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地誌史] 感情慾望的淪陷區

作者: stupidduck ((0‵◇′0) Ψ)   2010-04-04 15:48:20
【中國時報∕E4∕人間副刊∕2010/03/26】
【鍾文音】
  我最早邂逅台北這座城市是西門町,但最畏懼移往的是聯合報一帶的東區,於今
我最常出沒的卻是永康街區,恆帶著布爾喬亞作態的一種優雅或自以為是的樣子,雖
然有時我也不是那麼喜歡,但其回憶於我是極其溫和的,回想起來縱有失落卻不至感
傷,況正在發生的許多美好,是我不斷來到這區的理由。
  台北這座城市對我的記憶而言,並不存在曲曲折折的小巷生活,它於我是呈現塊
狀的切割地圖。在感情與記憶區塊裡,這座城市永遠有清楚的心情移動座標,也有不
該也不想移往的感情淪陷區。我們寫城市大多談何處可去,何區該去,但卻很少談那
裡再也不想去,或者那裡是心情與慾望的危險地帶,而這座城市到處分布著我的淪陷
區,各式各樣的淪陷,精神與物質的淪陷地帶。
  首先是感情的淪陷區,既然淪陷,一定是感情領地已被其他人佔領。若不慎進入
會引爆感情核心爆出記憶火漿的地帶,進入時,得小心翼翼,常是驚心動魄,唯恐稍
一不慎癱瘓在現場。我一直想寫一本書叫做:《進不去的小鎮》,為什麼進不去,因
為到處埋藏感情的地雷,台灣有些小鎮留有昔日情人幽魂,或是感情的可鄙與殘酷往
事,遂不是進不去,而是不想進,不願進。
  旅遊書沒有這類書寫,因為旅遊者帶著天真與好奇,而我從來都不是標準的旅遊
者,旅行作家更是被誤讀甚久,談起這個身分竟是十分可惱。我常自嘲自己比較適合
寫旅行警世錄,各種警世錄,感情的陷落,旅途遭扒竊,各種旅途困境或出入海關的
刁難……。
  我談遠了,我要說的是關於我的母城台北之淪陷區。
  新發現取代舊記憶
  談起台北的感情淪陷區,可畫一張情人地圖。
  朋友說某某公寓再也進不去,去不得,好多物件和藝術作品來留在那裡呢。也有
一個朋友指著某間台北樓房說他的好友空難過世後,連附近的街區他都好幾年連行經
都不敢。一個女友只消走近信義計畫區一帶就會感傷她的昔日男友選擇「門當戶對」
的女人結婚的事實。朋友接著問起我,我卻支支吾吾的,心裡滑過去的卻是流動的人
影,遊晃的時間,鬼魂般的感情……在被逼問下,我終於說出其實最怕進去的地方是
聯合報大樓與東區一帶,那裡藏著會割傷我的碎片。但說來荒謬,日後我卻還蠻常去
聯合報大樓,且也常去東區遊晃。
  不過淪陷區誰會好奇,那畢竟是極其個人的事,遂這類「反旅行反浪漫」的書也
一直沒寫成。但說起台北的淪陷區則和小鎮的淪陷區不同,城市的淪陷雖然也是指向
精神,但城市的淪陷卻多是自願的。
  比如永康街一帶,留有我年輕時租賃麗水街的身影,彼時青春茫然,傻事大約有
做過不少,很多回憶已然鏽蝕,也不想再履踏此區。然忽悠時移,這幾年卻頻頻造訪
永康商圈,只因幾個朋友住在此區,且此區好吃物不少,常常朋友請我吃飯喝咖啡品
茶又多約此區。久了,生鏽的往事輪軸竟又被上了油,不再卡在心口難受了。
  所以我現在對台北感情淪陷區的想法是,要去征服淪陷區唯一的方法是「常去」
「多去」,讓「新發現取代舊記憶」。況永康街區一帶商街多變,境改心改,心改境
改,感情的淪陷區遂被慾望的淪陷區取代了。
  危險勿入,以防慾望淪陷
  我在永康街區的慾望首遭淪陷的是舌蕾胃口,鼎泰豐的小籠包和雞湯或許是舊話
題,不過新點「點水樓」在此區卻又攻陷我,流水亭台、青瓷旗袍的視覺重新燃起我
對江浙菜的喜愛。以往我在此被攻陷的多是咖啡與茶品,例如「烘焙者」門外總是不
乏有些高論者或閒晃者聚,對面恆是藏香裊裊。而有美麗女主人站吧台的小酒館或茶
館裡,常有文人雅士將吧台當心情驛站或自家晚餐廚房。學校旁的咖啡館庭院幾隻貓
咪午後定時沿牆打招呼,日本小女生嘰嘰喳喳,粵語如異邦話入耳。某日吧台竟見電
影界昔日老友掌廚,他忽說起年輕時的我很「歹鬥陣」,我笑著,遂想起我年輕時濃
眉瞋目神情。
  在此,異國情調不再特殊,波西米亞更嫌賣弄,倒是小小一間鮪魚滷肉飯坐滿等
著吃鮮魚的饕客,台菜店與小畫廊比鄰而居……入晚,在此偶見朋友出入,大家打招
呼的方式都不黏膩,像是昨天才見到似的。
  大家對此街區都多了「物質」心情,誰要再提感情的淪陷區,舊情早已像是藏在
甕裡的發霉漬物了。
  連好友彰藝坊新近在此開設「偶相與花樣工作室」,花花世界鴛鴦蝴蝶,台客台
妹與阿嬤花布相會,再黑暗的心情都瞬間被春天降伏。另有二手書店與老物店的不斷
新起,一位十多年前的朋友在此弄了間「火金姑」,火金姑裡燈火熠熠,每座燈具都
可能照會後再不相見,很快就被買走。每回和朋友來,幾乎每個人都會帶盞燈回去。
於是我們笑言這門外是否該貼張:危險勿入,以防慾望淪陷。
  慾望淪陷區的地雷還算少,因為有錢能支配感官慾望,但沒有錢一樣也能指使感
官慾望,免費的視覺饗宴不需金錢,只消帶著放下的心情與寬闊的視野行進其中即可
保住自我的慾望行使權。
  台北:永遠的少女城
  我最早邂逅台北這座城市是西門町,但最畏懼移往的是聯合報一帶的東區,於今
我最常出沒的卻是永康街區,恆帶著布爾喬亞作態的一種優雅或自以為是的樣子,雖
然有時我也不是那麼喜歡,但其回憶於我是極其溫和的,回想起來縱有失落卻不至感
傷,況正在發生的許多美好,是我不斷來到這區的理由。
  新事物取代舊記憶,舊物件重新演繹新生命,這座城市的感情淪陷區遂逐漸被我
收回領地了,這城市四處我已多可去,然時間殘酷,我卻也逐漸要走向「老」這個字
了。而老是唯一無可救藥的心病,雖不至於像法國作家莒哈絲說她十八歲就老了,但
在這座城市越過三十歲者也走入老路了,別忘了台北是少女城。
  看來我還是比較適合去有朋友的地方,朋友可以彼此撫慰,彼此遮掩時間這張老
臉,彼此美學對味,彼此有往事可回憶,而永康街區於我就是這樣一個區域。
引自:http://news.chinatimes.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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