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靜立在旁的玉霖,這時才讓黑鳥代他道:「我會當作沒聽見,但不許再犯,否則
你就自行去向你師尊領罰,明白?」
劉慕昭感激涕零地點了點頭。接著黑鳥又道:「既然我已將人帶到,接下來就由師侄
你來招待了。薛掌門,告辭。」
薛千韶向玉霖拱手告別。玉霖一走,劉慕昭又立刻活躍起來,歡快地道:「那麼,接
下來的幾日裡,便由晚輩招待您觀覽九霄門罷!門內還是有不少名勝的,其中更以此處『
金碧河山』為最,光是這就足夠逛上十幾日,絕不會讓您失望的。」
他一面說,一面領著薛千韶和林契,進入掛著「白璧閣」牌匾的屋中。比起九霄門中
諸多宮宇,此處少了雕梁畫棟,卻格外清幽雅致,位置卻也不至於太過偏僻,顯然是悉心
挑過的地點。
林契走在薛千韶身後隨侍,聽見「金碧河山」四字後卻臉色微變,但他又旋即擺出一
張笑臉,熱情地接話道:「在下孤陋寡聞,借問劉師弟,這金碧河山,原名是否叫作『雲
間河山』?」
劉慕昭也不介意他突如其來的攀關係,只是詫異地答道:「林師兄哪裡孤陋寡聞,竟
連這也知道?不錯,這是我派一位已經飛昇的先祖,遺留在人界的法寶。後來又經數代前
輩改造,才成了如今仙宮般的模樣,有人稱此地華麗而空靈,如同填上泥金的金碧山水繪
卷,這才改了名。後來門內一些不收徒的大能,也會在此巧設佈置,留下法寶或秘傳讓有
緣的後人繼承,所以這裡一般鮮少開放,只用來招待各仙門的貴客。」
林契摸了摸下巴,又追問道:「我曾聽聞,雲間河山中的陣法乃是一絕,九霄門能將
它代代流傳下來,也是極為不易了,畢竟陣法、咒術一類,通常都關起門來授徒,非常容
易失傳。」
劉慕昭立刻給了他一個「你真識貨」的眼神,面露幾分與有榮焉的自豪,道:「正是
因為如此珍貴,才會被歷代前輩看重改造,又用來招待貴客們。」
林契見他這般好說話,又問道:「不知金碧河山的最高處,是否有一座主要的殿宇?
」
劉慕昭道:「林師兄連這也知道?的確是有一座殿宇,目前正在改建當中,師尊將其
題字為天瓊宇,大約這幾年間便能落成了。」
薛千韶一直靜靜聽著,總感覺林契似乎是想套話,此刻便也留意到了劉慕昭話中的異
樣之處,問道:「為何還未落成,便已題字了?」
劉慕昭道:「金碧河山薈萃九霄門各峰之長,天瓊宇更為其中精粹,師尊十分看重,
故而一早就提字了。」
林契脫口道:「但我卻聽聞,雲間河山中有一處殿宇,早在諸魔作亂的時代就作為天
牢使用,乃是整個法寶真正的核心。一旦所有陣法同時啟動,即便是高於魔嬰修為的魔族
,也都同樣插翅難飛。難道天瓊宇正是那傳聞中的天牢嗎?」
劉慕昭聽了他這番話後,駭然道:「林師兄何出此言?金碧河山可說是九霄門的寶庫
,何人會在自家寶庫中建天牢,又用來招待貴客呢?」
林契隨即擺擺手,道:「劉師弟莫怪,我不過道聽途說,想驗證一下真偽罷了。這不
是有師弟在,我才得以解惑了嗎?」
薛千韶卻知道林契為何有此一問──身為一名潛入仙門的魔修,又住進了疑似是天牢
的地方,自然得要問個明白。
幸好劉慕昭心性單純,沒過一會就被林契唬弄過去了。隨後的幾日裡,劉慕昭依言領
著兩人,走訪了金碧河山的各處名勝。
此回元嬰大典的主角,雖然並非楚派的人,但楚銘遠作為掌門卻依舊忙碌,只在第二
日與薛千韶茶敘了兩個時辰,其餘時間仍由劉慕昭招待。
薛千韶多少有些疑惑。他本以為,楚銘遠寫信邀他提早前來,應當是有事相商。然而
