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話 禁忌
1941年8月19日
摩拉維亞王國 王都基留斯
在王都中央的官廳街再往南走，就進入了被稱作工坊街的街區。
不論鍛治師、陶工、或著製造魔術工藝品的賦予術師等工匠，都聚集在這裡開店，除了他
們開設的工坊以外，這裡也群聚著許多將這裡生產之物品流通到王都內外的商會店面。
附帶一提，工坊街以南是鬧街，往西是平民、中產階級的住宅區，而在傍晚時分，在官廳
街上班的下級官吏們會經此處回家，而在深夜結束了工坊街的工作之職人們也會向南方的
鬧街離去，經過這裡的人可說是各種階級包羅萬有。
在這樣的工坊街一角。魔法師格奧爾格‧海恩漫步在石磚鋪成的步道上。
由於市內考慮到需要時得讓高崙、奇美拉、龍騎兵來進行移動，所以王都主要大道都建設
成可讓馬車兩台並行的寬度，並鋪上了整齊的石磚形成路面。還不只是這樣，甚至考慮到
了步行者的專用步道，而與車道作出了高低差來區別。
這是在首都才見得到的都市規畫，像這樣細微的基礎建設工程在大陸其他地方的城市是看
不到的。這可說是由於建設用來讓高崙移動用的道路，再加上兼具優秀土木工事技術的魔
法王國摩拉維亞獨有的都市景觀。
時值夏天的晚晨，燦爛的太陽逐漸升高照耀著地面。
這位與其說是魔法師倒不如說氣質更像山賊或傭兵的男子，其堅強的面容上也浮現出大粒
的汗水。他不時伸手拭汗，格奧爾格毫無迷惑地踩著堅定的腳步橫切過這日正當中下，充
滿活力的職人街。
他已經來過這裡無數次，早已是熟的不能再熟路了。格奧爾格一邊小心地避免與人擦撞，
一邊來到了夾在官廳街與工坊街之間的建築物前。
這是一座用磚塊砌造的四層樓建築物，它直接佔用了一整個街區的廣大面積，與官廳街中
央的國防廳、近衛軍兵營等建築堪稱有著可與之比肩的尺寸。從上空鳥瞰而下的話，可以
見到這座正方形的建築四角，也聳立著同為磚造的高聳尖塔。
這個地方，可以說是魔法王國摩拉維亞力量之泉源的場所。
這就是王國魔術師公會本部。
既是裝飾品也兼監視哨的魔法生物───石像鬼的雕像鎮坐在大門左右，通過這道門進了
建築後，可以見到高兩層樓的大廳。大廳正面是幾位公會辦事員在長大的櫃台後來來往往
，在大廳內聚集著貴族、商人、或是市井的魔法師等各式各樣的人，他們都是來到這裡找
公會員進行各種手趣的。
格奧爾格斜眼看了看情況，直接忽略排隊的人龍走向大廳角落的一處櫃台。在這個角落的
櫃台前排隊的人，與正面櫃台的排隊者顯然成份非常不同。
把草席等旅行用具揹在身上的男子，身穿鎖子甲狀似傭兵外貌的人。就算是魔法師也好，
都有一個共通之處，就是這些人都身穿適合野外活動的方便裝束。隊伍中的魔法師們也都
不是持長大不便的長杖，而是使用攜帶方便的短杖。
格奧爾格見到這個櫃台前面也是大排長龍不禁皺起眉頭，但他還是一言不發地乖乖站到隊
伍最後尾去。就在等著隊伍前進的當下，突然從背後被人拍了肩膀。
「哎唷，好久不見啊格奧爾格。什麼時候回王都的呀？」
出聲的是個在鎖子甲上披著一身薄外套，傭兵打扮的男人。
「喔，潘恩啊。雖然好久沒看到你了，但你這臭臉看起來跟以前一樣窮酸嘛。」
他嘴角露出歪笑，對傭兵模樣的男子───潘恩用這種方式打了招呼，對方也欣然接受並
聳了聳肩。
「不景氣很嚴重啊。因為戰爭開打的緣故，那些考古專家們都沒再出來開委托囉。」
潘恩不大高興地吐著苦水。
在這裡排隊的人，都是在市井上通稱為所謂【冒險者】的人。
何謂冒險者？
廣義來說，是使用劍與魔法，在各地受人委托雇傭辦事的市井無賴之泛稱。
但是在摩拉維亞，卻多半是指以發掘古代魔道文明遺跡、接受市民們各式各樣委託的承包
人為主。從劍士、魔術師到遊騎兵，冒險者是包括了多種多樣技術專家的集團，正是這些
人的冒險犯難，將王國東部至中部存在的魔道文明遺跡競相開挖出來。
───是的，直到兩個月以前都還是如此。
直到與格奧爾格本人有極大關聯的那次異界調查團，所目擊到的異世界大陸召喚。
在東方出現了異世界的大國【蘇維埃聯邦】，並與之爆發了戰爭，如今這場戰事已經將摩
拉維亞東部屬州全境捲入，目前還毫無結束的跡象。
