩緩扯出一道諷刺的弧度。
「都錯了，是Ｇ。」
「Ｇ？」半龍人的眼睛睜得老大，渾身顫抖起來。「是那個傳說中的Ｇ家嗎？」
霍華看了他一眼，神情說不出的傲然。
「請告訴我這是怎麼做的！我可以給你去年四分之一的收益！」小心翼翼地捧著
銀鍊，器店老闆激動地說，只差沒從櫃檯裡衝出來。
「改天再說，我現在沒空。」
「那……可以幫我看看這個東西嗎？」半龍人歸還銀鍊，從櫃檯下挖出一大疊設
計圖，從中抽出一張顏色最深的。
「告訴我要怎麼改進，我送你一條上好的龍牙鞭！」武器店老闆兩眼放光，滿臉
通紅，聲音跟打鐵一樣鏗鏘有力。
「成交。」
二十分鐘後，霍華提著最頂級的龍牙鞭，一臉平靜地揮別熱情的老闆，一臉平靜
地走出了武器店。
黑澤與雷門跟在他後面，都有些懵了。
之後三人去了魔藥店，詛咒商品店，聽到Ｇ家的名號，這兩家的老闆簡直跟打了
龍血一樣，不但瘋狂地追著霍華問東問西，還邊問邊做筆記，最後什麼會員卡折價券
還大把大把地塞，直說歡迎再來。
黑澤與雷門的眼神更茫然了，尤其在進了刑具店後，老闆竟然一臉害羞的拿出小
鋸刀，要霍華在他的胸口上『簽名』。
「那個，雷門，你知道驅魔師的Ｇ家是做什麼的嗎？」
「我只知道有很多驅魔師的家族姓氏裡都有英文字，其他的就……」
「他是第一次來空浮島吧？」
「應該是，不然那些老闆的反應不是這樣。」
背景是跟刑具店老闆認真研討「要怎麼弄才比較痛」的霍華，黑澤數著手裡的折
價券，心情相當複雜。
「好吧，至少這個員工找對了，這次省了好多錢呢。」
也省了好多冤枉錢。雷門在心裡附議。
「喂，你們有要買的東西嗎？」發覺自己一直佔去店家的時間，霍華有些過意不
去地問。
「喔，沒有，我只是隨便進來看看而已。」
黑澤有氣無力地揮了揮手，將那疊折價券收好。
三人離開刑具店，各得到一把銳利的小鋸刀，據說這東西只送不賣，讓黑澤與雷
門不禁又感慨了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