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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ed ( )
2010-05-08 01:32:30作者: esed (《夢幻的一天》) 看板: HsiaYu
標題: [詩 ] 《傾向》（1999）夏宇 繼續／繼續／繼續（詩十首）
時間: Wed May 5 23:38:41 2010
關於校對
楊牧曾因詩作段落被打亂而直言白先勇的《現代文學》是他平生所見校對最差的一份雜誌
（當時校對品質最好的應屬夏濟安的《文學雜誌》）
王文興的《十五篇小說》再版序言中也可見小說家在鍛字煉句上的苦心孤詣
不同於王文興對字句的反覆斟酌與修改再三
最不羈與自由的應屬幾乎不改稿的七等生
對照夏宇在〈腹語術2008年改版後記〉中說的：
「面對舊作我總無法克制改寫的動作，但是《腹語術》無從改起，因為之後的《摩擦無以
名狀》可謂無一字來歷，字字句句均由《腹語術》剪之貼之。」
用繪畫觀念製作的《摩擦無以名狀》正好呼應了七等生近似繪畫的創作觀：
「既然在從事繪畫時畫筆落下的那一瞬間就不能再更改，那麼同樣地，在書寫結束的那一
瞬間，紙也記載了一切，就算語言是有瑕疵的，也是保留了那個時候的風貌。文學的語言
就像繪畫一樣，畫下去後就不要修改。」
《傾向》雜誌第12期與《Salsa》同在1999年出版
雜誌中刊載了夏宇的〈繼續／繼續／繼續〉等十首詩
這十首詩與《Salsa》（2000年4月三刷）有多處不同
一行一行一字一字一一比照完後
除了少數幾行應屬《傾向》未校字
幾處差異則像是靜止的水在杯中搖晃、溢出，使紙上的字因遇水而暈開
不喜差異者建議跳出此文
其餘可往下閱讀上色部份
繼續／繼續／繼續（詩十首）
夏宇
繼續／繼續／繼續
有些劇場是故作疏離狀的
有些有些則做投入狀
我則被較低檔的神怪附身
令物質發出聲響
搜索預兆
導引它們超越將被鑲嵌的靈魂
這靈魂有某刻以為自己是某肉體
而詢問自己：
到底我的身體重複鑲嵌過多少身體
而那一個
現在正在愛著你
而且擁有一條裙子
那裙子是給又窮又會跳舞的女孩穿的
一穿就可以像風扇般旋轉
而又可以馬上停止。
有時確實有些寄居的身體的禮儀
離我們過去的風俗很遠一再
失眠的原因
像某些葬禮上的花式簽名很難辨認
我們是有過幾次崩潰
我們雖不方便說一切發生過
但是是朝發生的方向前進有過那幾次崩潰
看來未來（被崩潰界定的）
是要平順得多
但是我們不記得未來
用心靈勾引
回信很冷慢
用我們代替我；
「我們雜交
但這些並不猥褻
誰都和誰睡過
大家也變成朋友。」
由那些尚未被完全領悟的靈感我們
還是察覺
健身房衣帽間裡
沆瀣一氣的廉價恐怖
或是在一個洗衣店裡
大家一起洗
髒衣服時的空檔
評論裡說「更個人化」
是甚麼意思呢？
好像可以上電視
「尋找失散的母親」
這個節目
原則上不贊成私人海灘
但當我們尋覓戰慄
我會給你一個好的位置
但你必須用出走和遺棄
使它更形式化些
更值得說：
「反對不是意義
而是意義的意義」
開一家自助洗衣店所必須
設想的群眾基礎
因而來到的那些普遍而平凡
的苦難裡
通常我們是不置一詞的
但跟著前進時
在一些氛圍下相信的
用心靈勾引，是的
在自助洗衣店。
有時候他們播古典音樂
打昏過去
開車到里斯本
難免有些旅館裡住著暴露狂