雖然對於戰事情況，王國政府不斷向國內發布出好消息的捷報，但對於他們這幫冒險者來
說卻難以信任，甚至是對官方發表感到十分懷疑。
要是王軍真的打了勝仗，那為什麼會聽不到增派新的兵團到前線去之後的消息、或著蘇維
埃軍又在哪裡被擊退了之類的詳細戰況呢。
再加上，先前的調查活動之際親眼目睹了異界人的巨大都市之姿。再加上，勇猛地進攻那
裡卻丟了小命沒能凱旋歸國的異界進駐軍也被他們看在眼裡，即便是格奧爾格這一類為王
國打頭陣的無賴，也都感到心中有股不祥的預感浮了上來。
他努力地想把負面猜測拋開，格奧爾格用比較開朗的聲音追問。
「你說的沒錯。那麼，你現在是在哪裡工作呢？」
聽了格奧爾格的問題，潘恩用拳頭拍了拍自己身上的鎖子甲衫。
「這還用說嗎，我在幹保鑣…就在鬧區外不遠，森林山豬亭。」
「啊啊…原來是那家沒什麼客人的酒店。這不是魔術師該幹的工作吧？」
「這有什麼辦法，我跟你一樣，又不是正統學院出身的科班魔術師，現在也只能找到這種
爛差了。」
───就算是你，恐怕也不會比我好到哪去吧。對於潘恩毒辣的反諷，格奧爾格也露出頗
有同感的表情回嗆一句「你少廢話」。
對於擁有各式各樣技術專家的冒險者業界，自然也少不了投身這一行的優秀魔術師。
以國家規模將魔術師納入管理之下的摩拉維亞，自然是吸引了諸多優秀、有才能的魔術師
才俊來到這個國家。
其象徵的存在便是王都魔術學院，只要是從王國貴族或大魔法師家族出身，那幾乎毫無例
外的都會在這裡就學，逐漸被培養成王國的支配階級、知識階級，成為國家的棟樑。
但是，在市井小民中出身且突發地展現出魔術才能的普通人裡，卻也有不少未能擠入這窄
門的漏網之魚存在。這些人通常是向民間的魔法師或知識份子拜師學藝，甚至是自己獨學
魔術，但大抵上都不太可能成得了什麼氣候。
沒有一個老師傳授成體系的魔法知識，其學習的速度當然會出現差距，再加上比起突然蹦
出一個天才的突變魔術師個體，其後天素養也多半比有著傳統淵源的魔術師一族子弟要劣
勢的多
格奧爾格與潘恩都是這種出身市井之民，父祖輩中並沒有任何人是魔法師。
關於不景氣的沒幫助對話就到此為止，兩人沉默地排隊等待著隊伍縮短。過了小半刻時間
後，輪到了格奧爾格，他將完成的委托書交給面前的公會辦事員。
如同地方小公務員的中年公會員熟練地上下轉動眸子檢查一遍，並在委託書角落寫上自己
的簽名。就這樣，完成的委托書被塞進檔案箱裡，而他另一手則遞來了裝著報酬金的皮袋
。
格奧爾格接過皮帶檢查後塞進懷中，扭轉腳跟離去。
「那拜拜。雖說太陽還高著，但我待會還是去酒店喝一杯吧。就去丘之隼亭好了。與你那
家爛酒館不同，那裡的雞肉料理好吃的很呢。」
「哼！真敢說呢。」
看著格奧爾格把錢塞進懷裡裝模作樣的德性，潘恩好氣又好笑的揮手罵道「滾邊去啦你」
，擺了擺手與他道別。
＃＃＃
在離開公會建築橫越過正面櫃台前時，一個元氣十足的聲音叫住了格奧爾格。
「格奧爾格…是格奧爾格先生嗎？」
他轉頭望向這驚訝的呼喚聲來源，是一位少女露出了見到老朋友似的吃驚模樣掛在臉上。
她是個魔術師。身纏淺蔥色基調的法袍，胸前掛著象徵她擁有導師稱號的紋章───交錯
的法杖與銀製的象頭組成的首飾。
她兩手手指上戴著戒指，上頭鑲著各式魔法發動用的高級觸媒如紅寶石、藍寶石、蛋白石
，等於是宣告著她是一位相當高段的魔法師的地位。看到這位少女的面容，格奧爾格也驚
訝地喊了出來。
「妳是…諾拉嗎？！」
身為異界調查團的一員，與格奧爾格同行，將顯現於這個世界的異世界大國───蘇維埃
聯邦的雄姿目睹的第一批魔法師中的一人。
「果然是格奧爾格先生！好久不見了！」
對於眼睛發著光輝，像是要衝上來抱住自己一樣快步跑來的諾拉，格奧爾格臉色一變，快
速地轉動眼睛掃視了周圍一遍。
（糟糕！這下子可不妙啊）
周圍都是瞪向自己的視線、視線、視線。
格奧爾格頭痛欲裂的看看自己，又看看對面那個少女魔術師。
他完全可以理解周邊人群視線的意思。
毫無疑問的，原因是由於面前這個腦袋空空毫無見識的天然呆姑娘。
諾拉‧巴特爾斯。以十七歲史上最年輕得到魔法導師稱號的天才魔術師，死靈魔術的名門
【巴特爾斯一族】的大小姐。她的祖父法蘭茲‧巴特爾斯是現任的魔術師公會會長，其父
