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騎士來尋驕陽：第二章 寧靜的夜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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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常難得，家裡亮起綠色的微光。費因要小妹們通通去睡覺，自己拉長耳朵蹲
在光圈照不到的地方，偷聽廚房裡的密談。四個小女生雖然不滿這個安排，但
是他們年紀小，一碗熱湯下肚之後瞌睡蟲就鑽出來作祟，只好各自拉了被單一
角倒頭就睡。地熱爐呼嚕嚕運作，受修士們賜福的核心在爐中運轉，從地下引
出熱氣溫暖房子。
「布倫修士長人真好，還特別派人送新的核心給我們。」媽媽用氣若游絲的聲
音說：「我們之後該捐點什麼到修院去，表達我們對聖白殿的感謝。」
「什麼都可以，你覺得適合就好。」爸爸說。
「你覺得新收成的蕈菇怎樣？蠔菇長得多又快，向來都會有盈餘。等等，不行
，太稀鬆平常了。也許我們留幾盆腐土，栽點松菇，等到明年就能採收送給院
長。」
「我們沒有祝福了。」
「你今天不是去拿新的祝福聖水嗎？難道你沒拿到祝福聖水——」媽媽倒抽一
口氣。「怎麼會這樣？」
「修士長說女神的旨意是暫停發放祝福。這不是針對我們，是所有人都這樣。」
「喔，這樣呀，我懂了。原來如此，修士長人真好，還特別送東西給我們。他
其實不需要這樣，我們撐得過去。」
「你說得沒錯。」
「我們可以再試試看舊的土，如果能順利長出菌絲，還是能收成。我也可以先
去接一些縫補的工作，我沒辦法出門，但拿針線還是辦得到……」
「你不能太勞累。」
「那我們該怎麼辦？」媽媽說：「我們還能怎麼辦？」
「布倫修士長今天跟我說了一些事。」爸爸說：「修士們很喜歡費因的聲音，
只要我們點頭，他們願意付錢訓練他成為歌手。」
「當聖白殿的歌手？費因？這、這是好消息呀！太好了、真是太好了，那孩子
果然受女神眷顧！」
「不是，麗安，你聽我說，他可能得離開家裡。」
「離開家裡？」
費因聽見輕微的喘氣聲。他們說了什麼？
「不，沒事的，費以理，我只是有點太激動了。你說得對，這是他的未來，對
他好對我們也好。我不能那麼自私。」
「你懂我的意思就好。」
「只是修士長人真是太好了。我們沒有背景，他居然還願意幫我們推薦費因成
為聖白殿的歌手。你剛才說要訓練他嗎？」
「沒錯，而且聖白殿在這段期間會照顧他的生活，好讓他能夠專心求學。」
「這好得像夢一樣。」媽媽說：「我真不敢相信，我們的費因要成為歌手，為
女神和信徒們獻唱。你覺得他們以後會讓費因唱哪個聲部？他的聲音夠高嗎？
不知道他要多少年才能上台獨唱？」
「我想他們會讓費因唱童聲部。」
「童聲部？」
「你知道的，最困難的那一部。」
「童聲部？」媽媽的聲音在顫抖。「不，你不是說真的，你故意逗我玩。你要
讓費因去唱童聲部？那些、那些……」
「麗安，你先不要激動。」
「你要讓那可憐的孩子去唱童聲部？那是我的兒子，我們唯一的兒子呀！你瘋
了嗎？他們要把費因、把費因——肢解呀！」
「麗安你聽我說——」
「那是你的兒子呀！」
「可是我們在餓肚子呀！」
費因往後退，往沒門的房間瞥了一眼。沒有動靜，妹妹們沒有被驚醒。雖然他
也很想躲回房間裡加入妹妹們，可是廚房裡的談話還沒結束，他還得繼續聽下
