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千韶心中原本無比凝重,見了隳星緊擁自己不撒手的模樣後,哭笑不得的感受竟略
勝一籌。又忍了半晌,他才拍了拍隳星的手臂,道:「該放開了──」
話才說到一半,身後山峰忽然傳出一聲巨響,那聲音並非爆裂聲,反倒像是生鏽的卡
榫突然鬆開,發出了沉重的刮擦聲。
薛千韶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他們不知何時,竟已走出隳星設置的空間結界範圍了
,臉上登時燒了起來,連忙推開了他四下張望,生怕有人瞧見方才的情景。
緊接著,被此橋串連起的兩座孤峰,竟緩緩位移起來,僅僅數息之後,橋面便因此崩
解了。
薛千韶本想召劍,但又念及歛華尚在休養,一時愣了神,隳星卻當機立斷攬住了他,
臨風立於虛空之上。
他自然也察覺了薛千韶的異樣,問道:「怎麼不取劍出來?」
薛千韶不得已,只得招認道:「劍身受損,尚在養護當中。」他不想讓隳星接著深問
,隨即又問道:「這是怎麼回事?金碧河山不是九霄門歷代心血嗎?」
隳星挑了挑眉,答道:「恐怕是後人並未摸透法寶的構造,胡亂改建,在不該有橋的
地方造橋,這橋才會崩塌。你看下方。」
薛千韶光顧著看兩側山峰位移,經他提醒才低下頭。山峰偏移之後,空出的地表出現
了一圈地塹,他處的河流被引了過來,地塹便又成了一整圈的瀑布,在低窪處積水成湖,
湖中有幾塊巨岩聳立,像是棋坪上零星散落的棋子。
薛千韶蹙眉道:「據聞此地藏了多位大能的法寶或功法,難道是誰觸發了這等機緣?
」
話音剛落,他便突然被無形力量扯著往下墜去,這才知自己竟一語成讖,說中了。得
到機緣的不是別人,正是他們二人的其中一人!
隳星並未多言,只是始終緊攬著他,不讓兩人有機會被分開。
下墜過程當中,薛千韶模模糊糊閃過一個念頭──為何他們兩人湊到一起時,總是在
墜落呢?
聖淵也好,地宮也好,甚至破界之時也同樣,這段孽緣裡,似乎只有無盡的沉淪。
他雖身不由己,卻似乎也甘之如飴。大約情愛就是如此蠻不講理罷。
未幾,兩人總算在摔入湖中前一刻煞住了。湖面水霧迷濛,處處虹彩,實為人間仙境
。
薛千韶正想詢問隳星是否安好,身上卻驟然一鬆,他猛然回過頭,發覺隳星竟悄無聲
息消失了。
薛千韶的心忽地一緊,可緊接著,他前面便浮出了無數白色石板,直直鋪出一條通向
湖心的道路,用意昭然若揭。
薛千韶躊躇片刻,心想或許隳星是被「機緣」給排拒在外,且眼下也沒有頭緒,只得
踏上那石板,往湖心處掠去。
他三兩步便抵達了湖心,那處以石板鋪出一片直徑三丈左右的圓,石板上還刻著細密
的符紋,不知是何作用,只能看出似乎頗有年頭。
圓心處設置了一張石桌,上頭直截了當,僅僅擺放了一柄帶鞘的青銅色古劍。
薛千韶心中納悶。不知佈置此陣者究竟是個怎樣的人,石板上的符紋分明刻得一絲不
苟,想來該是個心細如髮之人,但此陣法非但沒有發揮作用考驗來者,看上去唯一像是傳
承之物的劍,卻又放置在如此醒目之處,簡直不似同一人所為。
當薛千韶抵達石桌旁時,那劍卻忽然「嗡」一聲,彷彿醒了過來,接著自行出鞘三尺
。
這劍竟是有靈的!