如果難免也有些隱匿狂的話
整個旅館的外觀提供的幻覺
必須視毒品的種類或酒精的
強度決定而由此界定的
現實又讓人產生極端誠懇
或極端不誠懇之感亦或是
過於嫻熟或不夠嫻熟之類的
不好意思於是我說服了她
接受孤獨知道這事是甚至
乃值得喜愛但不久我就發現她愛的
孤獨乃是我的孤獨而不是
她自己的孤獨她那麼愛我的孤獨
急欲加入所以我們就一起開車
到里斯本看一個我們都
喜歡的朋友那人也有他的孤獨
但是他管它叫
我的母鹿。
互相愛著了
互相愛著了
互相撕著肩膀上曬脫了的那層皮
這樣互相撕著皮
找不找得到另一個人可以這樣
互相撕著皮呢
而不必說什麼我要你呢
也不必去旅行訂不到房間那一套
也不必讚歎那些修復的
教堂和廟宇
沒有另一個名字卡在喉嚨
而又等待那些脫口而出
沒有另一套什麼遇見
在另一處什麼海邊
沒有另一輩子
沒有另一種後悔
所有的都絕對
都可以死
我讀過的另一個譯本
其實意思大致是正確的
文句也還通順，它的存在本身
也就是它的存在的也算
合理的解釋設想也被
另一譯本所愉悅過
而最終也到達過什麼的
而引起的
也不見得要真正面臨的對質
而涉及的
被強行分割的
而不得不來到的所謂
的陰影部分
將冰冷／喧鬧／痛楚分開的
玻璃上蒙著霧氣。傾向於殊途的
車廂裡的人一遍遍地想像著他們
在眾人前長久地擁吻著的他們
她要得到更多或是他或是
有一天他們誰先不想要但此刻
幸好他們相愛，眾人想
幸好乖乖地他們有了彼此
那因此空出來的
匿名的出發地
眾人用食指確切地指出點過
使得
每一張地鐵圖上啟示該站站名的黑點
總被這樣磨損是，我在這裡
我們在這裡，你在這裡而
終於消失不見。我們因此更輕易
知道我們在那裡，整張地圖上那個
唯一消失的點上
眾人上車
否則，眾人想，
他們還在吻著的那對他們
怎麼樣向這樣的陰天索取
這些和解又怎麼樣向
這樣疾速駛過的車廂索取
不確定的顏色與韻律
怎麼樣向所有人宣佈
因為他們相愛而要求所有剩餘的鎳幣
也有了
理由
因此
向高空走索的人借走他的軟鞋和緊身衣
除了那條繩索
因為他們較傾向於弧線
或是抛物線
為了那種拋擲的降落和突然到達，
因為離開已經無效但是到達仍然神秘。
心理分析
曲名叫做「她是分裂的」
５個音，彈出來，穿過空氣
消失。好像她不再分裂
好像她從來不曾
分裂過
至少沒有痕跡
沒有證據
在等待被毀滅（我們到底可以被毀滅多少次呢）和分析的中途
多麼想要使他迷亂
示意他可以
分析數字５，令他
聞聞手指上的薑的氣味
想像他們隔著玻璃彼此非常想要
那冰冷將愉悅她，那被動
也愉悅她。她的被動顯然也愉悅了
他的被動。他們的
心底冷淡的惡魔。
分析我。她說。分析我。
當然他察覺她的分裂
那是他的職業
他察覺被支配亦令她愉悅
他令她唸一頁書
她察覺他的注視令句子溼潤
她更改章節
隨意造句
她把膝蓋併攏
併攏值得分析
還有她常常背過去
為了想要被責備
對他的問題全部回答是
為了擾亂、勾引
和捏造
一直到她想要叫出來
她穿得像個共產黨
終其一生，她說
她尋找一種尖叫
他解開她人民裝的鈕扣
把我的頭髮放下來她說
把我的頭髮放下來她說
「我幾乎快被解放，
但是，
還沒有。」
她對自己說：
「我還不想，至少還沒有那麼想
我想先尖叫。」
比動機更分裂
她發現動作
她一片片切開手指
那手指的形狀是５
他以為是薑
為什麼不是
現在看起來是３
他勃起。
清晨
兒子式地勃起
寫給別人
在他手心上寫字筆劃繁複
