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西洋鐘
　　羅武映一席話將季桓竹打擊得不輕，他在生病之前是季家上上下下捧在手心的寶貝，
儘管季老爺沒明說，將季桓竹視為第一繼承人是無庸置疑，雖寵愛繼室，疼愛歸疼愛，季
家將來的生意會不會讓繼室生的孩子繼承，這很難講，端看孩子的品性與是不是經商的那
塊料。
　　季桓竹自小對經商沒有多大興趣，但性格純良嬌憨，學習上也是聰慧，季家老爺原先
不打算急著培養兒子接觸商業這一塊，來日方長，等他中等學校畢業再說也來得及，沒料
到天有不測風雲，兒子瘋癲，自己也暴病離世，留下一堆爛攤子，季家竟無一人能夠全盤
處理。
　　曾經備受尊寵的季桓竹，即使病況好轉，瘋癲症狀漸緩，稍微恢復常人生活，卻還沒
有太多實感，也根本沒認知到殘酷現實的真實面，甚至沒有想過，羅武映要是無情一點直
接將他掃地出門，他是半點反抗餘力都沒有，沒有錢、沒有謀生技能還生病，但凡失去家
的庇護，根本就只能流落街頭，現在想來都後怕。
　　他被保護得太好，本質就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小少爺而已。
　　的確以現在季家的情況，季桓竹還要求人家留一棟洋樓不要賣，真的有點說不過去，
說到底他憑什麼要求呢？
　　一想至此眼眶就紅了，發覺自己的無能無力令他很沮喪，奢望留下紫廬閣，現實卻是
他有可能連現在的季家……羅府都無法住了。
　　無助感襲上才十七歲的季桓竹，一時間他也慌到不知道該怎麼辦。
　　眼前的少年低垂腦袋，散發出脆弱的絕望，這讓羅武映覺得自己好像是個欺壓弱小的
大壞人，不是想把話說的這麼直接，只是想讓小少爺知道自己的處境，如果他沒有回來接
手處理季家的大筆爛帳，小少爺要不病死、要不就被賣到什麼地方去，病歸病也難掩他一
身好皮囊，也許下場悲慘死掉也說不定。
　　嘆了口氣，羅武映緩緩語氣，「我不能跟你保證紫廬閣賣不賣，但會把它留到最後再
決定，你先養病，家中多一口人吃飯不打緊，但還是要替未來做打算，你已經不再是以前
那個有家族撐腰、無憂無慮的小少爺了。」
　　年少之時就跟父親闖蕩南洋經商，飄洋過海到處迎戰商場，什麼大場面沒見過？連跟
海盜火拼都有過，自然砥礪出堅毅剽悍的性格，遇事果決處理毫不手軟，沒想到遇到如此
軟綿綿、病秧秧的嬌貴少爺，他反倒覺得棘手起來，好像連話說得狠一點，都會對這個少
年造成莫大的傷害。
　　「對不起……我的要求太超過了……」季桓竹抬起臉來，連鼻頭都紅紅的，卻還是忍
耐沒有哭出來。他起身行禮，「我先回房間了。」
　　羅武映只是嗯了聲，沒再多說什麼。
　　季桓竹出了書房，等在外頭的明秀馬上迎上來，關心他家小少爺：「少爺，您還好吧
？大爺怎麼說？」
　　季桓竹只是搖搖頭，偷偷抹掉眼淚，蒼白一張小臉就往二樓的房間走。
　　與他擦肩而過的是拿著帳本來找羅武映的裴修，他看了小少爺一眼，進到書房中，拉
了張椅子在羅武映身邊坐下。
　　「非得這麼說話？他才幾歲，對人家溫柔一點，搞不好等下就回房間掉眼淚。」
　　羅武映接過帳本翻看紀錄，「我說實話，沒了家中靠山，他是該堅強點。」
　　「你不是為了他回來的？別把你們羅家鐵血那一套搬過來，病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清
醒卻家逢變故，然後又遇到一個大魔王，這可憐的小少爺唷！」
　　羅武映睨裴修一眼，沒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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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房間之後，季桓竹開始翻箱倒櫃，查看自己到底還有多少身家，畢竟病了多年，
房間內少了不少東西也沒得追查，數十套衣衫套裝都是訂製，材質是最好，但這能賣多少
錢？書架上滿滿都是書，書的價格雖然不便宜，可全部加起來也不及一些骨董或首飾貴，
幸好原本鎖在抽屜中的舶來品跟珠寶還在，不過珠寶也是袖扣、領帶夾等，黃金夾上鑲有
鑽，他細看寶石，噘著嘴，覺得寶石也太小顆了，不曉得能值多少錢。
　　另外就是西洋鐘、國外製的燭臺、鋼筆和幾隻錶、幾個精製的馬口鐵玩具，季桓竹看
著桌上物品，瞬間覺得自己真的有夠窮的……為什麼一個堂堂季家小少爺，身邊能拿出來
的就這些東西？全賣了也買不了紫廬閣，他要怎麼辦……
　　「我好窮……」
　　明秀在一旁好奇東看西看，約略巴掌大的西洋鐘已經不會動，轉了轉發條，裡頭像是
卡住，他看看少爺，大著膽子問道：「少爺，這個不會動了，我能不能修修看啊？」
　　「你會修？」季桓竹好訝異，那不是鐘錶師傅才能處理的嗎？
　　「一樓牆上那個西洋吊鐘，之前壞掉也是我修好的，福林叔要我去請鐘錶師傅來，師
傅可忙呢，抽不出時間，我嫌麻煩老是去請，想說就自己偷偷拆開來看看，研究一晚上，
