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防爆,但......
(有逆,這樣有爆雷嗎?)
第十二章 暗夜惡影
這一次過年對杜熙唯與徐懿貴兩個人都相當新鮮。
杜熙唯推掉了弟弟的邀請,只是說會在年假裡找一天過去送紅包給小雙胞胎兄弟。徐
懿貴沒有再繼續他過度運轉的值班,或是給自己一張機票去另一個國度。
他們兩個人老老實實的體驗了一次一起去買菜、囤菜,還有一些是網購便利的冷凍即
食料理包,至少可以讓他們兩個人在大年初三前不會淪為外食族。
他們甚至買了一瓶紅酒。杜熙唯知道徐懿貴幾乎已經不再在自己面前喝酒,除了社交
需求。他們兩人都知道為什麼。
但這一次,杜熙唯在商場裡拿起那瓶放在顯眼處的酒瓶,他這麼說:「這讓我想起我
們的聖誕假期。龍蝦酒──老天,那是個瘋狂的主意。」
徐懿貴看著杜熙唯的表情,彷彿在回味那些日子裡如此動人心弦的歡愉,「如果你想
溫習,那麼……我沒有什麼理由反對?」
除夕夜裡,那瓶酒被放在桌上,但最後被忘在了廚房。
@
年初三的時候,徐懿貴帶著杜熙唯,回到了那棟久違的徐宅。
他們一起生活過,但已遭祝融,之後再重新建造的地方。
當年的洋房已然完全變了風貌,現在的徐宅外觀更加歐化,大而簡潔的石材,三層樓
建築除了原本的落地窗仍然保有那個精神,其他的窗戶也不再是外推的設計,而是附加陽
臺的組合。
庭院裡那株櫻花樹還是在那邊兀自擁抱天際。
這一天除了他們,梅令時與蘇元醒也在。杜熙唯是認識蘇元醒醫師的,此時看到他不
禁一愣。蘇元醒則是誇張的向他抬了抬眉。
屋內的裝潢與當年比起來簡潔多了,而且家中顯得很寬敞,階梯也一改當年的鋪張,
轉變為坡度平緩的設計,對高齡者會是相當友善的環境。
杜熙唯在徐家的客廳像是客人一樣的坐下來,著實有些忐忑不安。
杜熙唯聽過徐懿貴在年間提起了他大哥徐開貴的病,讓他一陣啞然。他想要說點什麼
安慰的話,卻總是覺得辭不達意。
「找時間,我們一起去看看他。」最後徐懿貴說,「也不用特別說什麼,就……你不
用勉強自己跟他說話,靜靜的坐著也好。他會懂的。」
那個時候杜熙唯默默點頭。現在的他覺得自己再怎麼不擅長社交場合,也要過來坐坐
。
徐大哥開口大部分都是對著徐懿貴,聊的其實都是工作上的事,杜熙唯靜靜的坐在徐
懿貴身旁,總是在喝紅茶。梅令時也總是在見底的時候幫他加滿。
等到杯子已經被加到第五回合,徐開貴話鋒一轉,才輪到了杜熙唯,「……我聽說你
之後想要當醫院的研究員?」
「是。」杜熙唯聞言放下飲到一半的杯子,把腰挺直。
「……到時候畢業了跟我說一聲。」
「……是。」
「看來我得好好活著,把位子站穩點,才至少能幫你一、兩下。」徐開貴笑笑的,「
現在院長派跟副院長派鬥得很凶啊。到時候能不能真的幫到你也要看運氣。」
徐懿貴正想開口,門鈴的聲音卻突然響起了。
梅令時向著徐開貴點點頭,接著徐開貴起身,眼角先是看了蘇元醒,而後才轉向弟弟
,簡單的說:「有個客人。」
杜熙唯與徐懿貴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氛,徐懿貴開口:「我們去外面走走。」
兩人手牽著手,一起走在冬日陽光的午後。他們從側門繞出去,穿過了草本植栽,最
