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四書

作者: unknown (ya)   2009-07-25 23:38:07
兩千年之後台灣所出版介紹法國與巴黎的書不勝枚舉,其中翻譯而來最具代表性
的四本:一、海明威 (Ernest Hemingway) 的《流動的饗宴》(A moveable feas
t);二、亞當‧高普尼克 (Adam Gopnik)的《巴黎到月球》(Paris to the Moon)
;三、納道(Jean-Benoit Nadeau)、巴婁(Julie Barlow)所寫的《六千萬個
法國人錯不了》(60 million French people can not be wrong );四、史蒂芬
‧克拉克(Stephen Clarke)的《巴黎,賽啦!》(A Year in the Merde)。這四本
書雖然不能完整的呈現將近一個世紀以來的法國歷史,卻也能夠從不同的角度拼
湊成大致的輪廓。
花都舞影 (An American In Paris) 輕快的旋律帶出巴黎的街景,作曲家蓋希文
的音樂似乎無法與「失落的一代」(The Lost Generation )這樣的名詞想像在一
起。世界大戰後的巴黎聚集了來自各地的作家與藝術家,殘酷的戰爭與虛偽的現
實除了自我放逐以外,還能對未來有什麼希望?史坦(Gertrude Stein)對海明威
說:「你們都是失落的一代。」在價值崩坍的時代中,年輕創作者紛紛在巴黎落
腳,追尋生命的意義和文化認同,許多帶有實驗性質的美國文學,都是在此誕生
的。
《流動的饗宴》並不是海明威最重要的一本書,中文版上市之後卻異常的暢銷,
在新版之中還加入了相當多的圖片與書中提及的人物照片,許多讀者把他當作巴
黎的深度旅遊書。其實這本書充滿海明威的主觀回憶,書中最精彩之處並不是巴
黎的浪漫與風景,而是他對人物的臧否與評價,犀利的文字當中充滿著刻薄。海
明威的回憶裡,在那些如今已成為觀光景點的咖啡館和餐廳裡(海明威應該會很
討厭丁香園咖啡館中刻著他名字的「海明威之椅」),史坦、龐德、費茲傑羅(
甚至論及了他在意的「尺寸問題」)等這些作家的生活史鮮活了起來,他們給予
海明威的幫助,他銘記在心。對那些他看不上眼的作家,不留情面的將他的意見
寫在書中( 這就是成名的好處吧!)。或許就是因為其主觀,整本書讀起來十分的
親切,巴黎的風景融入了海明威的回憶,再加上了描述的時空與當下的隔閡,使
得現實也宛如虛構。誠如海明威自己所說:「假如讀者願意的話,這本書可以當
成小說來讀,或許可以更清楚的看出其中的事實。」
美國人的巴黎夢
從「失落的一代」到「垮掉的一代」,美國人的巴黎夢從未停歇,金斯堡( Allen
Kinsberg)、布洛斯(William Burroughs),一代一代的美國文人在此汲取養分。
賈桂林‧甘迺迪對著迷於她的美麗的戴高樂說:「每個美國人心中都有一個法國。
」電影《真愛旅程》 (Revolutionary Road )中的凱特溫絲蕾興奮的說著移居巴黎
的夢想。相同的夢想也出現在世紀末的Adam Gopnik家中,Gopnik 是費城出身的美
國人,由於父親在McGill University教書,從小在蒙特婁的雙語環境長大,McGill
畢業後,1986年開始成為紐約客的專欄作家,三度獲得國家雜誌獎(National
Magazine Award for Essays and for Criticism) 。在上個世紀的最後五年,隨著
