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金玫瑰與蝴蝶的火翅

作者: cherry427n (煮劍)   2023-01-17 06:08:27
金玫瑰與蝴蝶的火翅
  他隱約聽見禽鳥鳴啼之聲,在徹底清醒之前,身體先一步從床上猛然躍起。

  任勞任怨工作多年後,他總算有了請長假的餘裕。
  他並不習慣度假或者遠離工作,出遠門通常都是為了出差,少有玩樂的時候,這一段
為期三個月的假期讓他感覺為難,一時之間也不曉得該做什麼。但上司要他遠離塔與日常
勤務,盡量到處散散心,甚至不准他只待在宿舍消磨時光,於是他沒多想,將那時候閃過
腦子的一個地名說了出口。
  那是個離他的家鄉有數千公里遠的地點,他對當地人使用的語言毫不熟悉,更未曾在
該地建立過任何特殊回憶,這個提議純粹是一時興起。
  「托斯卡尼(Tuscany)是嗎……沒問題。」上司倒是很快批准了。
  於是他渾渾噩噩飛了幾個小時,中途轉一次機,抵達義大利後毫不在乎地花了一大筆
錢,讓計程車一路將他從機場送往這個遍布絲柏與褐土的異國鄉間之地。隔著微敞的車窗
,他聞見路邊柏樹淡雅的香氣──這是即使自己感官靈敏,也無法透過雜誌照片聞到的味
道。
  原來絲柏是這樣的味道。他想。
  他沒有認真傾聽司機攀談的話語,神遊天外,司機見他無意閒聊、表情冷淡,開啟話
題幾次無果後,索性不再多言,安靜地將他送往約好的目的地。
  他在網路上隨意看了幾眼就訂下的小別墅總共有三層樓,大門是深橄欖綠色,隔著一
條鋪砂走道,有一棟小小的石造平房,幾顆熟透的南瓜與紅番茄堆在小石房的屋角。鮮豔
得刺目的花長在盆裡,環在兩棟屋前,庭院長滿綠油油的青草。一座戶外的烤爐由泛著淺
棕色的橘磚砌成,立在庭院的小亭旁。別墅另一側的不遠處有一片圈養驢子與雞群的空地
。靜水的氣味隨風飄來,他知道這來自屋後方的一處私人泳池。
  他付了一筆慷慨的小費,司機相當高興,熱烈地祝他假期愉快,他無所謂地點點頭,
目送司機驅車離開,才拉起簡便的行李,走向小石房前站著的一個年輕男子。
  「嗨,你好,你是林德伯格(Lindberg)先生吧!」黑捲髮的年輕男子迎上前,笑容
滿面地打招呼,說著的英文帶有濃厚的當地口音。陽光落在男子麥色的肌膚上,照出一種
熱烈而略帶汗水的味道。
  「你好。」他語氣清淡地回覆。
  男子自我介紹,說出的名字正是與他郵件通訊過的別墅出租人。他有些意外原來房東
實際這麼年輕,但也不甚在意。不管這個人年紀多少,都與他無關。
  他沒以名姓稱呼對方,也沒有勉強自己回以微笑,男子不以為忤,傾過身要接過他的
手提行李,他靈敏地閃開。
  「我自己來就好。」他說。黑髮男子聳了聳肩。
  他跟著對方的帶領走入別墅大門。
  來自北歐的他身材高大,沒想到對方不遑多讓,兩人的身高相差無幾,或許因為男子
的黑髮捲翹,乍一看似乎還比他高一些。他瞥了一眼面前結實壯碩的身軀,從肌肉的分布
與形狀看出那多半來自農活,這便與他有所不同了。
  比起能夠有力鋤地的手臂、為了收穫蔬果而屢屢彎折的堅韌的腰、足以一次扛起數袋
麥糧的堅實肩背……這些在園地與田野長成的肌肉走勢,他所擁有的是充滿爆發力的矯健
腿足、可以承受槍枝後座力的軀幹、以及在徒手搏鬥時,能將利刃狠狠刺入敵方肉體的穩
健的臂與腕。
  在塔的培育下,他是一名任務達成率極高的戰鬥哨兵,現在卻被趕到鄉間浪費時間。
  他又一次對上司不滿起來,但也不能如何,塔的規定本是如此,他必須無條件聽從上
層的命令。他孤身前來,搭檔的嚮導不在身邊,只能盡量控制自己,不讓心緒起伏太大,
以免陷入需要精神疏導卻無人可協助的窘境。
  他板著臉接過一整塊蘋果派,冷淡道謝。
  「作為歡迎,希望你喜歡這個小禮物!」房東見他隨手將十吋的蘋果派放到一邊,笑
容依舊親切。
  他忍不住想念他的嚮導搭檔,以往這種自請上門的社交都能全都丟給對方處理,根本
不用他煩惱。
  「那,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跟我說,我通常會在別墅旁的小屋,祝你停留愉快。」房東
說,將鑰匙交給他,他很高興對方終於願意不再抓著自己說話。

