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紘字子綱,廣陵人。游學京都,(1)還本郡,舉茂才,公府辟,皆
不就,(2)避難江東。孫策創業,遂委質焉,表為正議校尉,(3)從討
丹楊。策身臨行陳,紘諫曰:「夫主將乃籌謨之所自出,三軍之所繫命也,
不宜輕脫,自敵小寇。願麾下重天授之姿,副四海之望,無令國內上下危懼
。」
(1)《吳書》曰:
「紘入太學,事博士韓宗,治京氏《易》、歐陽《尚書》,又於外
黃從濮陽闓受《韓詩》及《禮記》、《左氏春秋》。」
(2)《吳書》曰:
「大將軍何進、太尉朱儁、司空荀爽三府辟為掾,皆稱疾不就。」
(3)《吳書》曰:
「紘與張昭並與參謀,常令一人居守,一人從征討。後呂布襲取徐
州,因為之牧,不欲令紘與策從事,追舉茂才,移書發遣紘;紘
心惡布,恥為之屈,策亦重惜紘,欲以自輔,答記不遣,曰:『
海產明珠,所在為寶,楚雖有才,晉實用之。英偉君子,所游見
珍何必本州哉?』」
建安四年,策遣紘奉章至許宮,留為侍御史,少府孔融等皆與親善。
(4)曹公聞策薨,欲因喪伐吳,紘諫以為「乘人之喪,既非古義,若其不
克,成讎棄好,不如因而厚之」,曹公從其言,即表權為討虜將軍、領會稽
太守。曹公欲令紘輔權內附,出紘為會稽東部都尉。(5)
(4)《吳書》曰:
「紘至,與在朝公卿及知舊述策材略絕異,平定三郡,風行草偃,
加以忠敬款誠,乃心王室。時曹公為司空,欲加恩厚,以悅遠人
,至乃優文褒崇,改號加封,辟紘為掾,舉高第,補侍御史,後
以紘為九江太守。紘心戀舊恩,思還反命,以疾固辭。」
(5)《吳書》曰:
「權初承統,春秋方富,太夫人以方外多難,深懷憂勞,數有優令
辭謝,付屬以輔助之義。紘輒拜牋答謝,思惟補察。每有異事密
計及章表書記,與四方交結,常令紘與張昭草創撰作。紘以破虜
有破走董卓,扶持漢室之勳;討逆平定江外,建立大業,宜有紀
頌,以昭公義。既成,呈權,權省讀悲感,曰:『君真識孤家門
閥閱也!』乃遣紘之部。或以紘本受北任,嫌其志趣不止於此,
權不以介意。初,琅邪趙昱為廣陵太守,察紘孝廉,昱後為笮融
所殺,紘甚傷憤,而力不能討。昱門戶絕滅,及紘在東部,遣主
簿至琅邪設祭,并求親戚為之後,以書屬琅邪相臧宣,宣以趙宗
中五歲男奉昱祀,權聞而嘉之。及討江夏,以東部少事,命紘居
守,遙領所職。孔融遺紘書曰:『聞大軍西征,足下留鎮。不有
居者,誰守社稷?深固折衝,亦大勳也。無乃李廣之氣,倉髮益
怒,樂一當單于,以盡餘憤乎?南北並定,世將無事,孫叔投戈
,絳、灌俎豆,亦在今日,但用離析,無緣會面,為愁歎耳。道
直途清,相見豈復難哉?』權以紘有鎮守之勞,欲論功加賞,紘
厚自挹損,不敢蒙寵,權不奪其志。每從容侍燕,微言密指,常
有以規諷。」
《江表傳》曰:
「初,權於群臣多呼其字,惟呼張昭曰『張公』、紘曰『東部』
,所以重二人也。」
後權以紘為長史,從征合肥;(6)權率輕騎將往突敵,紘諫曰:「夫
兵者凶器,戰者危事也。今麾下恃盛壯之氣,忽彊暴之虜,三軍之眾,莫不
寒心,雖斬將搴旗,威震敵場,此乃偏將之任,非主將之宜也。願抑賁、育
之勇,懷霸王之計。」權納紘言而止。既還,明年將復出軍,紘又諫曰:「
自古帝王受命之君,雖有皇靈佐於上,文德播於下,亦賴武功以昭其勳。然
而貴於時動,乃後為威耳。今麾下值四百之厄,有扶危之功,宜且隱息師徒
,廣開播殖,任賢使能,務崇寬惠,順天命以行誅,可不勞而定也。」於是
遂止不行。紘建計宜出都秣陵,權從之,(7)令還吳迎家,道病卒。臨困
,授子靖留牋曰:「自古有國有家者,咸欲脩德政以比隆盛世,至於其治,
多不馨香。非無忠臣賢佐,闇於治體也,由主不勝其情,弗能用耳。夫人情
憚難而趨易,好同而惡異,與治道相反。《傳》曰:『從善如登,從惡如崩