全球化的快速進展,Gopnik帶點天真且浪漫的想法(雖然這段浪漫史幾乎難以維持 )
,決定在巴黎和太太與小渡過世紀末。
或許這是個有趣的寫照,Gopnik認為當時在美國人向外遷移的浪潮中,巴黎相較於倫
敦已經缺乏新鮮與刺激,人們到倫敦尋找的是藝術與美食的享受,到巴黎反而是基於
中產階級式的舒適及安全的考量。面對全球化的浪潮,巴黎和法國的選擇不是創新或
是站在浪頭上指導,他安於享受過去的成就,從「傳統」中尋求與之對抗的工具。以
美食為例,Sakozy去年有個很有趣的想法,他想要法國美食(gastronomy)成為聯合國
教科文組織(Unesco)中定義的「世界遺產」,Unesco的世界遺產從Machu Picchu 、
the Cathedral of Notre-Dame in Reims到長城等歷史遺址,也有一些即將瀕臨滅絕
的文化被列為世界遺產。例如:Vanuatu的沙畫 、the Ugandan craft of making
bark cloth或是 ox-herding in Costa Rica。
法國美食文化瀕臨滅絕嗎?我想絕對不至於,說穿了這只是一種由上層所發動的文化
抵制,然而,Sakozy的這個想法似乎想要將法國美食「結晶化」(crystallization)
,當它登錄在世界遺產後,就註定了它的靜態化(staticization)與本質化
(essentialization)。美國的速食和文化入侵讓法國急於在自己的傳統中尋求相抗
衡的文化系統,從上而下,由總統、三星主廚或是知識份子開發出各式各樣的保護措
施。然而,當美食或是文化喪失了常民系統的支持,脫離了一般的習慣之後,再大的
努力也只是罔然。Gopnik 用了很精闢的比喻說明了「本質化」的概念,「法式料理」
基本上是由一些美食的狂熱主義者所發明出來,當大廚們開始以生花妙筆聲稱某項事
物一直存在,植基於傳統與地方的特色時,其實只是以大都會的合理化形式,封鎖土
地自身的思考。法式的精緻美食,如帕薩、加尼葉(Gagnaire)等頂尖烹調仍然是獨一
無二,然而紐約或倫敦的常民美食可能更加美味( 甚至台北,巴黎的常民食物最普遍
的可能是從北非或黎巴嫩來的)。
情色文化的衰微也是一個關鍵的現象,他舉了一個有趣的例子:長久以來,人們來到
巴黎是為了滿足性幻想,然而現在色情片的產地是阿姆斯特丹或東京,法國的蕩婦明
顯不足,性幻想的對象都得從國外進口,莎朗‧史東大老遠從美國飛來巴黎,接受文
化部表揚她對「世界文化的貢獻」。法式的色情片似乎如同《巴黎‧賽啦! 》所說的
,和社會所有層面相同,都喜歡結黨營私搞小團體,在電視上看到相同一群人機械式
的幹來幹去,至少在英國他並不認為這會挑起性慾。法國人想尋找性冒險與刺激時,
如同《情色渡假村》(Platform)中的情節一般,到東方找回那些西方女性已經缺乏的
熱情與技巧。Gopnik對於世紀末的巴黎有種「夕陽無限好」的感覺,他第一次肇訪、
年輕歲月時的那個巴黎,七○年代初期那個只花十五法郎便可以吃到難以言喻的美味
,那個與太太充滿浪漫回憶的城市,在觀念與潮流上都代領世界的巴黎似乎是美好的
過去,已經無法形塑未來的方向。
對照組
相對於Gopnik,《六千萬個法國人錯不了》則帶點同情式的理解,兩者可以成為一個
很好的對照。Gopnik書中的章節大部分屬於家庭成員之間,從小孩的扶養、烹飪、運
動和購物活動 (雖然大部分的中產階級的活動也僅只於此 ),從小處當中尋找道理;
而《六千萬個法國人錯不了》則帶點研究報告似的論述,他們的著眼點自稱是人類學
式的 ( 雖然我覺得較像報導文學),而非文學或是隨筆的感想。《巴黎到月球》以「