  他以為能在平靜的鄉村自我放逐,哪裡知道住在隔壁小屋的房東能影響到自己。
  他本來就不擅長享受生活,即使身處美食之國,也沒有打算特意出門探詢,反正隨便
吃點東西、不會感到餓也就夠了。他是這麼想的,出發前甚至在手提箱裡裝了好幾包高能
量的輕便軍糧,就為了盡量減少覓食的時間,更靠那巨大蘋果派應付了好幾餐。
  這件事不知怎麼地被房東發現了。
  或許是因為他從不出門,也沒動過廚房,才被注意到自己這一週來三餐都應付了事?
可即使如此,那又怎麼樣?這個南歐人何必一臉焦急站在他的別墅門前,手捧著一大盤義
大利麵,以口音極重的英文硬要他收下?
  放他一個人安安靜靜的不行嗎。
  他懨懨地收下那盤番茄味濃郁並灑了許多蘿勒的麵,只希望對方趕緊走,黑髮青年離
開前還做了個大口吃麵的動作,叮嚀他要記得吃。
  煩人。
  
  他頭好疼,他想念能替他疏導的專屬嚮導。

  鄉間的雞鳴很早,此時還是陽光熱烈的九月,天還沒透亮公雞便叫個不停,一週多來
,他每天都是以「總有一日要把那雞抓來煮湯的念頭」醒來的。
  或許尋常人能藉耳塞降低噪音的干擾,可惜作為天生五感靈敏的人,那聲聲雞啼不異
於響雷打在耳際。
  過於淒厲的鳴吟每每打斷他深黑如海的夢,夢海的鯨魚倉皇游開、甜軟的雲朵被驚浪
沖碎、漫天星辰也觳觫不已,他在深海中才能見到的一簇銀翼斑蝶驟然消散,無影無蹤,
一束斜而窄的陽光戳在他臉上,而他就在這樣失落的情緒中,被迫面對一個過於明亮的世
界。
  他不是來放鬆身心的嗎?光這一點就背道而馳了吧?他藉此發揮,天天寫郵件給上司
,申請縮短假期,一次都沒有被允許。他絕望地傳訊息跟嚮導夥伴抱怨,可惜對方也許在
忙,還沒有顯示已讀。
  
  除了槍械刀具,他也很擅長下毒,徒手擰斷雞頸更不是難事,他真是沒想過自己竟會
被一隻鄉下的雞難住。不如……偷偷把雞圈打開,讓牠們跑走算了?或者他趁夜抓住那吵
鬧的東西,拐到遠方扔掉?
  可他連出門覓食都懶,要為一隻吵死人的公雞出門?算了吧。而且他也不想來日與嚮
導會合時,被知道這麼一件欺負動物的不光彩事跡。
  他悄悄把洗淨擦乾的盤子放在房東的小屋前,沒有想打招呼的意思,幸好現在還太早
,即使是勤勞的農夫也還在睡覺。回自己的別墅之前,他繞去雞舍,盯著那隻威風地走來
走去的罪魁禍首,被一群母雞以為是偷蛋賊。此起彼落的咯咯叫聲紛亂響起,像是一組技
術堪憂的交響樂隊。
  他感覺自己雙耳內的血管跟神經快爆炸了!
  偏偏這時隔壁的兩頭驢子也開始昂昂嘶叫,又長又響、連綿跌宕,撕心裂肺。他在那
群作亂的動物前,蹲下了身,摀住耳朵,恨不得自己聾了,或者乾脆原地死去。

  「林德伯格先生?」
  房東拿著一條木棍出現,在朦朧的晨光中,喚了他一聲。
  「……」肩膀被輕拍一下,他才回過神來。
  他恍恍惚惚地伸手就要給來人一記過肩摔,下一秒意識到自己身在何方,而且面前的
人只是普通的老百姓,又急忙將手收回。
  房東先生對擦肩而過的重擊毫無知覺,將木棍放到一邊,笑咪咪地道早。
  「林德伯格先生喜歡動物嗎?」房東問。
  就算真的喜歡,誰會在大清早跑來雞舍前抱頭縮成一團?他猜測對方是想給自己一個
台階下,畢竟自己的舉止可疑,可又不想回應這天真過頭的說詞。
  他搖搖頭,含糊回了聲早,站起身想離開。
  「……義大利麵合你的口味嗎?我今天會下廚,也為你做一份?」房東不屈不撓地搭
話。這名爽朗的黑髮青年整個人都熱辣辣的,遇上一個冷冰冰又不理人的北歐人房客,硬
要分享溫暖,他對此既受不了,又不曉得該怎麼應對才好。
  他安靜地再搖了搖頭,徑自離去,快步躲回別墅裡。
  然而房東肯定誤會了,不僅誤會還殷勤,竟然挑了好幾顆新鮮雞蛋掛在別墅大門前,
他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不是去偷蛋,也不需要這些多餘的關心。
  他趁對方離開別墅區時(也許去其他地方種田吧,他無意深究),又將那袋雞蛋掛回
房東小屋窗前的一串風乾大蒜旁。