』,言善之難也。人君承奕世之基,據自然之勢,操八柄之威,甘易同之歡
,(8)無假取於人;而忠臣挾難進之術,吐逆耳之言,其不合也,不亦宜
乎!離則有釁,巧辯緣閒,眩於小忠,戀於恩愛,賢愚雜錯,長幼失敘,其
所由來,情亂之也。故明君悟之,求賢如飢渴,受諫而不厭,抑情損欲,以
義割恩,上無偏謬之授,下無希冀之望。宜加三思,含垢藏疾,以成仁覆之
大。」時年六十,卒。權省書流涕。
(6)《吳書》曰:
「合肥城久不拔,紘進計曰:『古之圍城,開其一面,以疑眾心。
今圍之甚密,攻之又急,誠懼并命戮力。死戰之寇,固難卒拔,
及救未至,可小寬之,以觀其變。』議者不同。會救騎至,數至
圍下馳騁挑戰。」
(7)《江表傳》曰:
「紘謂權曰:『秣陵,楚武王所置,名為金陵。地勢岡阜連石頭,
訪問故老,云昔秦始皇東巡會稽經此縣,望氣者云金陵地形有王
者都邑之氣,故掘斷連岡,改名秣陵。今處所具存,地有其氣,
天之所命,宜為都邑。』權善其議,未能從也。後劉備之東,宿
於秣陵,周觀地形,亦勸權都之,權曰:『智者意同。』遂都焉
。」
《獻帝春秋》云:
「劉備至京,謂孫權曰:『吳去此數百里,即有警急,赴救為難,
將軍無意屯京乎?』權曰:『秣陵有小江百餘里,可以安大船,
吾方理水軍,當移據之。』備曰:『蕪湖近濡須,亦佳也。』權
曰:『吾欲圖徐州,宜近下也。』」
臣松之以為秣陵之與蕪湖,道里所校無幾,於北侵利便,亦有何異?
而云欲闚徐州,貪秣陵近下,非其理也。諸書皆云劉備勸都秣陵,而
此獨云權自欲都之,又為虛錯。
(8)《周禮》〈太宰職〉曰:
「以八柄詔王馭群臣。一曰爵,以馭其貴。二曰祿,以馭其富。三
曰予,以馭其幸。四曰置,以馭其行。五曰生,以馭其福。六曰
奪,以馭其貧。七曰廢,以馭其罪。八曰誅,以馭其過。」
紘著詩、賦、銘、誄十餘篇。(9)子玄,官至南郡太守、尚書。
(10)玄子尚,(11)孫晧時為侍郎,以言語辯捷見知,擢為侍中、中書令
。晧使尚鼓琴,尚對曰:「素不能。」敕使學之;後晏言次說琴之精妙,尚
因道:「晉平公使師曠作清角,曠言:『吾君德薄,不足以聽之。』」晧意
謂尚以斯喻己,不悅。後積他事下獄,皆追以此為詰,(12)送建安作船;
久之,又就加誅。
(9)《吳書》曰:
「紘見柟榴枕,愛其文,為作賦。陳琳在北見之,以示人曰:『此
吾鄉里張子綱所作也。』後紘見陳琳作〈武庫賦〉、〈應機論〉
,與琳書深歎美之,琳答曰:『自僕在河北,與天下隔,此閒率
少於文章,易為雄伯,故使僕受此過差之譚,非其實也。今景興
在此,足下與子布在彼,所謂小巫見大巫,神氣盡矣。』紘既好
文學,又善楷、篆;與孔融書,自書,融遺紘書曰:『前勞手筆
多篆書,每舉篇見字,欣然獨笑,如復覩其人也。』」
(10)《江表傳》曰:
「玄清介有高行,而才不及紘。」
(11)《江表傳》稱尚有俊才。
(12)環氏《吳紀》曰:
「晧嘗問:『《詩》云:「汎彼栢舟」,惟栢中舟乎?』尚對曰:
『《詩》言:「檜楫松舟」,則松亦中舟也。」又問:『鳥之大
者惟鶴,小者惟雀乎?』尚對曰:『大者有禿鶖,小者有鷦鷯。
』晧性忌勝己,而尚談論每出其表,積以致恨,後問:『孤飲酒
以方誰?』尚對曰:『陛下有百觚之量。』晧云:『尚知孔丘之
不王,而以孤方之!』因此發怒收尚,尚書岑昏率公卿已下百餘
人詣宮叩頭請,尚罪得減死。」
初,紘同郡秦松字文表、陳端字子正,並與紘見待於孫策,參與謀謨,
各早卒。
評曰:張紘文理意正,為世令器,孫策待之亞於張昭,誠有以也。嚴、程、
闞生,一時儒林也;至畯辭榮濟舊,不亦長者乎!薛綜學識規納,為
吳良臣。及瑩纂蹈,允有先風,然於暴酷之朝,屢登顯列,君子殆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