後停留在那株櫻花樹下。
「你覺得大哥有看到我們兩個人戴著婚戒嗎?」杜熙唯問。
徐懿貴把目光從樹上的枝枒移回來,落在杜熙唯的臉上,他伸手輕撫對方的臉,「就
算沒有,他總有一天會看到的。」
接著徐懿貴挽起杜熙唯的手指,在那枚今早特地戴上的指環上一吻。
他們靜靜的在庭院裡待了一會兒,之後便果斷的決定先離開。
夜晚已然降臨。
@
離開之後在車上杜熙唯才後悔自己喝了太多茶,在回到市區的路上,他讓徐懿貴就近
找個加油站或是便利商店的廁所先解決一下。
「啊,那間租書店,有廁所。」杜熙唯說。
車正好已經開到附近,徐懿貴轉頭看著晚上招牌未亮的店家,提醒他:「但是大年初
三沒有開吧。」
杜熙唯正要放棄,卻突然想起一事,「租書店的後面是傳統市場,那邊有廁所。你放
我下去,我可以從巷子繞過去,很近。」
「你確定?」徐懿貴疑惑中驅車停靠,現在是年假,所以這附近的商店大多關閉,也
不難停車。
杜熙唯下車之後便往狹小的巷弄跑去,按著他的記憶和路上的指標,找到了那間不是
很明亮的廁所。
裡頭散著一股並不愉快的氣味,但對尿急的人來說顧不了那麼多。
意識到有人突然向自己襲來的時候,杜熙唯立刻轉身,但無法扭轉身高體態上的弱勢
,一下子被擠到廁所的隔間裡,上衣口袋中的手機就這麼飛脫出去,砸在地上,向前滑出
撞上了牆壁,發出了奇異的電子哀鳴。
來人狠狠的先把杜熙唯反壓在了隔間的牆上,杜熙唯的眼鏡因為臉撞到破舊的木板而
掉落,隨即在被對方擒住雙手時聽見它被踩裂的聲音。
要破費買隱形眼鏡了,杜熙唯覺得自己這種時候腦中還在想著荒唐的事,真的是要病
入膏肓了。
如果他沒有搞錯,他似乎有聞到一股強力膠的味道,還有木頭腐朽的霉味。
男子又用力的強行再次扼壓住杜熙唯的手,同時將冰涼的金屬物抵在他頸後,「不要
亂動!我可是有刀的!」
杜熙唯分不清楚對方的意圖究竟是不是劫財,現在他身上最貴重的便是婚戒。他分神
之際,意外感覺到那蛇行的手在自己身上肆無忌憚的摩挲,最後按住丘臀揉捏。
「……你想幹嘛!」杜熙唯斥責。
這一瞬間,對方竟已硬扯開他褲頭的金屬釦環,杜熙唯開始劇烈的扭動。
男子再把刀子往他頸上頂了頂,猥褻道:「……你小心點,想死嗎?乖乖的懂吧?」
彷彿覺得對方如此瘦弱,兼之已有威嚇,應該能夠牽制住對方,人類都是貪生怕死的
窩囊,他得意裡把手開始不規矩的鑽入褲襠。
就在此刻,杜熙唯小腿重重的往斜後方踢去。
這一踢正好踢中會陰,男子一驚之下刀已離頸,但挨疼後便不客氣的一刀捅過去,卻
一下子失手重重的戳在木板夾層上,下一刻他忽然看見杜熙唯抄起酒瓶──等等他媽的哪
來的酒瓶!廁所裡的鐵定都是灌尿──猛然的往他頭上砸過來!
老舊隔板承受不住被重擊的人往後倒壓的重力,啪的一下斷裂開來,男子隨著斷裂的
木板重重的摔在地上,瓶中的尿液頓時噴灑而出,同一時間飛出去的刀不知掉落在何處,
發出尖銳的撞擊聲音。
杜熙唯有種微妙的恍惚,異樣的感覺占領了他的心智……他什麼都沒辦法想。
此刻照理來說已經有了逃離的契機,但是杜熙唯卻執著半碎而染上血跡的酒瓶,朝躺
在地上的人走去。掉在附近的手機他連看也沒看。
男子眼中染血,頭部受傷,看見對方毫無猶豫的將手中的碎玻璃酒瓶刺向自己時,他
本能的去奪取,用力反推,瞬間傷人利器反轉,他抓著對方的手順勢朝杜熙唯刺去!
