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少言進入咖啡廳,隨意點了杯紅茶,在寧昊對面的位子坐下來。
「寧少,像我們這種半生不熟的朋友,不太適合單獨喝下午茶吧?」柳少言調侃。
寧昊同樣笑了,在柳少言面前像個勝利者般宣示,本應是用來博取祝福的話語聽上去卻充滿了惡意,「我跟顧琛在一起了。」
「所以呢?」柳少言連臉都沒抬只是無趣的用指腹繞著杯緣,沒給對方半個表情。
「什麼所以?」本來還得意洋洋覺得自己贏了的寧昊,頓時沒了勝利的優越感。
「如果你找我喝咖啡是為了說這個,大可不必,時間很寶貴的。」
「我們還上床了,他還說了喜歡我。」寧昊突然又鋒利的丟出了一句話,他就不相信柳少言會毫不在乎。
誰知道柳少言還真的就是不動聲色的拿起玻璃杯優雅的啜了口紅茶,並由衷恭喜,「喔,那祝福你們。」
「你……。」寧昊本以為柳少言會因此心神慌亂,以為能看到對方像喪家犬般的頹樣,但這些都只是他以為的以為,柳少言從頭到尾只是氣定神閒的坐在那,什麼反應也沒有,於是他繼續放話,「你以為你裝做喜歡季少的樣子,實際上是為了讓顧琛在意你的策略很成功?那你錯了,現在跟顧琛在一起的人是我不是你。」
定眼看著這小了他足足一輪多的少年正對著自己張牙舞爪,原來愛情真能使人眼瞎,在寧昊眼裡顧琛就好到能令他不惜犧牲季成軒來配合演出?「寧少,我不懂你現在的壞情緒是因為什麼,我這裡不是身心科門診,沒有必要為你排憂解惑,另外顧琛和你上床這件事我想身為局外人的我不需要也不適合知道,顧琛也不會希望你讓你們床地間的事攤在陽光下來給他人八卦的機會。」
「不用你來教我怎麼做,你以為你故意和季少在一起我看不出來?不過就是個給顧琛提鞋都不配的次等貨色,你以為顧琛會著了你那欲擒故縱的道?我告訴你他對誰都只是玩玩而已。」
寧昊隨著情緒漸進放大的音量已經引來部分人士側目,也不管是不會影響到他人,自顧自的丟出話語試圖動搖柳少言。
如果他今年還是那個天真的十八歲少年,面對這龐大且未知的資訊量肯定會呆愣當場連回嘴的餘地都沒有,可三十二歲的他卻能參透方才話與中邏輯不通的諸多疑點,又加上對方貶低季成軒的話語聽上去刺耳異常,柳少言出言反諷道,「你不是說他跟你在一起了?那他對你就是真心的不是?你怎麼還這樣說自己男朋友?難不成你就是你自己口中所說那個他玩玩的對象?」
寧昊氣的咬牙切齒發作在即,抓起手邊的熱茶就往他臉潑,柳少言趕緊用雙手擋了下來,手腕到手背處紅了一片的同時,終於引來在場所有人的注意,連店員都開始猶豫要不要上前阻止。
「如果這茶再滾一點,你就是傷害罪。」柳少言拿出手機,按下了許久沒撥過了號碼。
電話接通的同時,柳少言聽到各式嘈雜的人聲,音樂聲和酒杯碰撞聲,想必地點又是在夜店。
顧琛接起時,嗓音微醺,一考完學測就泡夜店還真有他顧琛玩絝子弟的風格。
「什麼事?」顧琛三個字說得慵懶,身邊還有黏膩的人聲。
柳少言才不管顧琛現下是什麼樣的狀態,忍著想罵三字經的衝動,劈頭連珠砲吐了一長串,「顧琛你管好你男朋友,不要讓他在外面當會行走的炸彈,我被他潑了一身的茶,茶如果夠熱我剛才就能直接讓他進警局。」
「柳少言你把電話掛掉!」寧昊此時不淡定了,伴隨著高分貝尖銳的叫吼,伸手就要搶柳少言手機。
顧琛肯定也聽到了寧昊的聲音,可他卻只是問了句,「你受傷了?」
「你不用管我有沒有受傷,你只需要管好你男朋友。」
「他不是我男朋友。」顧琛冷漠的否認。
「你們是男友還炮友都與我無關。」柳少言邊說邊閃著寧昊想奪取他手機的那雙手,而加害者此時正惡狠狠的看著他。
「柳少言,上次在鐵工廠的教訓還記不住?我多的是手段對付你。」寧昊不顧形像嘶吼起來,此時終於有店員敢上來問他需不需要報警並暫時把寧昊拉開。
柳少言搖了搖頭,並謝謝對方的好意,順便為造成的騷動道歉。
「顧少,聽到沒,你的小情人多可怕。」柳少言放低音量哀道,「我現在被燙了一手,上次擄人強姦,下次會不會被撕票,算我求你了,管好你身邊的人。」
寧昊上輩子幫顧琛辦事可說是辦什麼成什麼,顧琛從以前就很懂何謂適才適所,他身邊有一個這樣的人,負責處理檯面下那些見不得光的事,只要確定不會咬到自己,留著又有何不可?