薛千韶感覺,它彷彿是矜持地偷看了自己一眼。可在他伸手後,那柄劍又傲然回到鞘
中,令薛千韶有些拿不準它和此間主人的意思。
他只得拱手道:「不知此處是何人所設、此寶劍為何人所有,但晚輩已有本命靈劍,
恐怕無法收下這柄寶劍,還是將它留在這,靜待其他有緣後人來取罷。」
他剛這麼說完,那柄劍竟嘩一聲豎了起來,浮在空中朝薛千韶迫近了過來,似乎對他
所言非常不滿。
薛千韶只得壓下心頭的怪異感,試著與那柄劍溝通道:「多謝……您對在下青眼有加
,可在下的本命劍,自入道以來已陪伴在下二百餘載。門下弟子也與在下同樣資質平平,
您是一柄不世出的寶劍,在下的弟子怕也配不上您,您還是留在這裡罷。」
那寶劍還未再做任何反應,卻有一道女聲突兀地傳來:「這般沒眼力又油鹽不進,果
真像我那位故人。」
薛千韶抬首,見到一名穿深青色俐落長袍的女子,出現在了石桌對面。她半點也沒有
尋常女修的矜持柔婉,眉宇間帶著幾分英氣,面上露出了揶揄之色,其中卻又揉雜了一絲
懷念之情。
然而她似乎只是個虛影,並沒有絲毫活人的氣息。
薛千韶拱手一禮道:「不知這位前輩如何稱呼?」
那女子擺擺手,道:「不必這般客氣,我呢,一輩子只在意我的劍,想來是無法飛昇
的,如今我的真身,應該死得連骨頭灰都不剩了,你稱我一聲前輩還可,應對間就不必拘
禮了。」
她這般要求,反讓薛千韶有些無所適從,只好盡可能自然地道:「那麼,請問此陣和
這柄劍,可都是前輩留下的?為何挑中了我?」
那女子道:「也不為什麼,方才你那同伴身上的魔族氣息,驚動了雲間河山深埋的大
陣,也喚醒了我的殘魂。我見你和我一位故人有些相像,想來與我有緣,便將你等引入此
地,想把配劍贈你。」
薛千韶聽聞這番話,也顧不上腹誹此人選中他的理由太過隨便了,有些緊張地問道:
「前輩說他驚動了雲間河山?怎麼回事?難道此地真是用來關押魔修的法寶嗎?那他此刻
身處何處?可還安全?」
這下反而換女子有些詫異了,她略帶疑惑地望向薛千韶,道:「這裡本就是針對魔修
創造的天牢,有什麼可問的?」她頓了頓,似乎用某種方式探測了周遭環境,接著神色古
怪地道:「九霄山後人可真是太有出息了,竟能將好好的天牢弄成這樣。」
薛千韶有些焦急,又道:「前輩──」
女子道:「他無事,只是被我扔去地脈中暫且困住了,不必擔心。這處湖中陣,是我
一位老友為我佈下的,他為了打造雲間河山,向我借用了一樣貴重寶物,作為交換,便讓
我將寶劍寄存於湖中陣裡,等待有緣後人;而湖中陣又與雲間河山密切相連,所以我同樣
能稍微左右雲間河山。」解釋畢後,她又瞋了薛千韶一眼,道:「我輕易就放你進來了,
你卻不肯收下我的劍,難道是瞧不起它嗎?」
薛千韶只得再次解釋道:「前輩,實在不是我不收,而是我已有本命靈劍……」
那女子揚眉道:「你也是個劍修罷?那你當知道,你的本命劍靈靈智初開,便已遭受
重創,劍修身劍一體,可見是你道心動搖所致。到了這個地步,你只能捨劍或重新鍛劍,
否則對你自身有害無益。」
薛千韶猶震驚於她能一語道破自己的問題,一時無法答話,女子又瞇起眼道:「我應
該沒看走眼,你身上有仙劍的氣息,若得此至寶,本可以用仙劍重鍛你的本命劍,又怎會
弄得這般狼狽?還是你已道心動搖得生無可戀了?」