這下原本應該優劣逆轉,但用力時男子卻忽然覺得刺痛──原來這破酒瓶是兩面刃,
他的手照樣被尖銳的玻璃刺入,他根本來不及細想剛剛杜熙唯是怎麼握下去的,此刻杜熙
唯卻用著比想像中更難阻擋的蠻力向著躺在地上的他直刺而下!
抵禦杜熙唯的刺擊讓男子雙手青筋爆凸,這時嘩的一聲,剛剛在衝突時被刀劃傷的輸
水軟管裂開,倏地噴出了水來。
一滴、兩滴,而後是潰堤般的水朝著整間廁所灑落。
「下雨了。」杜熙唯喃喃。
但這如雨的水無法帶給杜熙唯冷靜,反而加深了在他胸腔裡衝撞叫囂的怒意。
那種連滂沱雨勢也洗不去的,血、汙物與尿液的味道,彷彿將他帶往從前,鑽骨的疼
痛,剛剛在他肌膚上留下凌虐般的羞辱感,再再激起杜熙唯從來未能吐露的憤怒,他突兀
的開口:「真的有這麼好玩嗎?」
「你……」遽然加重的力道讓躺在地上的反抗者驚心!
「把自己的陰莖硬塞進別人的肛門,這種畜生的行為,你自己怎麼不嚐一嚐!下地獄
去!」
男子驚慌之際覺得自己真的會死,他覺得杜熙唯是豁出去了,單憑握著利端而不在意
汩汩流出的血水就知道他什麼都不顧了!
利片已強行下壓到他的頸部,那隨著水又暖又涼流下的都不知道是誰的血,男子開始
哀求:「你……你真的殺了我,是犯殺人罪的!你不害怕嗎?而且……咳咳!」有些水在
他張嘴求饒時噴了進去。
「我告訴你,」杜熙唯笑了,手上一點力道都沒減,「跟我這種人玩,就要有覺悟。
我上無老母,後繼無人,我了無掛礙。」
「不!」男子覺得利器真的刺入了喉。
杜熙唯嗤笑,「跟我這種人玩命,告訴你,你什麼,都輸不起。」
「杜熙唯!」突然一陣聲音猛然傳到兩人耳邊。
是電話嗎?杜熙唯用眼角餘光瞄了那個殘破的裝置。真耳熟的聲音,他想。
等等,他是不是……忘記了什麼?從剛剛開始,杜熙唯就覺得自己好像忘記了什麼…
…很重要的事情。
「杜熙唯!」
這一次清楚多了,怎麼,收訊變好了嗎?還是天國近了?不對,他這種人,也算是進
地獄的吧?