新聞寫作始,而以文學終」(Malcolm Gladwell);《六千萬個法國人錯不了》則嘗試
從歷史、地理和語言的理由對法國人的行為提出解釋,不只在生活的各種面向上,還
包括經濟、政治與教育。書的副標題名為“Why we love France but not the
French”。
他們想要理解的是法國在全球政治、經濟與文化面向上所處的令人困惑的角色,從一
些數據來看的確相當匪夷所思,它的經濟由國家高度的掌控,伴隨著高賦稅與兩位數
的失業率,但它仍然是世界上單位時間產值最高的國家之一,全球的第三大出口國,
第四大經濟體。它的人民愛喝酒、抽煙並且嗜吃高卡路里的食物,但與美國比較起來
似乎較少肥胖和心藏病的問題。和Gopnik不同,這兩位記者對巴黎並沒有太深的孺慕
之情,雖然納道(Jean-Benoit Nadeau)是魁北克人,說著魁北克腔調的法文與流利
的英文;而加拿大安大略出身的巴婁(Julie Barlow),20歲之前除了在學校的法文
基礎外,他們倆對法國並沒有太濃厚的興趣。Nadeau說有兩種魁北克人,一種對於法
國有相當強烈的認同,而他則是另一種。他們在英語的 McGill University接受教育
,並結識成夫妻。接受「當代世界事務研究院」( the Institute of Current
World Affaiers )的資助,花了兩年時間研究法國人排斥全球化的原因。
但作者發現他的觀點並不完全正確,以空中巴士、家樂福或是雷諾汽車為例,這樣的
公司在全球化的進程當中都扮演著贏家的角色。他們發現最主要的不是法國人拒斥全
球化,而是美國人認為他們是如此。其次,他發現當罷工而地鐵停駛時,為什麼他會
生氣而法國人則保持一派的冷靜;他也很困惑為什麼法國人一直沒有禮貌的指正他的
發音。漸漸地,當他們理解到這個國家的體制與文化系統的運作方式後,才瞭解法國
人的態度和邏輯的運作方式。他認為美加的人認為被喜歡(being liked) 是一件很重
要的事,但在法國被讚賞、身處於權力中才是重要的。
這本書的觀點與結論見仁見智,但他們從一個深入理解「他者」的角度,如同紀爾茲
(Geertz)鼓勵的那樣,利用賴爾(Ryle)最先宣導的「濃描」,對他者文化的地方
知識進行語境化的理解。這種理解的取向雖然為我們提供了關於他者更為準確的資訊
,但凡事只有理解與同情,似乎就如同「中國式民主」的邏輯一樣,中共可以為他屠
殺西藏和新疆人塑造出一套合理的「民族團結大過於天」的論述,而忽視更為普遍的
共識,或是可以改進之處。當罷工而地鐵停駛時,當辦居留證而被官僚擺架子時,當
為反對而反對時,除了尋求合理的解釋以安頓自身的情緒外,還有共同產生更具建設
性的結果嗎?類似像罷工這樣的議題,或許是某種駝鳥心態的的戲劇性與儀式性的反
應,「法國罷工者想視而不見的是二十世紀末的經濟情勢……『這些人究竟何時才會
成長,並且面對現實呢?』……而法國人的想法是,過去半個世紀以來,正是因為他
們沒有面對問題,才把事情處理的很好。」(Gopnik) 或許這是因為缺乏可以讓大家
都接受的信念、價值觀和生活想像。
商品化的都市與形象的認同
兩千年之後,歐洲國家之間打開了彼此的疆界,金融系統也趨向統一。流動的人群、
旅遊與商品化,族群的認同也變得更為複雜與多元。新世紀的法國在政治上沒有成為
霸權,文化上的領導地位也只是眾多選項之一。在文化、語言強調本身的特殊性,法
國選擇的方式不是提出新的論述與多元的參與,相反的,他將過去作為光榮的象徵凍
結了現代的發展。巴黎或是法國成為固定的形象,在旅遊人口大量增加的新世紀,它
