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克見到我的時候,表情顯得有點錯愕,「你今天看起來……不大一樣。」
他今天穿著酒紅色的高領衫,修身長褲配尖頭皮鞋,外面套一件卡其色風衣,像要去
拍雜誌封面的模特兒。而我,穿著大學T和隨便一扯就會掉下去的板褲,像要去家教的大
學生。兩個人站在一起,說有多不搭就有多不搭。
由於預定的打扮被鳴佐批評得一無是處,我把最寬鬆的衣服找出來穿上,遮掩毫無看
頭的身形。可是看路克這完全不像讚賞的目光,我開始後悔聽信他們的直男審美。
「我在嘗試不同的穿衣風格。」這種情況下,除了乾笑,還能怎樣?
路克臉上掛著尷尬又不失禮貌的微笑,委婉地說:「其實之前那樣就很適合你。」
別糾結在這個話題上了,拜託。「我們今天要看什麼戲?最近加班比較忙,我都沒時
間查資料。」我盡量做出求知慾旺盛的樣子,轉移他的注意力。
說起舞台劇,他的興致果然高,「這齣劇很有意思,我大學時看過話劇社公演,當時
就很喜歡,所以看到有劇團挑這個劇本,就想說一定要帶你來……」
聽他讚不絕口,我抱著期待跟他一起進了劇場。所謂「小劇場」還真小,感覺就跟一
間教室差不多大而已,能容納的觀眾數量不多,也正因如此,每個位子都離舞台很近。等
等,沒有「舞台」。觀眾席面對的,只是一大片黑色的地板,還有幾個白色的箱子。
開場之後十分鐘,我深深覺得路克挑這齣戲,真是太瞧得起我的素養了。
上次他帶我去看喜劇,各種笑點都很大眾,我自然看得開心。今天這齣感覺好……深
奧。
第一幕是三個人在咖啡廳等一個朋友,其中那個女人很兇又不耐煩,一直想抽菸。他
們講一堆幹話後,等的人終於出現,劈頭就說台灣完蛋了?
第二幕是一個太太從頭碎碎念到尾,女兒叫她叫了三次都不理,最後原來女兒叫媽媽
只是想跟她說要出去?
然後第三幕是第一幕的兇女人對咖啡廳的朋友說她決定面對她的猥褻,我一開始不太
懂她的意思,搞了半天原來那個男人是她男友的哥哥,所以她的猥褻就是想跟男友的哥哥
亂搞?他們搞到一半,哥哥忽然開始長篇大論,說做愛是忘記人生缺口最好的方法,只是
高潮過後,缺口也不會消失。
道理我都懂,但要不要這麼跳 tone?
燈光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每次亮起,白色箱子都會重新排列組合成不同的形狀,然
而我依然抓不到每一幕之間的關聯。
劇中各種像幹話的台詞也讓我霧煞煞,「我跟你在一起只是不想自己一個人打手槍」
這句我懂,可是「我跟你在一起只是為了跟別人打手機」是什麼意思啊?
腦中一片混亂持續到謝幕,我隨波逐流跟著大家鼓掌,心中只覺得完蛋。人家請看戲
,我卻像白癡一樣完全搞不清楚狀況,等一下他問起來,該怎麼回答?