親多拉巴爾特則是王立魔道院的決議機關評議會之一員。
她既出身高貴又有著足以不辱家門的才幹，不論是身為魔術師的血統、家世，巴特爾斯家
都是王國屈指可數───已經可以跟摩拉維亞王室的格雷豪沙一族並列為五指之內，堪稱
是名門中的名門。
本來照地位來說，她可說是若不擔任那次異界調查團團長就顯得有點說不過去的超級大人
物。
但實際上，會變成讓自己來扛調查團長的職務，怎麼看都應該是她這位小姑娘的性格天真
到不適合擔任指揮職，才會由經驗豐富的格奧爾格出線吧。
像這樣足以代表全公會的大魔術師，居然與一介區區隨處可見的冒險者表現的如此親密，
光這種事就足以成為被全場所注目的焦點。
「喂、喂，妳冷靜點。仔細看看自己周圍。」
「耶？」
對於自己面前這個一點空氣都不會讀的少女，格奧爾格已經快要當場崩潰哭出來了，他只
得跟少女提案表示希望離開這裡換個地方聊。
＃＃＃
在這之後過了半刻。
兩人在前往鬧區之外的酒店───丘之隼亭途中。或著正確說來，是格奧爾格自己想過去
，而諾拉自己跟過來的感覺。格奧爾格本來是想跟她打聲招呼就逃走的，但諾拉卻顯然沒
這麼容易打發掉的樣子。
「那個…格奧爾格先生是東部屬州出身的吧？」
格奧爾格突然間停了半步，而諾拉則有點擔心是不是自己問錯了問題，擔憂地看著格奧爾
格轉過頭來那有些驚訝而皺眉頭的表情。
「妳現在知道東部的狀況怎麼樣了嗎？」
「這該怎麼說才好呢…」
雖然是這麼說的，但格奧爾格一開口就又閉上了嘴。
知道了也是一點屁用沒有。雖然從王國政府發表的那捷報四起的沒重點消息大概可以窺知
實情一二，但就算格奧爾格是東部出身，現在也不會有任何家人叫他回去了。
東部各地雖然散布著各種重要的遺跡，也是冒險者賺錢的財源，但就為了錢而殺進戰場正
中央實在是沒那種膽子。雖然挖掘遺跡可以賺錢，但這筆生意是要有命留著才花得到錢啊
。
況且上次調查團歸來後的報酬也還有剩不少，至今為止格奧爾格一直是打著待在王都打零
工賺點小錢，撐到局勢明朗些的打算。
「妳知道什麼嗎消息？」
他向諾拉打聽著情報。
雖然是很多地方有點粗線條的出包少女，但畢竟是王國有數的名流出身。她從貴族、魔術
師同儕伙友中，一定可以聽到比自己多些的傳聞。
「其實三天前…我接到了召集令。」
「哈啊？」
格奧爾格停下腳步，歪頭思索著這句話的意思。
像諾拉這麼高段的導師───可說是國家機關的研究者，應該是有達到可以免除義務動員
的資格吧，說起來據自己所知，諾拉也完全沒有接受過預備軍官教育的模樣。
接著諾拉又繼續說了下去。
從一星期前，屬於巴特爾斯門閥的魔術師們陸續接到了召集令。不問男女老若，甚至是接
到召集令的法師中，也有已經服完後備役達到退役年齡的老法師。
他們的共通點只有一處，那就全是高位的死靈法師。
然後，三天前，自己也接到了召集令。
看到這召集令的家父被激怒而衝去國防部找人理論。
「格奧爾格先生。雖然我同時修習了三個系統的魔術…但我的專攻領域是什麼您也很清楚
吧？」
格奧爾格想說什麼，但開口之後卻又擠不出想說的話，於是幾度張張合合，結果什麼話也
講不出口地沉默下去。過了不久，他那蒼白的臉色才稍微恢復了一點血氣。
雖然是個不入流的三流魔術師兼冒險者，但格奧爾格絕非笨到搞不清楚這狀況的外行人。
根據諾拉剛才所說的話，她事實上是在告知自己極為恐怖的一個事實。
政府將死靈法師進行了徹底總動員。
毫無具體內容的政府發表。
以及逐漸由東部屬州西進推來的戰場。
（喂喂…這可不是開玩笑的啊）
知道異世界人的真面目，而且也會使用魔法的內行人，很容易就可以導出一個結論。
戰場───將會是在國內使用死靈魔法。對於沒有魔力、無法被屍兵化的蘇聯軍無法使用
，所以施法的對象必然會是摩拉維亞自己的東部屬州居民。
往好處想，也許是戰死的摩拉維亞士兵轉化為僵屍而已。但要是有一天，軍隊會不擇手段
到把自國民轉換成屍兵也不惜要阻止異世界人的話呢。
接著，他又驚覺站在自己眼前的無辜少女也將會承擔這暴行的一部份。
格奧爾格想到這裡為之毛骨悚然，不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