「鬆手。」
剛剛叫喚自己的人竟然來到眼前,杜熙唯一愣。
啊,原來如此。他登時明白過來,剛剛到底忘了什麼。
杜熙唯看著眼前的來人,腦中一片空白。
「先生、咳咳、你、咳咳、救……」倒地的傷員哀求。
對於閒雜人等完全無視,徐懿貴蹲下,任由自己被水淋到濕透,他大喝道:「鬆手。
」
「鬆、嗚!啊啊啊啊啊!」躺在地上的男子感覺到越發刺入的感覺,竟然當場失禁。
「快鬆手!你忘了嗎?你答應過我什麼!在聖馬莉教堂你答應了什麼!」徐懿貴嚴厲
的大吼。
杜熙唯在腦海裡突然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說:「……從今而後無論富貴貧賤、生老病
死、順境逆境,都相互扶持,將性命與愛彼此託付……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
杜熙唯突然清醒過來。他鬆開手。
「啊──」玻璃瓶瞬間滑過混混的頸子,嚇得躺在地上的人大叫起來,聲音甚是淒厲
。
徐懿貴單手環住跪在地上恍惚的杜熙唯,把人抱在懷裡向牆邊拉,隨即轉身關掉那個
一直噴水的該死水閥。
在這一瞬間,剛剛還躺著大聲哀號的犯人突然自地上躍起,扭身就逃。
徐懿貴管不了那麼多。
破裂的水管不再噴水,只剩水珠緩緩的從兩人臉上、衣襟滴落。在場的一切在這個瞬
間全都安靜下來。
「熙唯。」徐懿貴抓住對方尚在滴血的雙手,由於有玻璃碎片的疑慮不能加壓止血,
他拆下領帶先將出血較多的手綁縛住,並尋找最近的止血點加壓。
「熙唯?」徐懿貴又喚了聲對方的名字。
「……是你啊。」杜熙唯終於看向徐懿貴,「抱歉吶,懿貴,我把已經交付給你的部
分弄得破破爛爛的。」然後他笑,「這是最後一次,以後不會再有。我保證。好嗎?」
徐懿貴半聲不吭,只是止血。
「徐懿貴,」杜熙唯鄭重的叫著他的名字,被叫的人遲疑裡停下動作,「我不恨你。
」
徐懿貴愣住了。
「我答應過,弄清楚的時候,要告訴你。」杜熙唯的答案一字一句清晰的流入徐懿貴
的聽覺,「我不恨你。」
幾乎濕透的兩人任由水珠橫流肆虐,從髮間,沿著臉,在傷口之外的地方滴滴答答,
一點一滴描繪出狼狽的輪廓。
突然間杜熙唯傾身向前,摸上徐懿貴的眼角。
「別哭。」
徐懿貴不明白對方是怎麼看出來的。他覺得淺而易見的只該是他濕透的模樣。
杜熙唯那麼溫柔的說:「我答應過你的事好多,所以我會努力活久一點。」他甚至又
笑了一笑,「你知道我言出必行。」
徐懿貴凝視著那雙清澈透亮的眼睛,然後垂首,一瞬間回到醫生的角色,重重壓上仍
待止血的傷口。
「那還用說,」徐懿貴沒好氣的說著,「你要是不老實,我就讓你天天跪主機板。團
購買八個,你每天睡前跪一個。」
「那只用了七個。」
「還有一個放在枕頭裡。」徐懿貴指的當然是那個小三枕頭。
「……這是致命傷啊。」
@
「急診相見不是太好啊。」林睿沂檢查著眼前的傷員,附帶傷員的家屬,「……家暴
的話要告訴我。」
「不,我只是握著酒瓶跌倒了。」
林睿沂看著濕透的兩人,他認為應該有什麼事情發生,「嗯,在浴室裡開趴?SM遊
戲過頭?」不過他並沒有真的打算問下去,隨即開始手上的縫合作業,「……傷口應該只
是需要縫合,也不深。」
淋濕的人打了個噴嚏。
「我去拿些衣服給你換。」徐懿貴說完看了林睿沂一眼,接著便走向電梯。
「我帶他到預備室那邊縫。」林睿沂接手傷員。
他們兩人並不是正式掛號進醫院的,而是由徐懿貴「剛好路過」了急診這邊。林睿沂
