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一抽高就更顯羅菱的清瘦,藍歲晴曾聽林姊提過羅菱會將能保存的主食用保溫袋密封
裝好帶回家,讓家中老小晚餐加菜,有時候在家扶中心分得的零食也原封不動拎回家和家
人一同分享,在羅菱的心中沒有獨自享受這件事,她所做的一切都以家人為出發點。
因此,藍歲晴總是想給羅菱多一點她所能給予的,即使微不足道,也是她的涼薄裡僅存的
一點溫暖。
「都快跟竹竿一樣了。」
「才沒有。」
兩人一邊聊天一邊走回辦公室,藍歲晴捧著紙箱,照例只讓羅菱拿滿手上的袋子,吱吱喳
喳的小麻雀一開啟話匣子就停不下來,連珠砲似地拚命向藍歲晴報告近況。
「坐在旁邊的男生真的很討厭,他每次都喜歡越線,講都講不聽……吳叔叔!」話才說到
一半的羅菱隨即被站在辦公室門口的身影吸引全副注意力,忘記上一刻才說到同班同學的
行為,立即放聲大喊並向前飛奔。
「啊,小羅菱妳長好高了!」爽朗的男中音顯示出不可置信的驚喜。
男人一把將朝他奔去的小朋友抱高舉起,恍若羅菱還是兩年前的嬌小模樣,雙手伸直舉到
頭頂還能玩飛高高的遊戲。
「啊!吳叔叔放我下來,會頭暈!」沒有預期會被抱起來轉圈的羅菱急忙用雙手摟緊男人
的脖子,開口哀求。
玩瘋了的男人似乎決定不理會小朋友的求饒,自顧自繞圈,用雙手撐住羅菱腋下,利用離
心力讓羅菱的身體幾乎呈直線飛行。
即使在快要飛出去的時刻中,羅菱也只是用前臂圈緊男人的頸項,手掌仍將幾袋餅乾抓得
緊緊的不願放手,讓藍歲晴看了好氣又好笑。
真是傻孩子。
藍歲晴笑著正要制止男人的孩子氣舉動時,突然看見旋轉中的羅菱流露出痛苦的表情,一
向完美精巧的笑容出現裂痕,讓掩蓋在底下的祕密趁機掙脫,爭先恐後向外推擠導致此刻
的羅菱表情扭曲。
不太對勁,藍歲晴的腦中敲響了警鐘,羅菱的模樣看起來不像旋轉過度的噁心感滿溢,反
而像是疼痛累積到極點再也無法假裝痛楚不存在一樣。
在過往的經驗裡,真的太痛了的時候,藍歲晴會將臉埋進任何可以掩蓋她的事物中,不讓
任何人發現她再也撐不住若無其事的表情。
而,下一刻,猶如什麼事都沒有發生般,羅菱將臉蛋埋進男人的肩窩,彷彿認命了不再要
求男人停止旋轉放她落地。
太奇怪了,藍歲晴的背脊竄過一絲寒意,眼前的模式太熟悉,熟悉到她不必親眼見證接下
來的發展都能清楚知道方才的曇花一現僅僅只存在於短短幾秒間的失控裡,等到習以為常
後就能延續控制痛苦的時間,不被任何人察覺,包括自己。
「好了好了,我看得都要頭暈了。」由辦公室裡走出來的林姊笑著結束男人的旋轉行為,
拯救眾人。
「我好像也暈了。」男人將羅菱小心放落地後,撫著額頭狀似暈眩。
「我好暈……」
落地後腳步踉蹌的羅菱站都站不穩,藍歲晴急忙上前扶住羅菱的身軀避免小朋友跌坐在地
。
「會想吐嗎?」
「有一點。」
「我帶妳去廁所。」
藍歲晴牽著羅菱緩慢走向洗手間,經過男人時對他投去了無可奈何的目光,像是帶著笑容
淺淺責備對方失了尺度的玩笑,而男人接收到她的眼神後回以抱歉的笑容,頑皮的神態反
映出男人的愛玩性格。
「下次如果再碰到老吳轉圈轉到不停下來的時候,可以把手中的東西放掉,用力抓他的頭
髮看他還有沒有辦法一直轉圈。」
「沒關係……」羅菱笑得有些虛弱。「我很久沒見到吳叔叔了。」
「傻孩子。」藍歲晴伸手取過羅菱還拿在手上的餅乾。
「我、我好像……」話還沒說完,羅菱拔腿就朝洗手間的方向衝。
當藍歲晴打開洗手間的門時只見羅菱彎腰趴在洗手檯嘔吐,她走過去輕拍羅菱的背,在拍
撫的同時尋找可能顯露出異狀的蛛絲馬跡。
「好一點了嗎?」
「嗯。」
「轉過來我看一下。」
羅菱漱完口後依言轉身讓藍歲晴檢查。「我沒有吐到衣服。」
「嗯。」藍歲晴微彎身子,仔細巡視羅菱的身體沒有被衣物遮蔽的地方。
沒有任何痕跡。
她站直後摟過羅菱,右手稍微用力按壓羅菱的肩胛骨靠近腋下的地方,同樣也是方才男人
用力抓住的區塊。「那我們回辦公室囉。」
羅菱悄悄瑟縮了起來,臉上依舊揚起燦爛的微笑,歡聲應答:「好。」
太細微的脆弱只展現在瞬間,當她們邁開步伐時,羅菱已經恢復稍早前的模樣繼續興高采
烈說話,彷彿不再感知到藍歲晴施在肩胛骨上的手勁,剛才的痛苦與嘔吐的難受都收拾得
一乾二淨。
一般人或許只會覺得小孩子的恢復能力很好,一下子就忘記上一刻發生的事情,注意力一
旦被轉移就會投入下一件新鮮事物裡,然而藍歲晴不是一般人,她習於觀察別人用以擬定
策略來決定自己要露出怎樣的笑容打破彼此之間的藩籬,於是當她與他人對話時喜歡注視
他人的雙眼,認真且用力地看進對方的靈魂,時時注意他人的神態,喜悅的疏離的憤怒的
哀愁的欲蓋彌彰的欲言又止的全都看進眼底,慢慢描繪出一個人的模樣。
尤其當她特別注意起某個人時,任何細碎的變化都逃不過她的眼睛。
小孩子確實容易被新事物轉移注意力進而遺忘上一秒正在進行的事情,但是羅菱的表現還
是與純粹被新事物吸引的自然轉移有所不同,有點太刻意了。
「刻意」兩個字不應該出現在一個九歲的孩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