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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克拉瓜的興衰
自歐洲人「發現」新大陸以來，一波又一波的征服者湧入美洲，尋找土地與財富建立
王國；直到19世紀，諸如此類的冒險家依然此起彼伏，樂此不疲。1820年蘇格蘭的投機商
麥格雷戈(MacGregor)只用幾桶酒與幾匹布的代價，便從宏都拉斯的印第安人手中換得了7
萬平方英里(約18萬平方公里)的土地；諸如此類的事件起碼發生了200起有，但是同威廉
‧沃克(William Walker，右圖 )這位冒險家之王(the King of the filibusters)一比，
其他人都得靠邊站 。
沃克的一生只有短短的36年，但這36年寫成履歷表可不得了。1824年出生於田納西州
，14歲的他以第一名的成績從Nashville大學畢業，之後又遍訪歐洲，遊學海德堡、愛丁
堡、巴黎等大學；回國後就讀費城大學，19歲時取得了醫學博士學位。開始感到厭倦的他
棄醫從法，前往紐奧良學習法律並開始實習，但律師生涯遠不能滿足他，接著又拋棄法律
事務，執筆接連辦起了幾家報紙；在新聞與法學職涯來回擺盪的中間，他穿越西部前往加
利福尼亞，與人進行了至少三次決鬥，其中兩次都身負重傷。大概是在康復期間，他逐漸
確信了一生志業所在：美墨戰爭(1846-48)剛剛結束，獨立的德克薩斯州加入合眾國，使
他更加堅信「昭昭天命」(Manifest Destiney)向西部開疆拓土的信條──為了確保南方
蓄奴州在國會中的席位數，以及奴隸制 。
沃克如法炮製的第一個對象是墨西哥的下加利福尼亞。1852年，雖然同行者僅僅只有
45人，沃克仍成功襲取了小鎮La Paz且自封總統，宣布成立索諾拉(Sonora)共和國 ，全
盤引進路易西安納州的法律並將奴隸制就地合法。不過在墨西哥政府軍與當地印第安人的
夾殺之下，一干美國佬迅速崩潰，鞋都沒穿狼狽逃竄；沃克好些，一腳穿鞋一腳靴，一路
退向加州邊境。不願向墨西哥投降的沃克轉而投降美國，但馬上就因為違反中立法
(Neutrality Act)鋃鐺入獄。不過，在擴張主義盛行的當下，沒有法官會對具文認真；開
庭不過八分鐘，沃克便獲判無罪，當庭釋放 。
沃克行動迅速，馬上找到了下一個目標──或者說被下一個目標找上。在主張五國合
眾的自由派失勢後，中美洲聯邦解體，各國內部由保守派執政；但自由派仍伺機而動，不
時發動內戰。尼加拉瓜正是這樣一個國家，正招兵買馬的自由派(Liberal, Democratic)
向沃克發出邀請，要他組織雇傭軍來效力。長了一回智的沃克為免重蹈覆轍，在雙方的合
約上作了些手腳：名義上美國人並非傭兵，只是能夠承擔兵役的移民；合約特地找了法院
當局過目，這回再沒法律問題。1855年5月，距離逃離索諾拉、投降美軍才剛滿週年，沃
克便率領57人的隊伍向尼加拉瓜進發──根據合約，他應該招募三百人。憑著號稱「美國
方陣」(La Frange Americana)的這57人加上當地自由派的百餘人，沃克便向里瓦斯
(Rivas)鎮駐守的1,200名駐軍發動攻擊。雖然攻勢勇猛且造成敵人不小損害(當時鎮內駐
守的保守派[Conservative, Legitmist]近600人，約有70多人陣亡)，美國方陣沒多久便
被壓縮到鎮內的一間磚房內，四個小時的戰鬥後被迫突圍撤離，殘存不到35人。但接下來
在La Virgen的戰鬥中沃克大獲全勝。「美國方陣」仍然只有50人，加上百餘自由派援軍
要對抗600名敵人，但這回被擊退的是保守派──儘管戰鬥激烈，多人負傷，沃克且被流
彈擊中喉嚨在地上躺了一陣子，「美軍」無人陣亡，其盟友也只有3人被殺；保守派則遺
屍60多具在戰場上。到了10月初，沃克已有美國人部曲120名以及300多尼加拉瓜人，還有
兩門小銅砲；沃克再次向里瓦斯鎮進發，但這回是聲東擊西──乘著保守派主力調往
Rinas，沃克直取保守派大本營奇襲格瑞那達，無血開城；而在之前的內戰中，格瑞那達