到成其為勾引而且還寫錯了
又擦掉重寫一筆一筆
勾勒摩擦引他
進入一個個像形皮筏裡我把
皮筏的氣放掉我們沉入
湖裡我說我愛你
沒有根也沒有巢
我愛你我愛你我把速度
放慢到最慢慢到乃
聽見齒輪滑動旋轉
的聲音在我們身上
一束筒狀的光是誰
發明的電影只是為了讓屋子
暗下來讓我們學會
用慢動作做愛在最慢裡
我愛你慢慢
分解粒子變粗我愛你
我們就轉而無限
分隔變細啊我愛你
我愛你
我們變成了自己的陌生人
為了有人以為
他們已經把我們看穿
被動
她說：/m/
必須很久很久不說話
才發得出來
這非常低的/m/
她說：/m/
然後不動
不想動
那音節撥不動一絲漣漪
在養著青苔
綠深的湖
她說/m/
然後她說/n/
就是不動
有人喚她
像水滴在蠟上
她在蠟裏
被蠟封住的湖
湖底輕輕晃動
而不動
的果凍
她的被動
在音槽裡
結成冰/z/
如果有人在她的胸脯或耳後
用力呵暖
她就會解凍
掉落
像一枚松果
我們就聽到/g/
先是被吹動那層汗毛
有點縮緊
然後熱起來
腫脹
而彎曲
而極想被打開被
穿透
那被動
無限稠密而可以
收縮
用最少的呼吸
她說：/s/
不轉頭
亦不張望
想降低
再繼續降低
Salsa
我還是願意偷偷自己是那沙丘
被某個晚上的狂風捲走
第２天早上成為另一種形狀
我也同意我們必須行動
然後在行動裡找到動機
像許多女人會愛上的切‧格瓦拉說的
我穿上印有他頭像的Ｔ恤睡覺
對那種再也愛不到的男人只能如此
真想去摸摸他的頭髮
替他點一根煙
為他找治氣喘的草藥
革命我懂一點
沼澤的水淹沒長征的膝蓋
他愛的唐吉訶德我也懂
與他同一時代的加洛克在路上我也懂
同樣的事物逼近我
用不同的形式
我是切‧格瓦拉今天早上在鏡子裡
我把Ｔ恤脫到一半
那頭像罩住了我的臉
露出一隻獨眼
盯住這罕見的一刻
我是那人而那人並不知道
別人也不知道
（這些要問波赫士）
我正要解放整個南美
而且我說出了我早已學習準備好
的西班牙文，我只會一句
也是引自波郝士：
「我跟你一起去革命
但是允許我隨時可以逃走」
這首詩這麼膚淺
不免被所有人恥笑
但根據波赫士
但我感覺它早已存在
早於所有的革命
以及我的逃走
關於革命和詩彼此傾軋的部分
我播放一段salsa 跳舞打混過去
Somehow
拿一把扇子正面畫一隻鳥
反面畫一隻鳥籠
快速轉換扇柄就看到
一隻鳥被關在籠子裡她
把扇子拾起來她
微笑著讓大家猜測那是甚麼意思
我們說我愛你她說不對
於是大家說我不愛你還是不對然後
她就帶我們去她的公寓
蟑螂在朝北的老舊的公寓裡繁殖
她啟示我們牠們繁殖產卵的地方
傳真機的底盤
答錄機的錄音座
電視裡的管子隙縫
那些用電長期熱著的地方
我們懂了什麼吧恐怕也沒有
我們只是蠻想也這樣鑽進
音響裡在音樂流出來
的地方不起床 在所有那些我們稱之為
時代的局限的早上大家是
多麼多麼地目眩神搖
讓彼美好事物相遇吧
讓痛苦給予力量吧 任何時候
讓我們指著自己身上瘀青的部份
對接著來訪的客人引用一句
那裡抄來的話愛不存在
可是愛的證據存在
任何時候我們去她的房間
那混亂都像小偷剛來過
最後小偷也終於來了
她與小偷之間的共謀是
他拿走了她不需要的東西所以她並不知道他拿走了
重要的是他幫她翻出了她久久失散尋找之物
所以之後任何時候
我們進去她的房間
她有一種「為什麼不」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