見到楚銘遠後,楚銘遠卻也只問了他白髮的事,以及談論結成元嬰後的修行狀況、交流授
徒心得等,甚至連地宮之事都隻字未提,讓薛千韶越發不明白他找自己的用意,彷彿楚銘
遠單純只是邀他前來遊玩。
第三日,各派來客紛紛湧入九霄門。來自小門派的使者,都會被安排至蟠桃林中的客
院居住。蟠桃樹已被九霄門仙農峰人以靈力催開,紅紅粉粉成片綻放,與絡繹不絕的遊人
相映成趣。
相較之下,金碧河山卻並非誰都能踏足,顯得清淨許多。它彷彿一座無根仙山,高懸
於蟠桃林之上,頗有些傲睨之意。
然而這便是第一仙門,即便被安排在蟠桃林的客人心中有微詞,也絕不敢有怨言,只
能羨慕地遙望金碧河山中的宮宇,期盼自己有朝一日也能踏足。
薛千韶卻站在一處拱橋上,心不在焉地俯瞰著蟠桃林。
金碧河山確實鬼斧神工,上百孤峰傲立於雲彩霞霧間,又以無數拱橋相連,每到一峰
都是不同的景致。有富麗堂皇的宮闕,也有壯麗的飛瀑與虹彩,如同一卷看不盡的繪卷,
極盡鋪張地彰顯著九霄門的昌盛。
這幾日陸續有各派修士入住金碧河山,認出薛千韶的人當中,熱情相待者有之、對他
一頭白髮陰陽怪氣者有之、發覺他晉升元嬰後,要與他飲酒攀談者,亦有之。薛千韶一一
妥善應對,心中卻始終感到不踏實。
他不是沒有到過這種場合,卻首次感覺到這般深刻的索然無味,以及深埋其中的焦躁
。於是他便藉口要醒酒,獨自脫離了一處酒席,到遠離遊人的橋上待了一會。
許是因為有些醉意,他並未發覺四周安靜過頭了,風聲與不遠處瀑布的水聲,都變得
幾不可聞。
忽然,一隻手臂環過他的腰際,逼他轉過身來。薛千韶事先並未察覺有人接近,登時
吃了一驚,想拔劍的手卻撲了空──他的劍尚在丹田中養護。
他落入了一個懷抱之中,對方強行扳起他的下頷,俯身吻了過來。薛千韶本能地掙扎
起來,那人的另一隻手,卻輕柔地護住了他的後腰,讓他不至於磕到石橋上。
察覺這個細微的舉動之後,薛千韶便停止了掙扎,轉而拽住了他的衣領,將自己送上
。
──會這般待他的人,還能有誰?
薛千韶懷疑,自己大概醉得比想像中厲害,否則光天化日之下,他怎麼敢和另外一個
男人擁吻?
可是他別無選擇。這些日子以來的掛懷、牽念、輾轉難安,千絲萬縷地擰成了一股細
繩,將他捆縛得寸步難行,而繩子的另一端,卻被眼前這個人掌握在手中。
得了他的默許之後,隳星不再滿足於試探性的唇瓣撕磨,狂熱地與他糾纏起來。兩人
彷彿要極力填補某種空缺,癡纏許久才終於分開了些。
隳星同樣喘息不定,低聲對他道:「我以為,你不會想見我了。」
薛千韶低下了頭,抬手推了推他,道:「……這裡不是適合說話的地方。」
隳星卻恍若未聞,仍然緊攬著他不放,問道:「元嬰天劫還順利嗎?」
薛千韶道:「你先放開。」
隳星道:「放心,不會有人來。你沒發覺這裡不同尋常嗎?」
薛千韶蹙了蹙眉,轉過頭四下觀察,才發現此處非但沒有席間的人語響,甚至連一絲
微風也沒有,彷彿一切都是虛假的。他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隳星垂眸留意他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一面答道:「沒什麼,只是一個重疊空間,
有點像在盒中放了一個略小一些、外型卻一模一樣的盒子。」
薛千韶聽了之後有些驚訝,雖說他知道,隳星本就對空間法則領悟頗深,卻不想已經
精深到這等地步,竟能不聲不響地,就將他與真實世界隔離開來,實在強悍到有些可怕。