  別墅每一層樓都有臥室,本就是方便家庭出遊的旅客而設置的建築,如今被他一人租
下,他愛睡哪就睡哪。一樓那層的臥室原先應該是農舍的馬房,格局與其他兩層方正的房
間不同,地板挖得比較深,躺在床邊的沙發上,仰頭能看見窗外的綠草地。窩在陽光比較
照射不到的這一角,與外界的關聯只有那扇稍高的綠窗,帶給他躲藏在無人打擾的密室的
安穩。
  經常有幾隻胖胖的褐色昆蟲爬在地板或牆上,肆無忌憚,神出鬼沒。在過去,這些小
胖蟲究竟有多少同族喪命在粗心的房客腳下呢?牠們離巢是為了覓食嗎?是為了與家人一
起出門探索世界嗎?有什麼不得不的理由嗎?
  為此不惜暴露在盲目的腳下,無聲無息地被踩成一灘,不論生前的背殼生得多漂亮、
在牠們的同伴眼中,又有多麼值得珍惜。
  所幸他的聽力與視覺敏銳,晚間摸黑上廁所時,都能一一發現,遠遠避開。

  他也可以選擇去別的房間睡覺。
  但睡覺的場所有蟲足的腳步聲,又似乎是一件令人安慰的事。

  哨兵這一人種,即使身體素質優異、五感強大,經過妥善訓練獲得了常人難以達成的
戰力,宛如一把能夠切開細微灰塵的冰冷刀刃,連同為特殊人種的嚮導都無法企及,其實
,比誰都脆弱。
  有一名嚮導這麼對他說過。過剛易折,對方又說。聽見此番言論的彼時,他只是嗤之
以鼻。
  像是證明自己所言無誤一般,這名嚮導為他潛入一座猶如無底的機械迷宮,那是他的
精神圖景。他將心靈藏放於荒煙蔓草的迷宮,連自己都相信那座迷宮是死氣沉沉的荒蕪之
地,直到對方踏入其中,才察覺那實則是一片活生生的廢墟。
  他聽其他嚮導形容過別的哨兵的精神圖景,例如停滿違規車輛的無人夜巷,或者飄滿
破舊古籍與瀕死白荷的藍湖,等等,諸如此類顏彩抑鬱、意義不明的景觀,因此一直都對
自己的陰鬱迷宮不以為意。
  ──可是那個人發現了。
  迷宮深處一面泛起濃霧的破舊鏡子之中,很遠很遠的深處,有一柄金色畫筆在誰也沒
注意到的時候,一筆一筆地摹畫出壁爐似的火光。那火光之中,隱約開著一朵金玫瑰。
  他的嚮導發現他的玫瑰。
  在很久以後,他將那朵自己也不曾察覺的玫瑰送給了對方;而對方的銀翼斑蝶回應了
他的愛意,甘願棲息在他的花上,他的游隼也為此歡喜不已。

  有好一段時間,他與他的嚮導堪稱是塔的新星組合,所向披靡、無往不利,每一件任
務都完美達成,贏得許多掌聲。掌聲與成就感、與專屬嚮導之間不須言說的默契、心靈圖
景與精神嚮導們的融洽調和……這些美好的感受如此巨大,逐漸變成了令人沉迷的罌粟,
驅使他去追逐更多、更多。
  意外發生那天,他的游隼撞上一隻隱匿在雲後的大翅鯨,並被狠狠搧飛。
  精神嚮導受創,他也直接受到了影響,一時耳鳴暈眩不止,口吐鮮血。來自同級哨兵
的攻擊強大得讓他差點招架不住,那是他第一次被打得那麼慘,哨兵耳聰目明、知覺敏銳
,這實則不異於雙面刃,他被自己銳利的感知干擾,在敵方的陣地當場失去戰力。幸得他
的嚮導在危急之時催發出隱藏的能力,指揮銀蝶灑落鱗粉中的幻象,干擾了對方的搜索,
險之又險地將他帶回臨時根據地。
  雖然被打得灰頭土臉,夥伴能因自己的禍得福,藉由新生的特殊能力獲得評級的提升
,他也很高興。
  雖然很高興,但必須休養以及獨自重新接受訓練這件事,還是讓他相當沮喪。
  那之後數個禮拜裡他們聚少離多,偏偏他們不如一般人,分離時還能藉由傳訊息或者
視訊電話聯絡彼此,畢竟出任務的時候,是不能理會無關人員的聯繫的。他就是那個只能
仰望著蝴蝶越飛越遠的無關人員。
  有時候他會想,如果自己在那天乾脆喪失哨兵的能力,就此變成普通人,會不會比較
好呢?
  休養結束後,他高分通過針對對戰哨兵的加強訓練,重新與他的嚮導重聚、重新在更
加謹慎的態度中完美執行一場又一場的任務、重新在嚮導的疏導下恢復平靜,他很快將自
己的無病呻吟拋諸腦後。