果然散場時,他第一句話就是問我:「喜歡嗎?」
「還不錯。」我打出一張萬用卡,閃過這個回合,「謝謝你請我看戲,晚餐我請好嗎
?」補償你浪費的票錢。
「我已經訂了附近一家西班牙餐酒館,下次再給你請吧。」他態度自然地將左手貼在
我背上,領我去一間好像不太便宜的餐廳。
我第一次來,菜單上那些品項一個也不認識,乾脆全交給對方。他熟門熟路地點了幾
樣餐點,又為自己點一杯紅酒、幫我點了水果調酒。
等待餐點期間,他又開始談起剛剛的戲,「我一直覺得結尾很有意思,演員講完『電
來了,至少這是唯一可以確定的』之後,燈馬上就滅了,不覺得很諷刺嗎?如果連『唯一
可以確定的』事都不能確定,那究竟有什麼是可以確定的呢?」
我看不懂這齣戲是可以確定的。
發表完感想,他免不了又要 cue 我:「阿傑覺得如何呢?」
阿傑覺得路克用「你」來稱呼他就可以了。
「我覺得……」我拚命思索該怎麼接,印象深刻的台詞衝口而出:「我決定要面對我
的猥褻?」
靠北!講完才發現聽起來實在太糟糕了。
路克愣了一愣,挑起眉毛,「這是邀請嗎?要去摩鐵還是……」
「不是不是不是!」我急著搖手否認,覺得臉好像中了火球術一樣,溫度簡直破千。
拿起桌上的水杯灌了好幾大口,我終於放棄掙扎,老實承認:「其實,劇情有點複雜
,我有個小小的疑惑……」對方微笑點頭,似乎很鼓勵發問,我便豁出去了,「那個『語
言』和他老婆,本來就是死人嗎?」
這個問題的蠢度大概突破次元,路克的表情已經不能用「無言」來形容,根本就是石
化了。我們就這樣相對無語,直到服務生送來酒水。
「先生,這是你們的紅酒和 sangria,請慢用。」
服務生的話聲猶如魔法一般打破凝結時空,路克反應過來,一臉困窘,「呃,這齣戲
裡面,大部分是一段段獨立的故事,每個演員都扮演了四、五個角色。你說的那個爸爸,
和『雨顏』是同一名演員演的不同角色。」
我抓起桌上的調酒一飲而盡,轉頭立刻又點了一杯。
半茫地回到家,打開蓮蓬頭,沖掉一身「囧態」,我莫名想起整齣劇唯一懂的台詞—
—做愛是忘記人生缺口最好的方法。
滿有道理的。人急著想爽的時候,天塌下來也不會在乎。可惜我沒有能一起忘記人生
缺口的對象,只好趁洗澡時自己忘記。
隔天中午,鳴佐提著大包小包跑來我家,說這次換他們煮給我吃。看他們從購物袋裡
拿出泡麵、蛋、午餐肉和青菜,我忍不住笑出來。
「笑什麼?」鳴人一本正經地說:「這可是香港名菜——餐蛋公仔麵。」
我從櫥櫃拿出鍋子,還是止不住笑,「才沒那麼普通,你們兩位小當家煮出來的一定
是彗星公仔麵。」
佐助接過鍋子,嘴往沙發一呶,「這裡交給我們就好,你去休息。」
只要不炸掉套房就好。我從冰箱拿出一罐沙瓦,窩在沙發上慢慢喝,一邊觀賞直男版
《辣妹圍裙》。兩位來賓光是蛋怎麼打、菜怎麼洗、肉怎麼切都可以吵個不停,娛樂性十
足。有時我都覺得他們怎麼不乾脆搭擋出道,去當搞笑藝人算了。
手忙腳亂半天,三碗麵終於上桌。我遞給他們一人一罐沙瓦,大家便一起開動,老實
說,味道還真不錯。
「多謝啦,黃董以後常來哦。」看到我比的大拇指,鳴人顯得很得意。
「來你的頭,這裡是我家好嗎?」嘴裡塞滿食物,我口齒不清地嗆聲。
佐助嗤笑兩聲,不經意地問我:「昨天約會還順利嗎?」
回想昨天,我翻白眼做了個鬼臉,「大爆死——我覺得我跟他可能不太合吧。」
「下一個男人會更好。」佐助舉起易開罐,我們三個便用沙瓦乾了杯。
「你們有同學朋友可以介紹的嗎?」我隨口問。鳴人立即放下筷子,挺直上半身,雙
掌向上,用推銷員的口吻和姿勢,比向自己和身邊的佐助。「鏘鏘——在你面前不就有兩
個二十八歲的單身質男嗎?」
這種時候開嘲諷,簡直逼人罵髒話。「靠北哦!直男是有個屁用?」
佐助也受不了鳴人的白爛,往他兩隻手心各打一下。鳴人唉了一聲,也打回去,兩人
就像小學生一樣打了起來,搞得我腹肌瘋狂收縮,差點喘不過氣。
餐酒館固然有品味、氣氛佳,但我還是更喜歡在家吃泡麵、喝沙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