薛千韶一時啞口無言,後方卻在此時忽然傳出裂帛般的聲響,接著一股霸悍的熟悉氣
息便逼了過來。
女子驚詫道:「怎麼會這麼快就找過來──等一等,我明白了,原來是用了方法作弊
……怎能利用雙修功法的聯繫直接找來呢?」
隳星甫一現身,便面色不善地盯著女子,一面大步上前擋在薛千韶身前,傲然道:「
是又如何?我找自己的道侶與妳何干?」
薛千韶愣了一下,才想明白兩人的對話,臉上頓時滾燙起來,他並沒感覺身上和隳星
有任何聯繫存在,可這殘魂卻能一眼識破。
女子並未被隳星的陰沉臉色嚇住,仍然老神在在地打量他,叨唸道:「嗯,半魔之身
,至少是魔嬰巔峰修為,偏偏魂魄上還殘有九霄山的印記──昔日以誅魔為己任的九霄山
,竟能出了你這種大魔,想來早已忘卻初衷,氣數也是要盡了。」
隳星微微抬眉,似是有些驚訝,卻只不悅地道:「我與九霄門已無任何關聯。妳這般
胡言亂語,就不怕魂飛魄散嗎?」
那女子卻道:「沒在和你說話,自言自語罷了。再說我本是一縷殘魂,如何還會怕你
威脅?」她接著忽視了隳星,望向薛千韶道:「既然你不願收下劍,就替我帶走另一樣東
西罷。」
隳星抬手將薛千韶攔住,對那女子道:「誰知妳安得什麼心,我們如何敢收妳的東西
。」
女子充耳不聞,自顧自地比劃出了一連串法訣,石桌受到召喚一分為二,寶劍隨即慌
忙地飄到了空中,以免被石桌震到地上去了。緊接著,石桌裂縫中浮出了一塊六寸大的白
玉玦,被女子以術法托起,在空中收成了巴掌大小。
那玉玦形似一條想叼住自己尾巴的龍,外緣則是城垛般的鋸齒狀,玉質通透溫潤,彷
彿由月光凝聚而成,看上去並非凡俗之物。
薛千韶微微瞠目,想起了元嬰劫過後,他曾窺見的天道諭示之景,不由愣然。
女子道:「收下罷,你們往後會感激我的。」
隳星正要再開口,薛千韶卻按住了他的肩,自行上前接過,道:「多謝前輩。」
在他接下玉玦時,女子的唇角勾了勾,薛千韶則感覺地面微微一震,金碧河山的地脈
似乎也凝滯了片刻,下一瞬卻又完好如初,繼續按規律運轉。薛千韶察覺異樣,蹙了下眉
,又抬頭瞥了女子一眼。
女子的身影卻在這時逐漸淡化了,她低頭望了一眼已化作半透明的手,道:「此物本
是故人託到我手裡,讓我暫時保管的,玄業卻要我出借給他來完善法寶,害我難做人。即
便此物可以轉換濁氣,他還真以為他能捕盡天下魔頭不成?這下可好,總算物歸原主了。
」
薛千韶彷彿從她的自語中聽明白了什麼,忙問:「等一等,前輩說此物能轉換濁氣?
物歸原主又是何意?」
「有清氣便會有濁氣,濁氣沉積而生魔氣,魔氣又周而復始變換,自然會有此類靈物
存在,有什麼好奇怪的?」女子頓了一頓,神態顯得認真了些,又道:「你們還是把我的
劍帶走罷,它已有靈,封在此處這麼些年怪可憐的。至於其他,不用再問。」
說罷,女子倏然轉身,深青色的寬袖與滿頭烏絲,隨著她在空中劃了半圈,還未停止
擺動便消散了。她的最後一句話亦散落在風中:
「告訴封璐,碧霄真人向他問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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