  銀蝴蝶飛繞在燃燒的金玫瑰上,宛如自燄而生的不死鳥。
  他願以己身供養那閃閃發亮的蝶,並由衷喜悅。兩人親密的時刻,他偶爾也會肉麻兮
兮地叫對方「我的小蝴蝶」,接著惹來嫌棄的吐槽。他的戀人裝出一臉受不了的樣子,眼
底卻都是笑意,他好喜歡。他更喜歡看他的嚮導在他身前繃緊背後的蝴蝶骨,隨著他深頂
的動作仰起脖頸,放聲喘吟的模樣。

  銀色的薄翼染上金色火燄,焦褐的色彩攀延燃燒,將蝶翼緩緩熔毀。
  分不清是哪個時候開始的,他的玫瑰花瓣失去原本的形狀,逐漸化成罌粟花的樣子。
金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豔豔的火紅,像是誰的血。

  他再一次與他的嚮導分開,這一回為期三個月,上司清楚言明他必須要在這三個月好
好調整,盡可能恢復狀態,否則必須考慮退役。為了幫助他在遠離嚮導的安撫下仍能保持
精神鎮定,還破例批了好多種藥下來,讓他每天定時服用。
  白色的藥粒吃起來沒有味道。綠色的藥丸有咖啡的苦澀。藍色的藥錠富含濃醇的紅酒
香。還有好幾種混在一起滋味一言難盡的各色藥片。不知道是不是上司作弄人,另外還有
一罐淺黃色、邊緣如星芒般的針狀糖粒,是蘋果味的跳跳糖。
  吃這些藥給他的幫助究竟有多大,他很難清楚描述。藥效讓他能暫時切斷與精神嚮導
的聯繫,不至於一不小心就跌入無人看顧的精神圖景,但他天生的哨兵素質卻沒有因此喪
失──他的眼睛還是能看清褐土上的絲柏隨風搖晃的韻律;他的鼻子能聞到橘子花甫開時
流洩出的第一絲芬芳;他的耳中能聽見雞蛋受精後的幽微胎動;他的雙唇依舊記得,某年
短暫的夏季時分,他的戀人嘗了一口草莓味冰沙後,轉頭給予自己一吻時,那十足甜蜜的
、冰涼的觸電感。
  同樣的,他也還看得見浮現在遙遠海面上的血液、聞得到蝴蝶燃燒的刺鼻氣味、聽得
見隔著冥河的呼喚,以及某種冰冷得令人心碎的觸感。這些感知使他難受得想吐、眼眶莫
名濕潤、頭痛欲裂,他知道吃藥後會好很多,知覺會披上濃霧,霧中一切都是渾沌柔和模
糊的,迷宮也失去了稜角。
  但他不願意。
  他寧可哭泣,也不願意遺忘。
  他寧可在夢中與銀蝶重逢,也不願意在雞啼下回到人世。

  故意不吃藥之後,他睡得更多了。
  他睡得極沉,良好的身體素質甚至能支撐他連睡數日,途中完全不需顧及生理需求而
醒來活動,他一日日蜷縮在地下室的沙發上,幾乎失去了在世間的存在,房東注意到這件
事,坐立難安地悄悄從地下室對外的小窗口探看了好幾次,見到他的胸口仍在起伏,才略
為安心地將吵鬧的驢子關得遠了點。

  他問他的游隼,是否能透過相連的圖景找到銀蝶,游隼沒有回答他。

  他不得不醒來。
  夢裡他盡情沉溺在深海底,醒來之後,身體異常沉重,蓋在身上的針織薄毯也像長滿
硬針的施刑布。他無比渴望再回到水中,於是離開穴居的地下室,從私人泳池邊的儲藏室
找出一塊豆沙色的浮床,隨便套上一條寬鬆的短褲之後,他將自己丟上浮床,半浮半沉地
隨風亂漂。
  沒有藥效的牽制,他的五感更加敏銳了,沒能獲得疏導的精神狀態即使凌亂不堪,卻
也正是他所希望。
  身邊沒有嚮導時,若想脫離「資訊過載」的痛苦,只有一個辦法,那便是加強某一種
感官的強度,讓它強烈到能夠蓋過其他知覺,於此,受過專業訓練的哨兵便能強迫自己專
注在對抗這一知覺中,直到自制力戰勝。
  他泡在水裡,水流過耳邊,帶來悶悶的聲響。乾淨的池水匯聚在壯碩的肌肉群間,又
很快因為水的流動而滑走。南方的午後陽光比他想像的炙烈,他被刺眼日光照得視線朦朧
,彷彿半盲,肌膚也熱燙無比。
  在這樣疼痛難言的自我麻痺中,他等待許久的對象終於出現在眼前。
  他一把拉住眼前那團蝴蝶後的身影,將人拉到水下、緊緊藏在懷裡。這一次他要在惡
火燒來之前,作為哨兵、作為戀人、作為盾,護在對方身前。