被自由派全軍包圍了八個月也沒有拿下。保守派政府倏地倒臺，自由派掌握了這個國家；
整個過程沃克只用了5個月 。
雙方正鏖戰當中，自由派先失去了他們的領導人；與沃克簽約的「總統」Castellón
在9月死於霍亂，然而他的死未能動搖自由派的勢力。雖然只是軍事總長(chief of the
military)的頭銜，沃克實際上全面掌握了自由派，10月以後是整個尼加拉瓜；就連保守
派都拜倒在沃克的實力之前，竟然與自由派講和，組織起聯合政府。新選出的總統Rivas
就是保守派出身，然而不過是塊橡皮圖章。美國很快就承認新政權合法，而大權在握的沃
克在半年多後決定名實相符，帶上總統頭銜。1856年6月總統大選結束，沃克獲得了壓倒
性的15,835張選票，而他的三個對手票數全加起來還不到他的一半 。沃克立馬將原本廢
除奴隸制的法條給廢了(他的理由是引進奴隸制才能有效組織勞動人口)，並將英語定為官
方語言，與西班牙語並列；所有政府文件都以兩種語言寫就，官方的報紙El
Nicaraguense上英語和西班牙語各佔一半版面 。一副要文化殖民尼加拉瓜的態勢，那段
時間無論國內國外，經常用沃克拉瓜(Walkeragua)來代稱沃克的國家 。
一小撮人在短時間內「征服」一個國家，除開冒險家的手腕能力、以及尼加拉瓜內部
的分裂與不穩之外，美國人還佔了兵器上的優勢。用沃克自己的話來說，是叫當地人領教
了線膛槍的第一課 。主要的兩場(以及之後的)戰鬥都是發生在市鎮內，市中央的廣場是
爭奪的核心，兵力與指揮部佈署在廣場周邊的建築物內，磚房石屋開了槍眼，進攻的一方
在第一波奇襲的效果消失後，往往陷入逐門逐戶的爭奪戰。城鎮作戰中準頭較佳的線膛槍
在狙擊敵人時顯然比滑膛槍更具威力。曾經與沃克共事的James C. Jamison提到一名綽號
「亞肯薩」(Arkansaw)、使用密西西比來福槍(Mississippi rifle)的神槍手，有個伴當
專門替他裝填彈藥，而他的覘孔瞄的是對方的槍眼，看準敵人現身的瞬間開火；單憑他的
火力與準頭就逼得對方放棄對門的工事，到那時據說已有四五十名敵人做了槍下亡魂 。
而在街上突襲敵方設防的建築物時，習於使用柯爾特左輪手槍(Colt revolver)的西部美
國佬(好比說決鬥時的沃克)更是勇猛，經常一手左輪一手軍刀，或者兩手左輪進行突擊。
不過當時的左輪槍裝填比較麻煩，冷兵器還有很大威力；Jamison特別欣賞的McArdle和
Williamson上尉，前者是沃克美國方陣的刀法總教頭，而後者的劍技出神入化，即便是六
個人舉槍上刺刀圍攻也近不了他的身 。
上圖 ：1850年代柯爾特左輪的裝填方式。當時子彈的彈頭、火藥與底火還是分開的
，因此從前方擣入火藥與彈頭後還得再安上底火，裝填費時，戰鬥中不好再裝填。
上圖：與哥斯大黎加交鋒的美國方陣。刊載於田納西州由John P. Heiss所辦的報紙
上。
然而沃克的好日子不長。原本中美洲聯邦的各個前成員國是主張獨立的保守派執政，
支持合併為聯邦的自由派在尼加拉瓜得勢，不免令人擔心沃克會往其他成員國的領土擴張
，再次一統中美地峽。哥斯大黎加首先發難，不但積極組織中美各國建立包圍網，更搶在
沃克就任總統前向尼加拉瓜宣戰(1856年3月)；哥國總統莫拉(Juan Rafael Mora Porras)
親自領軍四千餘，而沃克只有五百人(本地人約百名)與之對抗。在第二次爭奪里瓦斯的戰
鬥中，美國方陣雖然成功奪獲控制大街的兩門砲，但在街道兩側房舍火力的掃射下傷亡慘
重，被迫撤入民房內抵死抗拒，最後在每人只剩三發子彈的狀況下突圍撤離。「美軍」陣
亡58名，62人負傷，很大比例是軍官；不過哥斯大黎加的傷亡更重──頂著火力上刺刀強
攻，使他們損失了據說超過六百人。這一慘勝雖然重創哥斯大黎加，但接下來軍中爆發的
流行病才真正要命。莫拉灰頭土臉的丟下部隊自己回國，新任指揮官也不再發動新攻勢，
最後全軍撤回；原本四千人的隊伍返抵國門時剩不到四百人，其中死於霍亂而埋骨異鄉的
少說也有五百多個 。
然而，真正的致命一擊來自美國。取得美洲西海岸的加州等地之後，美國本土一直有