當然會給他們這個方便,不然依照程序檢傷,最後可能要等上一個小時都不一定輪到有人
縫。有縫還不一定是他縫的。
林睿沂帶著工具車就定位,在縫合的時候還算認真,一言不發,杜熙唯也依舊維持著
自己一貫的沉默。
一直到他看到杜熙唯手上的那枚戒指。那讓他想起母親與太太的手。
他從前婚後也從不戴婚戒。覺得束縛。
此處也無其他閒雜人等,林睿沂貿然的開口。
「我母親,她是個很天真的女人。她有點像你,但是又不像。她的天真是因為之前的
一切都太完美了。嚴格來說,她比你天真得多。她信仰人生真善美的部分,付出,愛,幸
福美滿的家庭。外遇的事出現在我結婚之前,她受到了很大的打擊。」
杜熙唯只是聽,並沒有看著對方,他與林睿沂兩個人都看著傷口,兩側的皮肉漸漸的
被縫線拉近。
「你能夠想像嗎?我爸外面有女人這件事,反而身為男生的我很快就接受了,但是我
妹並沒有,因為我爸在她心裡始終是最完美的存在。她自始至終都沒有認同過小三這件事
,反而歸咎於我媽疑心病太重。」
林睿沂並沒有解釋真正的真相是什麼。
「當她的小女兒對她說『媽媽你說謊!』的那個時候開始,我媽就崩潰了。其實誰都
會說謊的,再年長的大人也會。我爸為了自己的尊嚴說謊,我妹為了自己的不能接受說謊
,在我媽的崩潰裡,整個世界都在對她說謊。」
杜熙唯此時抬起目光,看向林睿沂。
「所以我一直相信人不能太善良,尤其不能天真,最糟的事就是有人試圖去保護那種
天真。那種東西只會將人害慘,萬劫不復。對我媽而言,孩子是她的一切。我們也試著付
出能夠給她的一切,包括我跟女人結婚。所以有一天當信仰崩潰了,對她而言是毀天滅地
,她就幾乎受不了了。」
傷口已經縫到最末,林睿沂拉著細線準備打結,卻沒有再動。
「所以我一見到像她的人,就像你,就像是我妹,就像是我前妻……出身良好,受人
喜愛,因此天真無邪,後來的我只要靠近你們這種人,越是看起來單純,我就越想把你們
……弄壞。尤其你是跟他在一起的人,他們徐家家世複雜,天真的人是待不下去的。」
林睿沂沉默了一會兒,才又繼續手上的縫線動作,「但我發現你也許不是我想的那個
樣子。」然後他把結拉緊,將手術完成。
杜熙唯淡淡的笑一笑,他知道對方想解釋的其實是很久以前在廁所裡的那場對話,「
就算不是遇到你,遲早也會遇到像你這樣的人,對我說一樣的話。」
林睿沂抬眉,「這是……不需要我道歉的意思?」
「交個朋友吧,阿睿。這樣叫你可以吧?」
「欸……好喔,這次由我親自上陣幫你縫傷口就當見面禮吧。但以後你再縫就不保證
是我親自操刀了。其實徐懿貴又不是不能自己幫你,下次他自己……不,我想還是不要有
下次好了。」林睿沂眉眼間有微妙的笑意。
@
是日回到家中,因為有了傷口不能碰水,徐懿貴幫忙杜熙唯擦洗身體。兩人都有些受
到驚嚇,原本說好徐懿貴洗完之後便要一起早點睡,但徐懿貴從浴室出來,杜熙唯卻不在
臥室裡,而是在客廳的沙發上。
他走到沙發旁,看見電視前的茶几上是他們過年買的那瓶酒。
「你有傷口不能喝酒。」徐懿貴坐在杜熙唯身旁說。
杜熙唯轉頭,看著徐懿貴,眼裡沒有那種熟悉的溫柔,「打開它。」
徐懿貴一怔。
「現在。」
杜熙唯話裡帶著他從沒有聽過的命令語氣。徐懿貴起身到廚房,用刀尖劃開了封口的
錫箔,將開瓶器轉進酒塞,帶著高腳酒杯回到客廳。
啵的開瓶聲響起,杜熙唯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倒了半杯的酒。