電話那頭沉默了許久,「我會處理,你們在哪,我過去。」
也就不過就二十來分鐘的時間,顧琛到了案發現場。
他一眼就看到了柳少言右手從手背到手肘處紅了一片。
「你沒事吧?」
「你也會關心我?」
顧琛難得沒有理會柳少言帶刺的話語,只是轉頭不溫不火對著坐在邊上的寧昊道,「寧昊,我上次跟你說過的話你忘了?」
「我……。」寧昊欲言又止,神色慌亂。
「跟我回去。」顧琛拉起寧昊,臉色微慍,「我不喜歡不聽話的情人,你先到車上等我。」
「好。」當寧昊發現顧琛沒有為他傷了柳少言生氣,只是要他聽話時,心裡喜孜孜的,看來顧琛還是比較重視他的。
寧昊走後,顧琛蹲了下來,「手伸出來。」
當顧琛看到有幾處燙得比較嚴重,加上沒有做緊急處置,隱隱有要起水泡的跡象,從口袋摸出了燙傷藥膏並拆了外盒。
「做什麼?」柳少言對此時顧琛的行為感到非常疑惑。
可顧琛什麼也沒有說,只是將軟膏擠了一點在手上,輕輕上在他的患處,動作溫柔,一點一點的推開藥膏,深怕弄痛他似的,這令柳少言很不習慣,那個向來高高在上只會對他頤指氣使的顧琛呢?
兩人間一陣沉默,最終顧琛吶吶開口,「有人告訴我,我喜歡的是你。」
———那你的喜歡還真沉重。
上輩子你用成堆的喜歡,砌了一座華美的城堡,如今走出城外才發現曾經自以為壯麗輝煌的城堡不過是小孩過家家隨意造出的沙堡,遇水坍塌、遇風消散。
光是顧琛長期對他訴說喜歡的方式不太對就讓他想不開一刀了結了自己,那如果今天是愛的方式不太對,豈不是他就要永世不得超生了?
柳少言表面不動聲色可內心波濤洶湧,他就想聽聽顧琛接下來想說什麼。
「可是我不明白,……是從哪天起,我想的都是你,不管身旁的人是誰,睡的是什麼人,就算是醉的神智不清時,為什麼就是忘不了你?」柳少言還是兩輩子第一次看到顧琛如此的迷茫和無助,「我真的不明白,小言,你教教我好嗎?」
看著眼前不過還是少年的顧琛,柳少言實在無法狠心把兩輩子的恨意和怨懟都加諸在他身上,眼前的顧琛之於他還沒有後來那麼多的愛恨糾葛。
想起上輩子他傾盡了所有,每當他累的想遠走時,顧琛不經意的關心和隱隱露出對他的在意,又會讓他無法不帶留戀的放手,這麼一下一下的拽著,顧琛的愛就勒死了他,他的陪伴和付出並沒有等來顧琛給他個明白。
———可惜永遠不會有那麼一天了。
———顧琛,我已經有了更想守護的人。
「顧琛,你想要的,我給不了了。」柳少言輕輕拍了拍顧琛的肩,像是安慰著對方,「我現在喜歡的人,是成軒。」
顧琛手上動作一停,只是淡淡說了聲,「我知道了。」
將燙傷的地方都仔細了上了藥,顧琛臨走時,背對著他,咖啡廳鵝黃調的燈暈落在對方的側臉,光影交織的剎那間,柳少言彷彿看到了十五年後的顧琛,上輩子他竭盡全力愛著的那個人,那個人低聲對他說了句,「我為過去犯下的錯誤和你道歉,希望我們還能是朋友。」
顧琛走了,長年寒冬終於迎來了冰消雪融的一天,手背被什麼燙了幾下,柳少言本以為那是燙傷後遲來的刺痛,可卻發現,那些刺痛,是來自於他眼中落下的水氣。
『如果能早點聽到這些,該有多好……。』腦中再度響起的聲音,仍是和之前別無二致不屬於他意識的強制介入,但是他卻驚恐的發現……。
———這次腦內響起的,是他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