隳星見他走神,又問了一次:「渡元嬰劫時,你可有受傷?」
薛千韶回過神,斬釘截鐵地答道:「沒有,很順利。」
隳星的雙眸黯淡了些許,又牽起他的一綹頭髮,問:「我聽蘇佑轉述過了,但親眼所
見還是心驚……為何會一夜白頭?當真無礙?」
薛千韶微微退了一步,道:「真的無事。」
隳星鬆開了手,沉默片刻後又勉強笑了笑,道:「遮掩髮色的法訣其實很容易,你若
需要的話,我可以教你。」
薛千韶道:「不必了,我都已經用這個模樣,在九霄門待三日了,此時刻意遮掩不過
是欲蓋彌彰,何況也不是什麼大事。」說罷,他又覺得方才幾句簡短對答內,自己似乎顯
得有些太疏離,便問道:「……可都還順利?」
隳星自然知道他在問什麼,答道:「托你的福,人手已安排好了,會很順遂的。只是
林家壽宴那時的事,九霄門內曾經參與之人,竟已沒剩下幾個了,要查清是誰在推波助瀾
並不容易。所以這幾日,我打算在九霄門中繼續暗訪,做最後的確認。」
薛千韶感到有些猶豫,但他還是問道:「確認過之後呢?你如何打算?」
隳星淡然道:「自然是,各自給他們適當的結局。」
薛千韶感覺有些心煩,便朝橋的另一端走了幾步,側過頭凝望桃花林片刻,方又道:
「那你可有想過,要讓仇人付出代價,你自身又要拿什麼來換?」
隳星神情微變,朝他走近兩步後道:「我並非莽撞行事,也早已衡量過可能的代價,
你不必擔心。」
薛千韶闔上眼,一面道:「九霄門有三名化神真君,十二位元嬰仙君,更別說三大仙
門彼此結盟,掌握著泰半修真界……你要在九霄門內動手,可有把握全身而退?」
隳星愣了下,接著道:「我不會讓你和太鯤山牽扯進去。我邀你來此,不過是希望在
這個時刻,你也能在近處看著。」
薛千韶猛然停下腳步,回過頭肅然道:「那你自己呢?你又打算付出什麼代價?拿命
去賭嗎?」
隳星也頓下腳步,見薛千韶明明是在關心自己,卻擺出這般動怒的模樣,心中又酸又
甜,竟露出了微笑道:「放心。這是青派人的元嬰大典,那幾個化神老怪不會親自出面。
就連作為青派支柱的那位真君,平時也不太參與俗事,萬事都由他門下弟子操持,我不會
直接對上那幾個怪物。就算對上了,他們也殺不了我。」
薛千韶卻未因此鬆懈下來,而是歛了歛眸,低聲道:「你就這般有把握嗎?倘若,那
個代價是我呢?」
此處無風,卻有一絲寒意竄過兩人之間,讓氣氛凝固了片刻。隳星因他的話而僵了一
下,接著像要挽回什麼一般,拉住他的手堅定道:「我不會讓你有事。」
薛千韶沒有回望他,彷彿是不太相信這話,又像是在思量著什麼。
隳星接著道:「我不是沒有考量過,但千韶,我的一生是從這裡開始腐壞的。」他頓
了頓,續道:「或許就連長姐,也並不希望我去討回所謂的公道,可我就是無法原諒他們
,如今我不光是在復仇,更是為了讓自己邁過這個檻,不再如鯁在喉……不再活得那麼身
不由己。」
薛千韶終於抬起眼,無聲地凝望著他,半晌才放鬆了表情,道:「……好罷。我會陪
你跨過這個檻。」
得了他這句話,隳星像是獲得了天大倚仗,再次擁住他,道:「謝謝。」
他按下了想要許出的千萬個誓言,愣是沒有多說半句,心裡卻想道:待我跨越仇恨,
洗淨血汙,就能坦然走在他身畔了。這還需要再等一會,但是沒關係。
他說他會陪著我呢。
-待續-
感謝閱讀!歡迎推文、留言~~想到要寫重逢場景時,我的CP腦立刻尖叫:他們必須要
親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