去。他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媽媽動不動就掉眼淚，修士長的禮物
究竟代表什麼？
更重要的是，拒收禮物的爸爸為什麼改變心意？
「如果我沒病就好了，都是我這一身討厭的病，是我害慘了全家……」
「不要這麼說！是收成不好害了我們，我們背離女神的旨意，所以才有暴風女
王降下詛咒，收回祝福。這不是你的錯，你千萬不要責怪你自己。」
「不，是我的錯，我很清楚。你聽過他們怎麼說的，女主人就是一個家的園地
，我病了，然後我們的園地就再也長不出東西……」
「喔，麗安……」
媽媽和爸爸的啜泣聲很小，小到費因必須偷偷探出頭，飛快看上一眼才能確認
。好在他們正抱著彼此，眼睛裡滿是淚光，沒有發現費因過了睡覺時間還睜大
眼睛蹲在走廊上。
「屬於我們的詛咒降臨，我們要承受我們的命運。」
「我不准你這麼說。你的病還有希望，只要繼續吃藥，到最後一定會康復。」
「最後萬物，屈服於女王的威權，赫蘇馬的榮光照亮日夜。我知道我在說什麼
，這是經文，不會有錯……」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就算不為你自己，也該為女孩們想想。只要我們答應
修士長，我們就有錢能夠繼續買藥。只要我們繼續祈禱，祝福聖水就一定會產
生作用，長出足以供養我們全家的菇蕈。我們只要撐過這一關，只要再撐一小
段日子就好。女神不會這麼狠心，我們要相信祂只是要我們懺悔，絕對不是要
捨棄我們！」
「所以我們只要懺悔就好？費以理，我怎麼這麼傻？你說得沒錯，我們能做更
多義行，我們還可以捐獻給修會和赫蘇馬！」
「麗安……」
「但是我拜託你，不要讓他們帶走我可憐的費因。不要是費因，不要是他們任
何一個。讓我代替他們，我可以做任何事，只要能代替他們受苦……」
「不要說這種話，你的病一定會好起來。我知道過兩天會有一隊藥商進城，他
們會有霜片膏，霜片膏一定能治好你的病。」
「我說過我最近常做的夢嗎？那道紅光，把所有的東西通通抹掉？我常在想，
那就是暴風女王的旗號。祂來找我們了，費以理……」
「不要再說了，我拜託你不要再說了……」
有好一段時間，屋子裡整理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隨著時間過去，滲出燈
蕈的光液大概慢慢變乾了，綠色的光圈變得又小又黯淡。費因等著他們繼續說
話，可是四周陷入寂靜，他聽不見更多對話，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的疑問
還沒有得到解答，椅腳在地上拖動的聲音就先響起了。
費因沒有其他選擇，只能搶在被發現之前趕回房間，在爸爸探頭巡視的時候捲
起身體假裝熟睡。
綠色光圈照出爸爸幽靈般的臉孔，深陷的眼窩裡只剩兩點小小的光。費因摒住
呼吸，深怕被爸爸發現不對勁。他已經長大了，不該再讓家人擔心。爸爸扶著
牆繞了房間一圈，在每個女孩子頭上都停留一下，最後來到費因頭上。費因不
敢睜開眼睛，緊縮身體希望爸爸快點離開。
沒有溫度的光圈沒多久就退出房間。費因睜開眼睛，爸爸稀薄的影子消失在門
邊。費因抓著被單的邊緣，不敢開口說話。
他知道什麼是童音歌手，其他孩子提起過那些身材圓潤、皮膚嫩白的歌手。費
因如果接受修士長的安排，有一天也會變成那樣的歌手，擁有尖銳到能穿透石
牆的恐怖歌聲？
費因全身發抖。
※
「醒醒。」
布魯托睜開眼睛，一時間還沒認出自己人在什麼地方，腦袋昏沉沉的難受極了。
「你還好嗎？」