被展示、敘述並且成為法國人的自身認同。
以旅遊人口來說,法國有全世界最多的遊客,2006年,台灣的入國率(外國人訪問數
除以被訪問國人口)是15.3%。法國的入國率高達125.2% ,超過七千萬人。巴黎強烈
的形象使它成為閱讀與討論的對象,遊客在進入法國前似乎已經有了一套熟悉的法國
印象。而官方強力宣傳與主導「法式文化」的定義,巴黎彷彿就是一個大型十九世紀
的主題公園 ( 不像新世紀的倫敦,還有個大陽具擺在市中心),雖然它的公共設施仍
有待加強。赴巴黎旅遊的人似乎與到XX民族文化村沒有什麼不同,旅游者在民族文化
主題公園尋求「他者」。
從這樣的角度來看《巴黎,賽啦 !》似乎有點嚴肅,保羅.韋斯特,一個在倫敦成功
推動連鎖咖啡館的經理,被法國老闆挖角到巴黎開設連鎖英國茶館。他興致勃勃,帶
著對於巴黎的幻想,期待在花都一展長才,並實現他對巴黎的浪漫想像。但是法國對
於英國人的不信任已經是一項長久的心態,於是他發現自己陷入一連串災難中,不但
為法文吃盡苦頭,還受到同事合謀排擠,連出了辦公室都不能倖免:侍者、司機和一
連串的罷工。
法文、美食、罷工、官僚和排外,在這樣的敘事過程中,刻板印象般的巴黎印象一再
的展示在各類的文體中,似乎已經是所有人對巴黎的固定形象。這樣的形象不管是否
是巴黎人的態度或性格,它已經成為一套固定的論述。法國人可以在這樣的論述中獲
得國族與文化重新的光榮。或許雜匯文化(hybridity culture )可以解釋這個現象
,Homi K. Bhabha企圖解構東方/西方、殖民/被殖民、強勢/弱勢等二元對立的固
著觀念,而是著重兩者之間的交互混雜與影響的文化現象,弱勢的文化可以運用模仿
學舌(mimicry)和模擬兩可(ambivalence)的方式,達到反抗及抵制強勢與文化。
法國Telerama:「這本書原本是寫給特定族群:英國女王流亡在外的子民,結果卻歪
打正著,取悅了眾多最法國的法國人。」在FNAC的報告中,有百分之七十購買這本書
的人是法國人。
在高度互動的環境與流動的疆界中,Banuri的多中心主義引發出「跨界」的實踐,訴
諸跨界的現像和理論,包括多重身份、旅遊理論、遷移、異國移民集居區、文化綜合
和突變。大眾文化便是無法被國家文化所收編的混雜體。法國本是殖民的強權,然而
在與美國的文化對抗當中卻喪失了威權,上個世紀將美國人帶到舊世界來的是文化威
權與政治威權,Gopnik認為使美國人著迷之處是隨著威權而來的自我意識,在強有力
的複雜社會階級中,衣、食、住、行定出每個人的地位與方式。隨著文化與政治威權
的轉移,法國人抵抗的方式轉了彎,將外在的刻板印象成為自己的外在展示,滿足本
身與外來者的心理需求。
我們的經驗總是偏狹且片斷,閱讀一個城市可以擴大視野,雖然不可能客觀且全知,
閱讀一個城市可以使實際的經驗變得熟悉,驗證或是反證心中的圖像,卡爾維諾
(Italo Calvino)形容巴黎是個「透過書本得知的虛幻城市,一個經由閱讀而熟識的
城市。」透過閱讀,使得腦中與眼前的景象不斷的作比較,不管兩者的差異有多大,
都會持續的對話與交流。巴黎的本質或許如Gopnik所說的很難令人愛上它,但讓它美
麗之處是巨大與私人、抽象與令人腳痛的特殊性、它與你之間的互相交纏。真實的巴
黎或許只存在每個人的心裡,這個印象有共同、差異之處也不停的在流動著。

Links booklink

Contact Us: admin [ a t ] ucptt.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