  忽然被拖進池裡的黑髮青年嚇了一大跳,一聲「林德伯格先生」都來不及說完,忽然
湧入鼻腔的水就嗆進氣管。他自知不應該侵入房客租下的空間,但這位鬱鬱寡歡的北歐人
已經足不出戶好幾日,今天難得離開房門,又只是長久不動地泡在水裡,乍看像極了浮屍
,他真的很怕對方在自己的地方出事,才忍不住頻頻確認,剛剛甚至大著膽子走了近。
  他這是觸怒對方了?要被溺死作為懲罰?他們體格明明相差不多,為什麼……掙……
不開……
  
  他掙扎不已卻徒勞無功,肺中最後一縷空氣消散之前,有人渡來了一口氣。
  不是要把他溺死嗎?
  這個溫柔得莫名其妙的吻是怎麼回事?
  他十分困惑,但求生的本能驅使他加深這個吻,大肆汲取身體所需的空氣,並在攢積
了一定的力氣後,伺機推開對方。
  他仰頭破出水面,大大吸進一口氣,恐懼與怒氣此時才姍姍來遲,他朝著房客怒罵:
「你在搞什麼鬼!」
  他說的是義大利文,對方沒聽懂,狀態也不太對,居然還迷迷糊糊地露出笑容,接著
一聲不響地又沉進水裡。
  「林德伯格先生!」他躊躇了一下,鑽進水中,呼喚對方的名字。他怕又被抓住所以
不敢靠得太近,但剛才還兇狠得像猛獸的人此刻正死氣沉沉地閉著眼,嘴角掛著一抹笑意
,他嚇死了,真的很怕這個人溺斃在自己的池子,只好拋下顧慮,抓起岸邊的長竿,將人
勾到池岸。
  淺棕髮的北歐人宛如傷痕累累的漂流木,趴在岸上,對他的叫喚毫無反應。
 
  他想了想,記起對方入住時登記的全名,以名字再嘗試了一次。
  「──阿克賽爾(AXEL)!醒醒!你到底怎麼了?」
  這一次他記得要說英文。
  不知是名字或者相通的語言奏了效,他的房客慢慢睜開眼。
  他把握機會趕緊又招呼好幾聲,「阿克賽爾,阿克賽爾!你還好嗎?」
  對方咕噥了一聲,伸手抓住他身上的襯衫,把襯衫上印有的蝴蝶圖案都抓皺了。他怕
對方又發瘋,不敢大力掙扎,只握住胸前那雙抓緊自己衣服的手,想著若突然怎麼了,自
己應該能爭取到一點反應時間。
  他沒想到若是被強吻並且同時被上下其手,到底該怎麼辦。
  「唔──!」這個神經病北歐人看起來斯斯文文的,力氣怎麼會這麼大?
  他被按倒在泳池邊的草上,掙不開探入短褲的那隻手,被抓揉著,居然有了反應。他
萬萬沒想過會在自己家中受襲,驚慌地揪住對方的短髮,將那張臉從自己嘴上扯開。「你
到底有什麼毛病!」
  他的全力抗拒總算讓對方理解了自己的不願意,那個壯得像牛的傢伙不再撲過來了,
跌坐在水邊失魂落魄,喃喃自語他聽不懂的語句,默默掉著眼淚。
  日光艷艷,水光閃得刺眼,他驚慌未定,但水邊的那個人濕淋淋的,像是摔進海中再
也飛不起來的燕子,哭得那樣悲哀,他不知怎麼地,覺得好難受。
  他就這樣坐在一邊看著那人哭了好久,直到那發狂的怪人冷靜下來,愣愣地望向他,
一臉不知所措。也許是親眼看見這個神情如冰如石的人哭泣,他總覺得自己能稍微讀懂對
方沒有言說的錯亂。
  「阿克賽爾。」他輕聲呼喚,以不驚擾樹洞裡的雛鷹的口吻。「你還好嗎?你需要什
麼?我能為你做些什麼嗎?」
  他慢慢說著,確保對方能聽懂。阿克賽爾嗯了一聲,於是他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走了
過去,他拍順身上的衣服,扯了扯衣襬,遮住那片被頂高而且一直消不下去的褲檔。