布魯托搖搖頭。他不懂事情怎麼會這樣，他睡在火堆旁，天上太陽高高掛著，
他依然頭昏腦脹、全身發抖。這就是人家說的冷死嗎？他從來沒想過天上連一
片雲也沒有的日子，居然也要受這種凍寒侵蝕。
「如果我死了，發誓你會讓我媽媽和希絲緹雅安全離開底里斯。」布魯托說。
「我不知道驟寒症也會讓人胡言亂語。」
「驟寒症？」
「你的身體習慣日顯的散熱模式，一下子來到夜境，體溫散失過快才會這樣。
」齊格說：「多穿幾件衣服，烤一下火，等太陽再熱一點你就恢復了。」
布魯托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可是我在船上的時候沒發病。」
「那是封閉的空間，你現在可是睡在廢墟旁。」
「要多久才會好？」
「深呼吸。」
布魯托照他的指示深吸一口氣，齊格摸摸他的肩膀。
「現在站起來試試看。」
「我頭好痛。」布魯托抱怨道，但神奇的是他站起來的時候不覺得身體僵硬，
冰冷的感覺消失了。
「還會冷嗎？」齊格問。
「不會，好像好很多了。」布魯托訝異地說：「可是剛才我明明——你做了什
麼？」
「也沒什麼，只是把你身邊的空氣擾動一下，讓熱氣圍在你身邊。」齊格聳肩
。「你可以繼續躺在這裡。」
「真的？」
「真的，等我殺了阿波菲普，睡了暴風女王之後再來叫你起床。」
布魯托從地上爬起來。「你不需要每句話都帶刺，這樣真的很傷人。」
「怎麼了？想回家找媽媽告狀嗎？」
布魯托決定放棄溝通。他站起身，脫離齊格製造的熱氣，布魯托馬上又感覺到
懾人的寒意。不過這一次好一點，像隔著一層紗觸摸冷空氣，布魯托覺得這是
好現象，慢慢的他總會接受夜境的酷寒。
齊格只有閉上嘴的時候才討人喜歡。他大手一拉扯下帆布，三兩下就收拾好昨
晚用來搭營的營繩、營釘，通通捲成一小綑背在背上。一瞬間昨天露營的痕跡
瞬間消失，樹枝爐架被踢進草叢，炭火的痕跡混上沙土抹個乾淨。他束口褲和
襯衫紮得緊緊的，凌亂的頭髮也紮成小馬尾吊在後腦勺。一夜之間，眼前的齊
格已經從邋遢的老僕人，變成正當壯年的夜境水手。
「拿去。」齊格撈出一雙鞋子丟給布魯托。
「又是魔術？」布魯托問。
「我昨天就帶在身上了。把鞋子穿好，以免被人誤認是逃家的小公子。」
新鞋子又硬又難穿，布魯托花了好一番功夫，才把腳套進這雙皮質甲殼裡。他
向來不善於應付鞋帶，在齊格的注視下，更是花了兩倍的工夫才好不容易套牢
所有的孔洞。他站起身，對著腳邊的石板踢了兩下。
「算我求你，不要說任何一句話。」他說。
「我什麼都沒說。」齊格回答說：「提醒我，還要幫你找雙襪子才行。」
「襪子？」
「用來套在腳上，以免你腳趾凍到壞死的布料。」
布魯托想到還要套更多東西在腳上，就感覺筋疲力盡。他得快點換個話題。
「所以我們現在該做什麼？」
「往碼頭去。」
也差不多是這樣，碼頭、馬路交替，跑路的人生就是如此。布魯托跟上齊格，
從石板道的另一邊下山。這和他們昨天上山的方向正好相反，不知道粗魯騎士
今天又有什麼打算。
「所以具體來說，你打算要帶我到哪裡去？」布魯托追在他後面問。
「給你。」齊格一邊走，一邊撕了一片黑麵包給布魯托。
「謝謝。」布魯托接過黑麵包，三兩下塞進嘴裡。「所以——嘖嘖——你打算
怎麼辦？總不會——咂咂——就把我帶到闐國，讓我——滋——砸一個人站在
碼頭旁邊找工作吧？」
「看在暴風女王的份上，你媽沒教過你吃東西時不要講話嗎？」齊格罵道。
「她說——咂咂——時間嗯——就是金錢。」布魯托把麵包吞下去。「我也不
覺得你會在意這件事。」
「你只有這種時候腦子才會開竅是吧？」