如何與西岸保持聯絡的問題。在1869年橫越大陸的鐵路通車前，能讓美國人較快速且舒適
的抵達西部的途徑主要有兩條，一是橫越巴拿馬，另一條就是借道尼加拉瓜。尼加拉瓜與
巴拿馬都有開通運河的潛力，而英國的狼子野心(英國宣稱尼加拉瓜東岸為摩斯基頓王國
，是英國的保護國)甚至迫使尼加拉瓜在1849年向美國尋求支持，給予美國人無條件過境
的特權；美國甚至已經規畫了一條運河路線(下圖 )。在巴拿馬鐵路(1855年，美國公司費
時五年鋪設)完工前，從尼加拉瓜過境比巴拿馬路線快了大概兩天 。當時壟斷尼加拉瓜這
條路線的，是金融以及船運業大亨范德比爾特(Cornelis Vanderbilt)的聯合過境公司
(Accessory Transit Company)，與他合夥持股的主要還有摩根(Charles Morgan)與蓋瑞
森(C. K. Garrison)兩人。沃克的掌權讓摩根與蓋瑞森起了歹念；兩人背地裡承諾給沃克
的軍火後勤提供支援，交換條件是將聯合過境公司的資產沒收，移交給摩根－蓋瑞森公司
。接到噩耗的范德比爾特火速去信給摩根與蓋瑞森，這可能是美國商業史上最短且最著名
的一封信：
「紳士們：
你們存心矇我。我不提告，打官司太慢。我要滅了你。
你誠摯的，
科內留斯‧范德比爾特」
在范德比爾特的遊說下，美國撤回了對尼加拉瓜政府的承認。美國東西岸范德比爾特
所屬的航運業也不再為沃克提供服務，等於切斷了他的人員與軍火來源。實際上，提供哥
斯大黎加政府人員資金好向沃克宣戰的，正是范德比爾特；由他資助的傭兵切斷了尼加拉
瓜面向加勒比沿岸的對外交通，而美國海軍則被暗中指使，在太平洋岸實行封鎖。在尼加
拉瓜內部沃克也不得人心；既然他可以任意奪取美國大富豪的財產，尼國境內的放貸人與
大地主自然惴惴不安，國外投資也裹足不前。中美各國的保守派再度成軍聯合起來，這回
除了南邊的哥斯大黎加，北方的薩爾瓦多與瓜地馬拉也加入了陣容。1856年12月，瓜地馬
拉、薩爾瓦多約四千人的聯軍包圍格瑞那達，沃克拉瓜不敵，將全城燒成一片白地後撤出
。沃克將主力撤回他的「龍興之地」里瓦斯，在那裏集結了全軍919人負隅頑抗。1857年2
月圍城開始，沒多久就因為逐屋逐戶正面強攻損失太多，進攻方吹破號角士兵也不願前進
，中美聯軍改採圍困的策略；尼加拉瓜與薩爾瓦多的老式軍火與哥斯大黎加同樣彆腳──
用來砲轟危城的24磅火砲有半個世紀的歷史，年紀比雙方參戰的許多士兵還大 。然而瘟
疫、饑饉以及叛逃逐漸削弱了沃克的美國方陣；經過三個多月的包圍後，能持槍禦侮的剩
還不到200人。而敵人儘管傷亡慘重，卻始終維持四千人的兵力，甚至一度多達七千人 。
沃克終於投降了(1857年5月)，距離他就任總統還不到一年，距離他來到尼加拉瓜也
才剛好兩年，其興也勃，其亡也忽。然而他仍然堅持不向聯軍投降，於是也如他在墨西哥
的冒險活動一般，在太平洋岸負責封鎖的美國海軍成了受降者。回到美國的沃克受到英雄
式的熱烈歡迎；在南方到處演說的他鼓吹回到尼加拉瓜，重建一個奴隸州加入美國，吸引
了不少支持者。但是，把失敗歸咎於美國海軍的介入使他失去最重要的盟友。不到半年，
沃克兌現承諾，再度前往尼加拉瓜，但這回在半路上就被美國海軍截獲，連上岸的機會都
沒有。一直到1860年，沃克才再度前往中美，這次是受英國殖民者之邀前往宏都拉斯外海
的島嶼，但才一落腳就被英國海軍拘捕。由於英屬宏都拉斯(貝里斯)與摩斯基頓王國(尼
加拉瓜東岸)都在英國勢力範圍內，還估量著怎麼在尼加拉瓜建運河的英國當局自然不想
有個竊國慣犯再來淌渾水；考量到若是將沃克引渡回美國沒準還有下一回合，英國將沃克
移交給宏都拉斯，作個人情給沃克的宿敵執行槍決，給了他痛快 。
英、美競相爭取尼加拉瓜、索要運河開通權利的事蹟已成過往，到如今，反而是中國
出資要來興建這條運河。無巧不巧，沃克在中美洲的冒險家生涯雖然嘎然而止，卻又在中
國生出另一番波瀾──1859年末，沃克麾下的一名軍官來到上海；由於太平天國日漸逼近
，隔年他得到楊坊的資助，開始組織軍隊；此人正是近代中國西法練兵的先驅，常勝軍的
創始人華爾(Frederick Townsend Ward) 。