而後他執起酒杯,看著紅酒在燈光下的光澤,半晌才說:「……我注意到你幾乎不再
喝酒。」
徐懿貴伸手拿過酒杯,平穩的放在桌上。
「是的。」
「你可以喝的。」杜熙唯說。
「事實上……我……」徐懿貴吸氣,「是的,我害怕那個時候的自己。我後悔自己的
意志力如此薄弱。那天晚上,我確實有點醉,但我覺得我還是能夠控制自己……但我錯了
。我衝動而失控,我嫉妒……我破壞了一切。我是個罪犯。」
杜熙唯並沒有打算說些什麼來減輕對方的自責。那是他該承擔的。
「我甚至希望你能夠懲罰我,好讓我降低罪惡感。」
他知道必須是如今,兩個人擁有足夠的信賴、承諾與時間,徐懿貴才能當著他的面,
親口說出這些話。
那是他的裂痕。也是他自己的。
他曾經面對它而無所適從,無能為力。但是現在的他們,或許能夠試試看。儘管只是
試試看而已。
杜熙唯開口:「面對那件事,對我們兩個都是很艱難的……在那些所謂正常人的心裡
,我應該要恨你直到老死,而你應該要愧疚到永遠自責,假如你還有良心的話。至少該是
惡有惡報。」
徐懿貴不知道自己該用什麼表情面對這段話。
這時杜熙唯笑了,微微的牽動嘴角,彷彿這一晚丟失的溫柔回到了他的靈魂之中。他
慢慢的轉開目光,注視著牆上深夜時分仍規律前進的秒針。
「你知道嗎?這世界上的人們是那麼急於替自己找一個位置,所以更急著替別人找個
位置。他們一旦有了自己的傷口,就用自己的疤痕作為依據,把你劃分成好幾塊……最後
都歸納成幾種可能,像他們的,或是必須矯正成不像他們的。
「他們是那麼關心你應該恨誰,絕不可以原諒誰,卻從不在意你的生命經歷裡曾經依
靠什麼而活到這一刻,就為了這一刻,有著什麼枷鎖……」杜熙唯把之前游離的眼神轉回
來,凝視著徐懿貴,「尤其是無視於你的愛何去何從。最後剩下的,用來代表你的故事的
形容詞貧乏但是殘酷得可怕──『不可能』、『噁心』、『有病』……
「我得承認,如果不是後來明白過來,究竟自己的愛是什麼樣子,如果不是我曾經死
過一次又活過來……我們之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生命是如此矛盾。或許別人很容易界定我們的對錯是非,但是他們也只是別人。我
們承受生命的那些重量,而後我們生活……」
杜熙唯執杯說著,杯中之物是如此之輕,又如此之重,「你聽著,錯誤與愛如果同時
存在……」
他赤裸裸的直視著徐懿貴。
「……那麼就讓它們同時存在。」
說罷,杜熙唯仰頭喝乾杯中紅酒,將含住的最後一口酒,對著徐懿貴的唇灌下去。
徐懿貴張口,半口的酒沿著情人的口灌入自己嘴中,另外半口沿著嘴角一直滑落,浸
濕他睡衣的前襟。
杜熙唯直接跨坐到徐懿貴身上,一反常態的、有些粗魯的用未受傷的手拉住徐懿貴的
頭髮,強迫對方仰起頭來看他。
然後杜熙唯深吻對方。
徐懿貴回應著那份瘋狂,連同他自己的。
兩人轉瞬在沙發上深陷欲望,沒有任何人能夠隱藏性器的勃起。
徐懿貴在吻中斷斷續續的說:「聽著,你一定要、一定要上我……一定要。」
杜熙唯停下吻,居高臨下的看著對方,「去床上。」
用舌尖舔吮,用指尖撫慰、擴張,那種深入、深入又深入的感覺,就像是這樣嗎?
杜熙唯壓著徐懿貴敞開的大腿,他感覺到徐懿貴腰部迎合的扭動,他知道徐懿貴在激
情裡呻吟,他隱約明白徐懿貴撐住了他的手肘,讓他的傷口不被拉扯。
杜熙唯的性器在徐懿貴身體裡跳動,那一刻他看向徐懿貴,徐懿貴亦是凝視著他。
很多年前徐懿貴曾經問過他,他想要哪一種?