  看見銀色蝴蝶毫無芥蒂地重新朝自己飛來,他露出久違的笑容。他聽不懂他的小蝴蝶
在說什麼,他只記得自己剛剛被拒絕、而現在似乎又一次被接納了。這樣真好。倘若他的
嚮導因為任何原因而生氣,不願回應他先前的求歡,現在似乎都好了。他可以安心了。
  他順從地接受自家嚮導的反守為攻,沒有怨言。他們好久沒有重逢,任何形式都是好
的;就算他對這樣的方式感到陌生,也沒有關係。他與他的隼被火熱地握住時,他與他鮮
少承受之處被進犯時,他被強烈的慾望之潮沖襲,哨兵靈敏而尖銳的感官沉溺其中,除了
灼灼愛意,再無憂無懼。

  木躺椅鋪了軟墊,西斜的陽光被遮在陽傘後,暖風吹著他身上的薄毯,觸感像是蒲公
英的絨花。他發現自己抱著一團皺巴巴的布料,攤開一看,襯衫上的蝴蝶圖樣遍布皺褶,
彷彿一百道刀痕。
  他徹底清醒過來。
  
  原來此刻的暢快感,並不是因為接受了專屬嚮導的疏導。以身飼蝶,究竟又餵養了什
麼?
  他這才明白為什麼上司讓他吃那麼多的藥。精神失常的哨兵沒在異鄉犯下死罪已經是
老天眷顧了,既然如此,跟非伴侶以外的人發生關係,那又有什麼?就當作是被驢子踢了
一腳?
  他努力想忘記性事過程中,自己終於快樂起來的感受,那些快樂與快感的真面目是令
人自厭的背叛。他更不願意回想被進入時,耳畔一遍又一遍的呼喚。那個人熱切地喚著阿
克賽爾、阿克賽爾。他也總是在自己的嚮導耳邊這麼呼喚……是因為這樣,才陷入了錯覺
嗎?分不清自己在哪、自己是誰、又是在向誰索求。
  ──總而言之這種可恥的錯誤犯一次就夠了。

  ……這是最後一次了。
  他在高潮的間隙中又一次這麼想著,他已經不記得到底這個念頭到底出現了多少次,
只知道自己每一次都沒能成功抵抗。
  「我好喜歡你。」
  陽光下的農者熟練地開闢他的身體,在翻得鬆軟的田裡播下沒人期待能發芽的種子。
黏膩的愛語如同潺潺泉水,無止無盡地澆灌著他,僅有在接吻與啃咬他的時候,才肯停下
來。
  他想這人若不是真的相當迷戀自己,便是物盡其用的投機者吧。剛好有一塊肉出現在
盤子裡,還不知為何百依百順,既然如此,不吃白不吃?
  如果他還能全身而退地回塔,他一定會告訴實驗室以及發布哨兵守則的人,隨意停藥
的後遺症之一大約便是性愛成癮。那與理智或者自我意識無關,僅僅只是本能反應,即使
如他這般抵抗過敵方殘酷拷問的優秀哨兵,也無能為力。
  啊,或者說,「前」優秀哨兵」吧。
  不正是因為他不再優秀了,才不得不來到鄉下、才自作自受地發生這種事?
  下一波銷骨蝕魂的快感來襲之前,他抿緊雙唇,忍下喉中沙啞的呻吟。狹小的浴室熱
氣蒸騰,壓抑失敗的喘息兀自濕潤地響起。