「我有個好老師。」
「你的老師最好教過你怎麼說夜境話。」
「我學過，也會寫。」布魯托說。
「很好。你學的是寧國腔還是闐國腔？」齊格問。
「寧國腔。」
「重點是你會讀會寫，算術想必也沒問題，否則不會惹出這麼多麻煩。」
「我就當你是讚美我了。」
「我的計畫是送你到闐國去。雖然你學的是寧國腔，但是沒關係，反正你本來
就是陌生臉孔。我在那裡還認識一些人，他們可以幫你安排找工作，比如在商
行記帳，或是當修院的文書員。你的背景是一個到大城市找工作的鄉下小夥子
，等穩定了要把媽媽和阿姨接過來一起生活。」
「很簡單的故事。」布魯托跟著他跨過山溝，照例滑了一跤。齊格及時拉住他
的手臂，把他拖回小徑上。他們的腳程脫離寬敞的石板路了。
「這就是說謊成功的秘訣，簡單大方，讓聽的人自己去想像細節。」齊格說：
「從我學會之後，說謊再也沒人能看穿了。」
「哇，真勵志。」
齊格揍了他一拳，布魯揉著手臂跟上。
「所以我該做的事就是到闐國去，然後躲在那裡對吧？」布魯托又問：「我的
問題是，為什麼不是鄉下？書上不是都說安靜偏遠的鄉下適合躲人嗎？」
「標準的日顯思維。你腦子裡想的是到一個偏遠的小島上，沒人能發現你們的
蹤跡。但闐國和福波愛蘭不一樣，夜境資源珍貴，一般人必須擠在大城市裡才
能生活，而市郊全是關係緊密的大家族莊園。如果你出現在這些莊園附近，要
不了三天就會被人逮住，送到海關清查身分。」
「你的意思是既然如此，不如把我送進到處都是人的大城市，用整座森林藏一
片葉子？」
「總算開竅了。」齊格跳下一段矮坡，布魯托手腳並用爬下去。
「所以你才說要帶我到彬城去？」他問。
「沒小到所有人都知道彼此的底細，又沒大到能引起赫蘇馬注意。」齊格說：
「而且彬城是海港，有外地人搬進去一點也不奇怪。」
「記帳和文書員，聽起來真刺激。」布魯托咕噥道。
「嘿！你要繼續走還是愣在那裡等赫蘇馬？」
布魯托把襯衫拉正，綁緊歪掉的褲頭，確定鞋帶好好的沒在爬坡時鬆脫，邁開
腳步追上齊格。他能看見海岸的水光，附近想必有另一座碼頭。這證實了布魯
托的想法，白領口並不大，至少不會比底里斯大到哪裡去。這兒一樣有迎風的
港口，和適合順流出航的港灣。雖然這兒已經相當接近陌生的夜境，但是太陽
依然高掛天空，有些原則還保留著。一個人獨自上路前，知道這一點對布魯托
來說多少起了點安慰的作用。
齊格帶他繞過一片矮樹林，視野開闊之後，布魯托能看見燈塔矗立在海角，像
個老朋友一樣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你在微笑。」齊格問：「發生什麼好事嗎？」
「沒事。」布魯托回答：「只是我在想，這附近不知道有沒有人能賣本好書給
我，介紹一下夜境的風土民情。」
「價錢會把你嚇死的。」齊格搖頭否定。「雅坦號的船員們資助我們的金額不
多，最好還是用在刀口上。」
「這是當然的，他們又不是自願捐贈，你怎麼可能會有好收穫。」
齊格瞥了他一眼。
「怎麼了？」
「沒什麼。」齊格沒多說什麼，聳聳肩繼續往下坡走。布魯托真希望自己能學
會讀心術，好猜透這個老鼠臉騎士心裡頭的想法。當然，也幸好這世界上沒有
能夠讀心的魔法，否則天曉得這個精明的傢伙，會不會預先學來對付布魯托。
要是布魯托的想法給他知道了，到時候可真的會害死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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