這一次他選了另外一種。
另一種快樂,不是另一種傷害。
杜熙唯閉起眼睛,又睜開,看著躺在床上因為欲望而臉色潮紅未消的伴侶。杜熙唯觸
摸對方的臉,直到對方注視他。
「徐懿貴,說你愛我。」
徐懿貴幾次張口,但沒說話,彷彿在準備什麼。
最後說出來的,卻不是預期中的。
「我幾乎不曾提過我的家人。」徐懿貴坐起身,上身赤裸,僅用棉被包裹自己。
杜熙唯只來得及穿回內褲,就在他身側坐下,恍惚裡想起林睿沂說徐家家世複雜,而
他確實天真的未曾多想。
「你曾在很久以前當過徐家的管家,那座宅院太大,大到需要許多人管理,乘載的擔
子也太重,重到我覺得……燒了也好。
「從前維護的經濟來源是徐家歷代的一筆基金,誰住在那個老家,就要負責修繕、維
護家族事業。我好像也不曾跟你提過我本家的事業,基本上是醫材,包含中、西醫。老家
燒了之後,我與家中明說無意繼承這些,最後是我姐姐接手事業運作與老宅的地,但她也
沒有再重建。」徐懿貴笑笑,卻不怎麼有溫度,「畢竟除了我以外,根本沒有人長住在臺
灣……一直到我大哥後來再回來定居。
「我們家是一盤散沙。我父母長年不和,幾乎在我出生之後就貌合神離。但他們當然
不會離婚,因為我們家族從不離婚。我父親長年在外攝影,我母親則乾脆旅居國外,尤其
是她知道了我爸在外還有一個私生子之後。徐央貴是我同父異母的哥哥。我母親討厭這個
家裡所有姓徐的男人,所以她只帶走了我姐,而將我們都留在臺灣。但是她要面子,屬於
徐家正宮的威嚴。」
講到這裡,徐懿貴頓了一下,似乎在斟酌什麼,「這裡頭的每個人看起來都很正常,
但其實沒有一個是正常的……或許我大哥勉強算是最正常的吧,可我覺得他太……太常犧
牲自己了。那其實也是一種病。這個家裡太多不正常的人湊在一起了,只有一些特殊的人
才待得下去,比如梅令時。在這個家裡做一件事情要得到兩個人的同意,尤其是彼此仇恨
的兩個人的同意,可以說是非常難,但他做得到。」
杜熙唯覺得自己很靠近那個當年沒有弄清楚的真相了,「梅先生曾告訴我,那天你的
失控可能與他有關。」
「是的……我曾目睹那個混蛋……」徐懿貴想了許久,他想找到一個夠隱晦、夠婉轉
的詞,讓這件事聽起來不那麼血淋淋,但他發現這種假性糖衣才是對人的凌遲,在真相之
前,所有的形容詞都虛假而暴力,「他威脅梅令時,如果不為他提供性服務,他就將我二
哥濫用藥物的事情說出去。」
杜熙唯注意到徐懿貴的用詞,不是上床而是性服務。他覺得自己的金魚腦算是懂了當
初那些事的前因後果。
將事情串聯起來之後,杜熙唯原本以為自己會有些情緒波動,但是現在的自己卻仍能
感覺到幾分平靜。
不是因為遺忘,而是因為生命曾經的動盪不再像是怪獸一樣的追殺他。他對著那隻靠
近的獸招了招手,摸了摸牠的毛,而後輕輕的對牠說:去吧。
去吧。不是離開。只是讓牠去到牠的位置。僅此而已。
徐懿貴看著閉上眼又睜開眼的杜熙唯,喉嚨乾渴,但沒有動搖,「我說了這麼多,我
只是想說……我……我……」
徐懿貴不擅長解釋,因為他的生命歷程幾乎不存在這件事,這點他跟杜熙唯有點類似
。不過有個地方不一樣,杜熙唯有時候保護不了自己,但他可以。而他為他心疼,他只是
想好好對他說……
「我愛你。」
「我愛你。」
幾乎是那一瞬間,徐懿貴看見杜熙唯再一次張唇,兩個人的聲音重合在一起。
那是世間最膚淺也最實際的咒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