  他趁著還能控制身體的時候,倉促地翻出先前棄之如敝屣的藥,囫圇吞棗地胡亂嚥下

  藥效如願發作。濃霧襲來,他陷入不再渴求接觸與擁抱的混沌。

  凌晨時分,即使是擾人睡眠的公雞,也在作著夢。
  他看著牠的夢,聽著驢子的呼嚕,咬得過深的吻痕清晰地感受著風的流動,在搖曳如
紗的月光中,重新目睹一場遠火的舞蹈。
  火中心燃燒著的不是他滿懷愛意獻出的金玫瑰,而是收下金玫瑰之人。他們是塔的產
物,視集體的榮耀為上,萬死不辭──種種理所當然的教條,被堅定不移地奉守於心;而
他直到誰也無法從塵灰中拼湊出戀人過往的笑容時,才察覺荒蕪的迷宮藏有狂亂且龐大的
悲傷,而長年堅守的信念也只需一瞬便能被撼搖。
  他帶領的後援來得太遲,連銀蝶的鱗粉都沒能救下,此後他的遊隼喑啞至今。他後來
無法再吃下任何一點沾染火味之物。
  行屍走肉的他被上司遣到遠方。托斯卡尼的沃土養熟了肥碩的作物與甜美的潤果,褐
土上的麥穗在風中起舞,絲柏的香氣是一首嚮導聽不見的詩。他的上司也許以為他能被豐
饒的土壤充盈,或者獲得少許的填補,可惜盡皆枉然。
  「你是不是很喜歡雞啊?」
  帶有濃厚義大利口音的一句英文調侃自他背後響起。黑髮男子離開房東的小屋時,他
便已聽見動靜,但那盞嬴弱的燭火在深夜中依舊過於明亮。一如既往,他沒有積極回覆對
方的搭話,黑髮男子咕噥了幾聲,他希望這個聲響不會吵醒熟睡的雞禽。
  「你明天就要離開了呢。」
  過於熱心的房東這次也沒有聽見他無聲的願望,自顧自在他身旁坐下,雞婆地將一半
的軟毯分了過來。「夏天的凌晨也有冷的,你要小心著涼。」
  他靜靜瞥了對方一眼。稀疏的燭火與星光將他的眼神渲染成無害而溫和的顏色,黑髮
男子情不自禁地朝他挨得更近了一些。
  「我現在還覺得是在作夢呢。能跟阿克賽爾你相遇,還有了好多……浪漫的時刻。」
房東說。
  他認為對方本來想直白地說「做愛」,不知為何改了口。這個南方人實在太坦誠,嘴
連著心,好像什麼都能理所當然地說出口,並且,體溫若是再高一點,就會讓人產生火焰
燃燒的錯覺。他從第一天抵達此處,就明白這是最讓自己棘手的性格。
  那個人還在說著愛呀之類的話,似乎真的真的很喜歡他,說著一見面的時候,就已經
深受吸引,為了不唐突房客,本以為必須要隱忍這份心情,沒想到卻能被他主動接納,簡
直像夢境一樣美妙。
  ……他的夢是不一樣的。
  不過,如他這般荒蕪、吸收不了任何良土營養之人,若能成為誰的夢的碎片,也許也
算一種不辜負。他辜負了珍惜的嚮導,宛如殘渣的自己能在毫無所謂的地方派上某種用場
,確實是物盡其用。
  黑髮男子見他神情冷淡,以為話中不夠有說服力,甚至揚起音調,似是要對這一片未
醒的天空發誓。
  遠方林間的貓頭鷹眨了眨眼睛。
  他也眨了眨眼睛,接著轉頭與對方四目相對。那雙褐土色的眼睛明亮地回望著他。
  「噓。」他說著,伸出手輕輕抵住對方的嘴唇,總算讓喋喋不休的示愛者紅著臉安靜
下來。