發現是裡頭一個零件鬆脫所以卡住了，試著修修看，就修好了。我還可以幫鄰居孩子修玩
具呢。」明秀說道，帶著微微的臭屁。
　　修玩具能跟修鐘錶比嗎？季桓竹不敢相信，但反正西洋鐘不會動，要賣出的價格一定
會打折，還不如就讓明秀修修看，這就是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態嗎？反正他就是一個窮少爺
了。
　　「給你修，小心點啊！不會動也能賣掉當擺飾，修不好就算了。」
　　「好叻！那我去……」明秀本想說要去跟福林叔借些工具，可他一抬眼就看到眼前少
爺慘白一張臉，身形搖搖欲墜晃呀晃，他趕緊將手上西洋鐘放下，扶住少爺將他帶往床邊
。「少爺，您從醫院回來就趕緊休息啦，不然等下又病倒，沒顧好您，我可是會被管家叔
叔罵的。」
　　要讓少爺好好聽話，就是要把福林總管抬出來，打小就這樣，屢試不爽。
　　確實從醫院回來，打完針劑之後，季桓竹都會出現身體不適的現象，今天是因為聽到
田產房宅要兜售，他希望紫廬閣留著，所以才強撐著身子等武爺跟他談，加上心中心心念
念想要計算自己還有多少身家，直到一放鬆情緒，整個人就撐不住了。
　　坐在床沿脫下外掛，換上舒適的裏衣，季桓竹被安置在床上很快就睡著。
　　關上窗戶拉上窗簾，明秀還很貼心把剛剛少爺拿出來的一些貴重物品都收到抽屜中上
鎖，自己則是帶著那個不會動的西洋鐘下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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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家中原本就有一些修繕工具，偶然被福林知道明秀會偷偷修吊鐘，甚至還修好之後，
就向認識的師傅買了一些修鐘錶工具放他那，明秀想修小東西時就去那邊管家那邊取工具
箱。
　　他帶著箱子來到無人的旁廳，在角落開始鼓搗起那個西洋鐘。
　　鐘錶類做工雖然精細，但即使是西洋來的時鐘，拆開之後也大同小異，過度精密的部
份他動不了，不過很多時候都是在發條地方出問題，上點油，順著齒輪方向一一檢查過去
，基本上明秀都能知道問題在哪裡，看在旁人眼中就很不可思議。
　　明秀身邊突然出現一個人盯著他修鐘，不發一語，過度專心的明秀也沒察覺有人站在
身旁，小心翼翼拆了幾個零件重組，重新上點潤滑，又轉了轉發條，沒想到西洋鐘竟然發
出滴答滴的聲音，開始走了。
　　歡喜的明秀直起身體捏捏脖子，這才驚覺身邊有站人，他嚇得不輕，差點跳起來。
　　「大、大爺？您站這裡做什麼？」
　　羅武映狀似不經意地閒聊問，「你家少爺還好吧？」
　　「少爺？」明秀一愣，想了想，「少爺一回房間就在挖寶，他說他好窮。」
　　「……」看來是沒哭，哪有像裴修說的那樣誇張？
　　羅武映的心暫且放下來，他看著那個重新走動的鐘，眼中倒是帶著新奇，「你會修鐘
？還會修其它東西嗎？」
　　「小東西幾乎都能修，修好玩的。」明秀帶著驕傲卻謙虛說道，他知道做人不能太自
滿的！
　　羅武映點點頭，「幫我修個小東西吧！我去拿來。」
　　沒過多久，羅武映拿來一個自鳴琴，也是常人說的八音盒，比男性的手掌還小些，明
秀在商店中見過打開盒子有個國外女娃娃在跳舞的八音盒，武大爺這個卻不一樣，打開盒
子是兩個小男孩在跳舞轉圈圈，一左一右，像是彼此追逐著。
　　「不會動了，我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一直想拿去修但都忘了，你幫我看看吧！」
　　羅武映說得輕鬆，明秀卻皺起臉來，「大爺啊，這你去外面找師傅啦！萬一我修壞了
怎麼辦？看起來很貴，出了問題我可賠不起。」
　　「修壞就修壞，橫豎也不會動很多年了，就修修看，讓你練練手。我保證有個萬一，
不會要你負責的。」羅武映大方說道。
　　「真的？真的真的真的？」鬼靈精怪的明秀馬上打蛇隨棍上，「要是我修好，大爺能
不能讓我去買點菓子？以前少爺很喜歡吃羊羹、蜜餞等食物，他現在食慾不好，吃了飯之
後也常常嘔吐，如果能買點少爺喜歡吃的點心，他一定可以多吃點飯的。」
　　明秀的孩子氣善良發言讓羅武映一笑，點頭應允，正當還想問問明秀他家少爺的身體
狀況時，就看到從外頭回來的谷薩站在門邊看著他。
　　羅武映交代讓明秀慢慢修之後，他就讓谷薩到書房報告去外頭打聽的情況。
　　「查到可能去的方向了嗎？往北坐船出海還是搭火車往南？」季家倒台，警察廳那邊
的人脈也不管用，錯失第一時間追查人的最好時機，可不代表羅家管道消息查不到，他們
要查的就是那位捲款離家的季家繼夫人。
　　「往北，去內地了。」谷薩繼續說道，「還有那個療養所的趙醫師，也在同一天就突
然辭職不見蹤影，他老家已經沒人，與那位夫人一同前行搭船的，應該就是他。」
　　殘害季桓竹的兩名兇手，即使上天下地，羅武映誓言要替小少爺討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