  他收拾好為數不多的行李,在門口將鑰匙交還給房東。
  「我們保持聯絡?我能寫信到你訂房時的電子郵件嗎?你好像很喜歡我那件蝴蝶襯衫
,你願意的話,可以帶走喔?」房東接過了鑰匙,依依不捨地詢問。他本想不置可否,但
還是輕輕搖了搖頭。
  「哦……那……或許我可以找機會去北方找你?」房東又提議,「也或許我可以在那
邊買一小塊田,種點什麼好吃的?」
  他還是搖頭。
  他油鹽不進的模樣透露出一種難以接近的疏離,他一直如此,僅有某些時刻會表露出
赤裸的欲求。黑髮男子在這幾個禮拜的相處下來,也明白他是什麼德性,但沒想到離別在
即,他依舊冷漠。
  「嗯。好吧,我知道了。」被睡了就跑的可憐人落寞道,「……我知道我只是替身,
你回去北方後,有更好的對象吧。難怪你不再需要我。」  
  房東說完話,哀怨地看了他一眼。
  他沒想到對方居然這樣敏銳,察覺他確實將這一段亂七八糟的速食關係當作一種代償
,他凝神端詳了這年輕男子好半晌──黑髮褐膚、身材健壯、純樸直接、話總是說得太多
、體溫總是太暖──他直到現在才真正將人看入眼中,看得很深很深,也才後知後覺地發
現,這人傳來的溫度裡,有一股海葵觸手般軟絨的觸感。
  原來如此啊?他恍然大悟。
  對方原來是一個擁有嚮導資質的「平凡人」,這就是他被觸碰時,能感覺到舒服的理
由?因為在無意識間被疏導了吧。他自以為染上的癮並不只是因為擅自停藥的關係、而是
哨兵本能在尋求嚮導的幫助嗎?
  ……本應能安穩生活的鄉間農夫,接觸了他這個哨兵後,因此覺醒了對應的潛能嗎?
  他睜大眼,發出短促的驚嘆聲。
  黑髮男子誤解了他驚愕的原因,沒好氣地控訴:「我又不是笨蛋,當然能察覺啊!特
別是你明明不喜歡背後位,卻老是轉過身去,明明喜歡被我咬乳頭,卻只肯讓我舔!因為
你真正的那個對象喜歡從背後來又不咬人吧──」
  過於直白的內容讓他措手不及,他想趕快說些什麼,阻止對方講出更多令人難堪的話
語。可他要怎麼回答?辯駁自己並沒有將對方當成替身,其實真正的替身是自己?他又要
如何說明,其實他假裝著自己是親愛的阿克賽爾,刻意以戀人喜歡的方式被觸碰時,還不
可自拔地產生錯覺,彷彿戀人的存在能藉由自己的身體再現、並沒有徹底從世間消失。
  彷彿、彷彿在這個沒人認識阿克賽爾的地方,他能代替他繼續活著,即使是這種迂迴
而自我滿足的形式。
  「抱歉。」他最後也只能說出蒼白的歉語。
  「……算了。」黑髮男子等了好久,沒能聽見他說出別的什麼,無可奈何地放棄了。
  他提前約好的車子在別墅外按了聲喇吧,他走出橄欖綠的大門,又一次回頭望向門邊
那個鮮活如陽的人。對方有些賭氣,臉上不太開心,又有許多的不捨。他不懂。他不覺得
自己與對方曾經交心,不曉得這樣的依戀從何而來,也實在沒有接住這份心意的餘裕,只
是……
  他的戀人走入了他的迷宮中。
  他的迷宮隨著戀人的離去而頹壞。
  破落的迷宮崩毀、消散,被重重的霧與枯寂籠罩,化作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
  ──而這片無一處可取的沙漠,竟有一個人在惦記。
  他抬手按住心口,想從中聽見任何囈語似的心音,接著在荒漠不起眼的邊緣,找到一
小股泉水的聲音,那像是一汪來不及長成的很小很小的綠洲。
  他推開門,鏽聲低啞地響起。他踏上鋪砂走道,細小的砂子輕輕呢喃著絮絮的歌。他
經過石造平房,窗邊曬著的一串玉米伸出小鬚,撥了撥他的髮梢。養得很精神的粉色百合
從盆裡悄聲打招呼。沉靜的池水隨著他心中的漣漪緩緩流動。
  不甘寂寞的驢子撕心裂肺地喊了他一聲。
  致力於巡視領地的公雞也發出鳴響,問他怎麼不乖乖待下。
  哨兵強烈的五感帶給他的不只是尖銳的感知了,他已經能隱約欣賞起這塊土地的可愛
,理解了為什麼戀人經常在任務之間,叨叨說著想去托斯卡尼玩。他應該聽的,早一點的
話,還能一起過來的。
  他扔下行李,轉過身,快步朝背後隔著一段距離亦步亦趨的黑髮男子走去。
  「怎麼了?」黑髮男子問到一半,因為看見他的表情,而露出一種微妙的受寵若驚。
「……你笑起來好好看。」男子紅著臉,微笑說道。
  他還是最喜歡戀人的笑顏,但平心而論,眼前這人的笑臉,也很順眼。
  「我想告訴你一件事。」他說。
  「你說你說,我很想聽。」男子語氣再次雀躍起來。
  「你,」他停頓了短短幾秒,語速很快地接著道:「以後千萬不要到塔裡去。」
  「啊?」
  「就這樣。」
  「啊──?」
  「再見,Oas。希望我們不會再見面。」這次他說完話,頭也不回地便走了。
  「既然是最後了,至少也把我的名字叫對吧!」
  他的道別語態讓人摸不著頭緒,搞不懂這彎彎繞繞的直率南方人氣呼呼地抗議。他走
得堅決,也沒什麼好辯解的,他確實不記得對方的名字;不論驢子、雞、花花草草、美景
中的一切一切如何挽留,都無法讓他回心轉意。
  儘管他沒有試圖記住這萍水相逢者的姓名,他知道,托這片小小綠洲的福,自己才能
在厄夜與厚霧的重量下,重新拉扯出得以呼吸的縫隙,為此,他不得不心懷感謝,給予出
難解卻真摯的祝語。
  千萬不要再見面。他只屬於塔,而對方則應該歸屬於寧靜的平凡日子,若是再見的話
,那只代表對方不再能平靜生活了。嚮導潛質什麼的,千萬別被其他人發現了。
  他乘著鐵翼回到北方,將一片無人知曉的綠洲留在原地。

  他在那之後便經常留神來自北方的消息。
  一個遊隼飛掠而過的夏日午後,他隨意切換著電視頻道,聽見一則東方某處的某政要
差點被暗殺的新聞,他沒有細想那個失手的刺客會被怎麼處置。
  強勁的風吹鼓著曬衣繩上的被單與衣物,厚重的被單呼呼作響。夾得不夠緊的曬衣夾
忽然鬆脫了一只,一件銀蝴蝶花樣的襯衫順勢隨風飄走,與遊隼一同,朝著鮮紅夕暮漫來
的方向而去,再無影無蹤。
作者: ootanipretty (DOM)   2023-01-17 06:23:00
推鳥先生!喜歡這個故事散發的冷冽感,跟房東溫暖直率的個性形成有趣的對比。 在閱讀時也忍不住想起陳雪的《迷宮中的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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